沒錯!就是這對手鐲,蕭銑認出了眼前這對晶瑩潤潔的手鐲,正是當年他在長安賣給楊元慶的那對手鐲,那是仁壽四年,蕭銑還記得很清楚,那時他還沒有加入南華會,還在落魄之中。
這對手鐲令他心中涌起了一種對往事的思懷,想起了他和楊元慶一次次交往,人是感情動物,就算是梟雄也會有軟弱的時刻。
就在蕭銑心緒難寧,舉棋不定之時,這對手鐲儼如一汪清泉,依附在它上面的往事情懷,汩汩流入蕭銑焦躁的內心,使他心中再次寧靜下來。
韋雲起體會到了蕭銑內心的變化,他又不失時機地說:“樑公或許不知道吧!竇建德已經投降,楚王殿下賜銀五千兩,放他歸田。”
這個消息令蕭銑渾身一震,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楊元慶能饒竇建德,爲何就不能饒自己?
心中思緒萬千,蕭銑嘆了一口氣,“且讓我靜思片刻。”
說完,他起身走出大帳,似乎有點無禮,但岑文本理解他的心情,歉意地告罪一聲,立刻跟出了帳,大帳內只剩下韋雲起和邴元真兩人。
韋雲起注視着桌上的手鐲,楊元慶給他說過,如果蕭銑看見手鐲,他肯定會有想法,現在看來,果不其然。
韋雲起心中充滿了好奇,這對手鐲裡究竟藏着什麼秘密?
“韋司馬,蕭銑會不會撤軍回豫章郡,兩廂不管?”邴元真有些擔憂地低聲問道。
韋雲起卻沒有什麼擔心。只有有岑文本在,就算蕭銑走出昏棋,岑文本也能替他糾正過來,韋雲起淡淡一笑,“我想他應該明白,很多事情他已身不由己。”
大帳外,蕭銑負手慢慢走着。他需要最後做出決斷,岑文本則默默無語地跟在他身後。
“你說楊元慶將來會怎麼安置我,和竇建德一樣嗎?”蕭銑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岑文本。
岑文本沉吟一下道:“我覺得應該是給樑公一個虛職,比如樑國公之類,同時讓樑公遠離故樑舊地。比如住在洛陽或者長安,樑公應該會默默無聞地過下去。”
“那寶月呢?楊元慶會實現他的承諾嗎?”
“應該會,畢竟以他的身份,不會言而無信,再說他也需要一個蕭樑貴族之女爲妃,這樣有利於安撫南方士族,我倒覺得這是楊元慶的本心。”
蕭銑嘆了一口氣,梟雄固然不該畏死,但此時他卻英雄氣短,他一直有兩件事最放不下。一是他的性命,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其次是他的寶貝女兒,月仙能不能得到一個好歸宿?但他也知道,沒人敢娶他蕭銑的女兒。或許讓她做淑妃,得到楊元慶的庇護,也是她的歸宿。
直到這時,蕭銑終於沒有了猶豫,他內心漸漸堅定起來,思路也清楚了。就算他相信李密,李密將來一樣不會容他,與其相信李密這種做不了大事之人,還是不如順大勢而爲。
事到如今,他蕭銑已經無路可走了,只有把自己的命運壓在楊元慶身上。
想到這,他仰頭長嘆一聲,“隋失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我蕭銑既無力問鼎,何不讓路給問鼎之人……時間已經漸漸到了五更時分,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隋軍大營內依舊是一片漆黑,但營帳內卻沒有士兵入睡,兩萬騎兵和一萬步兵都已經列隊就緒,刀光閃爍,長矛如林,冰冷的鎧甲散發着陣陣殺氣。
一千五百名陌刀重甲兵站列在最前面,他們手執輕盾和陌刀,如一尊尊天神般巍然屹立,從面罩眼孔中射出的凌厲殺機,令人心驚膽寒。
在陌刀軍身後是八千刀盾軍,這也是爲了進攻營盤,堅固的巨盾足以抵擋暴雨般的箭矢,刀盾軍殺進大營,將會徹底摧毀敵方弓弩兵的防禦陣線,爲騎兵的進攻開啓道路。
在刀盾軍後便是兩萬騎兵,他們纔是今晚的主角,纔是今晚擊潰魏軍的中堅力量,這是隋軍最精銳的兩萬騎兵,早在豐州時代,他們便跟隨楊元慶抗擊突厥入侵。
兩萬騎兵戰馬矯健如龍,騎兵魁梧強壯,手執銳利的長矛和戰刀,在戰馬後的矛鞘內,還有十根精鋼短矛,用於集體投射,無堅不摧。
楊元慶便在騎兵中間,他左手執團龍盾,右手握磐穎劍,頭戴鷹棱金盔,身披鐵甲,胯下騎着他的追風赤影馬,今天他將親自指揮騎兵,沖毀李密的大營。
他目光注視着遠方長達數十里的山崗,山崗叫做赤龍崗,他覺得這就是天意,天下英雄,除了他楊元慶外,誰還敢稱赤龍。
“殿下,時辰到了。”王君廓低聲提醒着他。
楊元慶緩緩點頭,“傳我的命令,軍隊出發!”
