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軌負手在獨孤府前來回踱步,儘管他極少來獨孤府,但此時他的心思卻不在獨孤家族之上。
關隴貴族在隋朝建立後便漸漸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元家爲首,而另一派是以獨孤家爲首,元家倒掉後,竇氏家族又接替了元派的領袖地位,這一派關隴勢力改稱爲竇派,連李淵家族也是屬於竇家的派系、
但不管是竇派還是獨孤派,在經歷了隋朝兩帝的清洗,尤其是楊廣的屢次打擊後,原本強勢的關隴貴族便漸漸勢弱了。
只是餓死的駱駝比馬大,關隴貴族勢弱也只是相對從前的權傾天下而言,從前的關隴貴族,無論土地還是產業都遍佈天下,但此時他們已經退縮回關隴老巢,但在關隴地區,他們依然有着強大的勢力,幾乎一半以上的良田都是被關隴貴族佔有,各種賺錢的生意也都被他們所壟斷。
李淵的唐朝之所以能迅速紮根關隴,就是和關隴貴族們的全力支持息息相關,關隴貴族們不僅在道義上支持李淵,還出錢出糧出兵,幫助迅速打造出一支二十萬的精銳大軍。
如果沒有楊元慶所建立的新隋,那麼憑藉關隴貴族們的所支持,唐軍也能掃平天下,建立一個強大的王朝,只可惜既生亮、何生瑜,唐朝被隋軍屢屢擊敗,人心潰散,關隴貴族也開始萌生去意。
竇軌前來拜訪獨孤氏,也是因爲他們的利益面臨嚴重威脅。
儘管竇家也暗中和隋朝有聯繫。但唐朝也涉及他們的利益,不到最後關頭竇家不會輕易放棄。
大門開了,獨孤震快步迎了出來,後面跟着獨孤良,獨孤家族的兩大頭面人物親自出來迎接,令竇軌有些受寵若驚,他連忙躬身行禮。“小侄不敢勞駕世叔親自出迎。”
獨孤震是獨孤信之子,輩分極高,而且獨孤氏和竇家也互有聯姻。竇軌的姑父就是獨孤震的兄長,稱一聲叔父也是理所當然。
獨孤震呵呵笑道:“竇賢侄能親自上門,就是獨孤家的榮幸。讓賢侄久等了,快請進!”
“世叔請!”
竇軌又和獨孤良寒暄幾句,便進了府門,來到獨孤府貴客室,三人分賓主落座,竇軌不再寒暄,開門見山道:“小侄今天不請而來,確實是有大事,聖上準備南巡巴蜀,不知世叔怎麼看?”
獨孤震知道他就是爲此事而來。從竇軌的語氣中,聽得出他對這件事的焦慮和心急,獨孤震不由暗暗一笑,連竇軌這樣的身份,居然也會沉不住氣了嗎?
“賢侄。實不相瞞,我們剛纔也在談論此事,我們認爲聖上有點誤判形勢了,或者說他深居宮中,根本就不知道拋出這件事會引發的後果。”
旁邊獨孤良也微微嘆息一聲,“自從長安城破後。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整個長安城人人自危,這個時候聖上應該是想法設法穩定民心,提振士氣纔對,可偏偏他又提出要南巡,唯恐天下不亂,我真不明白聖上到底是怎麼考慮的,難道非要到大家信心喪盡,他才肯善罷甘休嗎?聽說現在很多朝臣都和隋朝有暗中往來,也難怪別人這樣做,實在是聖上步步失策導致。”
獨孤家兩名重要人物一引一捧,把話題一步步引向深層,他們是想知道竇家和隋朝達成了什麼默契。
但竇軌畢竟是當朝相國,他很清楚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能說,自然不會跟着他們的思路陷進去。
他也嘆了口氣,“我覺得這件事或許是聖上在試探朝臣,他有遷都之意,但又怕激起朝臣的強烈反對,所以才用南巡來試探,如果大家們聽之任之,沒有反對之聲,我擔心他真的就會遷都巴蜀了,那時我們我們該怎麼辦?支持他這麼久,到最後他卻無情將我們拋棄,我的意思是,我們兩派要聯合起來,態度鮮明地反對他南巡。”
“賢侄的意思是說,由整個關隴貴族聯合反對他南巡嗎?”獨孤震不露聲色問道。
竇軌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正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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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軌告辭走了,孤獨震一直沉思不語,這時獨孤良送走竇軌回來,問道:“家主覺得竇家的態度是不是有點詭異,既然他也在暗中聯繫隋朝,爲何又如此堅決反對李淵遷都?”
“我們不是也在反對遷都嗎?”
獨孤震嘆息一聲,“畢竟爲唐朝付出了這麼多,就這麼遷都了,誰也不甘心啊!”
“那家主準備怎麼辦?和竇家聯合反對南巡嗎?”
獨孤震點了點頭,“我覺得確實應該向李淵施壓了,應該讓他明白,關隴貴族不是他可以隨意捏的爛泥。”
說到這,獨孤震的語氣變得冷酷起來,“就算他要走,也必須把我們的付出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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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淵做夢也想不到,他昨天中午下達了要去巴蜀南巡的旨意,今天一早便有了迴應,這個迴應竟是如此地強硬。
在他眼前的御案上高高地堆放着三十六本辭呈,這是關隴貴族的三十六名成員集體辭職,包括兩名相國獨孤震和竇軌也在其中,他們以身體欠佳緣故提出了辭去相國之職。
在隋唐時代,大臣提出辭職也是很正常之事,君王也會挽留一番,如果實在挽留不了,就賜一筆錢,準大臣辭職還鄉,然後大家相忘於江湖。
但三十六名大臣集體辭職,無論在哪個朝代都是一件大事,只能着這是一種威脅,一種赤裸裸的威脅。
李淵盯住眼前這高高一疊辭呈,眼中閃爍着一種難以抑制的怒火,他當然知道這三十六名關隴貴族成員爲什麼要辭職,無非就是因爲昨天自己提出要南巡。
李淵心中的怒火再也無法抑制,他站起身,手重重一揮,‘嘩啦!’一聲,將高高一疊辭呈全部掃落在地,拔出劍指着辭呈厲聲怒斥,“這哪裡還有半點君臣之綱,分明就是亂臣賊子,居然敢威脅朕,他們是不想活了嗎?”
旁邊封德彝嚇得連連勸道:“陛下息怒,息怒!”
李淵氣得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一堆辭呈奏疏,他提出南巡不過是一種試探,如果有反對也是在情理之中,但他想象中的反對應該是百官集體上書,懇求他取消南巡的計劃,這種反對他能接受。
他卻萬萬沒有想到,關隴貴族一點面子不給,竟然以集體辭職來威脅自己,這讓他心中憤怒之極。
但同時,他的內心深處也暗暗生出一種莫名的惶恐。
大唐王朝的根基就是關隴貴族,正是因爲有關隴貴族的全力支持,大唐才迅速發展壯大,才能和新隋一起成爲正統。
關隴貴族對唐朝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李淵知道如果遷都巴蜀,必然會導致關隴貴族的不滿,但現在並不是遷都,僅僅只是南巡,便導致了關隴貴族的集體辭職,如此強硬的反擊。
難道。。。。。關隴貴族已經決定拋棄唐朝了嗎?
這讓李淵的內心如墜寒窟,憤怒已經消失大半,他頹然地坐了下來。
這時,一名宦官在門口稟報:“陛下,秦王殿下在宮外求見。”
李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封德彝在旁邊低聲提醒,“陛下,是秦王殿下。”
李淵這才一怔,居然是次子世民來了,李淵雖然一直惱恨次子世民擅自離京,跑去扶風郡控制軍隊,不過李世民在扶風郡駐軍,也有力地保證了關中西部的安全,這讓李淵心中的九分恨減弱爲七分。
更重要是,李世民畢竟是他的嫡子,讓兒子掌握軍隊也有利於對關隴貴族的壓制,李淵心中的恨又由此減了兩分,變成五分。
再加上前段時間李世民兩次上書,指出隋軍的戰略是先滅李密,兵壓關內只是造勢,事實證明,李世民說得完全正確,失去了李密這樣一個對抗隋朝的天然同盟,使李淵心中多少有些懊悔。
這樣又使得李淵對李世民的恨意再減三分,此時他心中對次子世民只剩下了兩分恨意。
而關隴貴族以集體辭職來威脅自己,更讓李淵感覺到了親情的重要,他嘆了口氣,對宦官道:“宣他覲見吧!”
這時封德彝已經將地上的一堆辭呈收拾起來,放到一旁,他躬身行一禮,“陛下,臣就先回避一下。”
李淵點點頭,“去吧!順便替朕打聽一下,其他朝官對朕準備南巡的看法。”
“微臣告退。”
封德彝慢慢退了下去,李淵望着旁邊地上的一堆辭呈,他不由低低嘆息了一聲。。。。。。。。
封德彝快步走出武德殿,在臺階前正好遇到了匆匆走來的秦王李世民,他急忙行禮道:“秦王殿下,微臣需要提一個醒。”
李世民對封德彝沒有什麼好感,但也不討厭,畢竟他是父皇的心腹,不能得罪,李世民便拱拱手,回一禮問道:“封公需要提醒我什麼”
封德彝往左右看看,低聲道:“今天關隴貴族集體提出辭呈,令聖上震怒,殿下要當心,千萬不能再觸怒聖上。”
李世民心中一嘆,這件事他已聽說了,他不得不說父皇南巡巴蜀的試探就是一個昏招,在人心惶惶之際,父皇還要再澆冰水,怎麼能不讓關隴貴族寒心。
“多謝封公提醒,我會小心,不會再觸怒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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