沒有戰鼓,沒有軍號,軍隊無聲無息地出發了,陌刀重甲兵在刀盾士兵的幫助下騎上了戰馬,這裡離魏軍大營還有五里之遙,沒有戰馬的支撐,他們走不了那麼遠的路程。
一隊隊隋軍在荒野裡列隊疾行,清冷的月光照在他們身上,雖然已是初春,夜風裡依然帶着一絲寒意。
遠處的赤龍崗像一條的巨大的臥龍,橫亙在遼闊的原野上,數裡外,一條數丈寬的河流蜿蜒南下,在流出十幾裡後,便注入更加波光浩淼的長江。
戰爭已經成爲了這支軍隊的家常便飯,沒有人爲即將到來的大戰而感到興奮,一切都是那麼平常,那麼冷酷。
死亡對於這些戰士來說,只是生命的一部分,而榮耀卻是永恆,他們從來沒有失敗過,昨天、今天,也包括未來,他們會用鮮血和不屈來捍衛自己的榮耀。
三萬隋軍的到來早已被魏軍的斥候和巡哨發現,緊急軍情迅速傳到了魏軍大營,李密調集了三萬弓弩軍嚴正以待,不僅是前方,後面也傳來了警報,杜伏威軍和蕭銑軍也漸漸接近了魏軍大營。
李密幾近絕望,蕭銑最終沒有被說服,他還是選擇了和隋軍合作,這使李密的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了。
黑暗中,三支軍隊早有默契,杜伏威軍在三裡外的西北,將衝擊魏軍的西大營,蕭銑軍在三裡外的東南,將衝擊魏軍的東大營。
而三萬隋軍將直接進攻魏軍的中軍大營,戰爭即將爆發的壓抑使十八萬魏軍喘不過氣來。
但對魏軍威脅最大的卻不是來自三個方向的敵人,而是他們自己,士氣低迷,鬥志薄弱,厭惡戰爭、恐懼死亡,思念自己的親人,戰爭最恐怖的軍心渙散,如同毒藥一般在每個魏軍士兵的血液中流淌。
魏軍已經快到崩潰的邊緣,就只差壓垮他們的士氣的最後一擊。
時間終於到了五更,楊元慶儼如狼一般擡頭仰望一輪圓月,清冷的月色中彷彿添加了幾分腥紅,他緩緩抽出戰刀,高高舉起。
“咚!咚!咚!”
震人心魄的巨大戰鼓聲終於敲響了,每一擊鼓聲都彷彿震天撼地,一千五百名陌刀重甲兵緩緩發動了,他們一步一步向四百步外的魏軍大營走去。
每一步都凝重如山,雪亮的陌刀在月光照耀下閃爍着森森冷光,他們就像來自地獄的黑暗殺神,黑暗在他們身上流淌,他們所散發出的強大殺氣連月光也爲之黯淡。
隋軍騎兵似乎感受到這種難以忍受的殺機,戰馬前蹄揚起,長長嘶鳴,噠噠地後退幾步,被騎兵緊緊勒住繮繩。
魏軍三萬弓弩兵足足拉長了兩裡,他們排列成三隊,繃緊的嘴脣,乾澀的咽喉,微微顫抖的手臂,連李密都感受到了士氣的異常低迷。
他猛地拔出戰刀厲聲高喝:“我們六倍於敵軍,何懼之有,殺一名隋軍賞黃金十兩,取楊元慶人頭者,賞黃金十萬兩,明珠五百鬥,封江都王!”
雖然重賞難以兌付,但誘人的賞賜還是多多少少振奮了一點士氣,士兵們開始張弓搭箭,弩軍士兵刷地舉起了軍弩,黑黝黝地弩箭對準了一步步靠近的黑暗殺神。
‘一百五十步了。。。。。一百二十步!”
李密大吼一聲,“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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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萬弓弩軍同時發射,暴風驟雨般的箭矢鋪天蓋地射向百步外的重甲陌刀軍,一千五百名陌刀軍同時舉起了輕盾,這是用藤條曬乾浸油後編制的輕盾,輕巧堅固。
鋪天而至箭矢儼如蝗蟲般撲來,遮蔽了月色,‘啪!啪!啪!’地射進了重甲士兵中,光平的藤盾頓時像刺蝟一般插滿了箭矢。
但強大的箭陣遭遇了剋星,居然沒有一個隋軍士兵倒下,他們繼續前行,一步一步,逼近了魏軍營柵,已經只有五十步了。。。。。
密集的箭雨射了三輪,近十萬支箭傾泄而出,可除了十幾名陌刀士兵因被射中眼孔而倒地外,再沒有一人被射倒。
魏軍弓弩兵開始有些混亂起來,紛紛後撤,每個人眼中都流出恐懼之色,在他們可以射殺一切的箭雨中,這一千多名重甲步兵竟然巍然不倒,儼如不死之身,這種對心理的震感足以抵消李密開出的重賞。
李密也倒吸一口冷氣,他終於知道這是一支什麼軍隊了,傳說中的重甲步兵,隋軍的第一大殺器,就是這支軍隊頂住了數萬突厥騎兵的衝擊,李密開始膽寒了。
就在這時,隋軍的鼓聲忽然加急,鼓聲咚咚急響,這就是發動衝鋒的命令,一千五百名陌刀步兵齊聲大喊,如百溪匯流,迅速彙集成一條巨龍,向三十步外的魏軍大營衝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