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若雲娘頭上梳着高達一尺的高髻,頭髮上珠光璀璨,臉上塗得雪白,一張猩紅薄嘴在雪白的臉上格外刺眼。
她身上穿一條淡紫色的六幅拖地長裙,後面還有一個小丫頭幫她提着長長的裙邊,下馬車時,她渾身肥肉顫抖,使得幾名騎馬侍衛都忍不住扭過頭去。
在她身旁跟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乾瘦婦人,元慶認識她,正是他小時候進府時那個渾身散發着臭味的貓頭鷹婦人,也就是帳房馬管事的老婆,她姓豆,叫豆三娘,但大家背後都戲稱她爲‘隔夜豆腐’,暗諷她身上酸臭。
元慶從木梯上跳下,站到一旁去。
而楊氏兩兄弟想躲開已經來不及,楊峻楊嶸只得硬着頭皮,萬般不情願地跪下見禮,“孫子叩見祖母!”
賀若雲娘微微點頭,她那肥厚的眼皮擡一下,露出她三角形的瞳孔,目光落在楊家兩兄弟的身上,她對楊玄感極爲憎惡,自然對這兩兄弟也不會有什麼好態度。
“你們兩人,不好好在家讀書,想到哪裡去野玩?”
兩兄弟心中暗罵,卻又不得不恭恭敬敬回答:“回稟祖母,新年先生給我們放三天假,今天正好有族祭,因爲還有半天時間,我們便想去書店買書,準備祭祀後讀書。”
兩兄弟無論儀禮回答都無懈可擊,賀若雲娘也找不到他們的岔子,她的目光移動,落在了元慶身上,但她沒有過度關注,她見元慶身着一襲布衣,便以爲是一名下人的孩子,她不感興趣。
但旁邊的豆三娘卻認識元慶,她在賀若雲娘耳邊低語:“夫人,他就是玄感的那個私生子。”
“哦——”
賀若雲娘長長地哦了一聲,這私生子她是知道的,她眼中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鄙視,這種鄙視既是針對元慶,也是針對楊峻和楊嶸兄弟,她和丈夫幾個兒子的關係都很惡劣,彼此暗鬥了十幾年,尤其和楊玄感的關係是水火不容。
“你就是那個楊元慶,玄感在穎州生的兒子?”
她雖然沒說私生子,但意思很明顯,元慶躬身行一禮,淡淡道:“祖母說得沒錯,我就是那個私生子。”
元慶的回答讓賀若雲娘一愣,她臉色露出一種嘲諷的笑意,冷冷哼了一聲,“那你見我爲何不跪?”
元慶依然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說:“我若給祖母下跪,豈不是有辱祖母身份,所以我覺得還是不要下跪的好。”
賀若雲娘猩紅色的薄嘴一撇,眯着眼上下打量他,嘴角露出了一絲刻毒的笑容,她忽然回頭問豆三娘,“你說我要不要他下跪?”
豆三娘連忙諂笑說:“夫人,他自己也說了,下跪有辱夫人身份,我覺得夫人就當他不存在吧!”
賀若雲孃的臉上越來越得意,她最後仰頭尖聲大笑,旁邊還伴隨着豆三娘那貓頭鷹似的喋喋怪笑。
她笑聲一收,對元慶冷冷道:“還算知趣,知道自己身份低賤,以後我都不需要你給我見禮,最好離我遠一點。”
賀若雲娘也不再理會楊峻兄弟,在丫鬟的攙扶下走進楊府大門,元慶望着她肥碩的背影走遠,他淡然一笑,又對劉二叔道:“二叔,我們繼續掛燈籠。”
楊峻兄弟爬起身,楊嶸衝着賀若雲孃的背影重重‘呸!’一聲,“這種女人也配叫楊府的主母?”
他又狠狠瞪元慶一眼,“你真是太丟臉了,沒見過你這麼下賤的楊家子弟。”
元慶不冷不熱地自言自語說:“我的膝蓋可從不給辱我之人下跪。”
楊嶸大怒,“你敢譏諷我?”
“好了!”
楊峻極不高興地拉兄弟一把,“快走吧!耽誤太多時間了。”
他冷冷瞥了元慶一眼,便快步離開了府門,等他們走遠,劉二叔嘆了口氣道:“楊府真是一輩不如一輩了。”
“劉二叔,你在說我嗎?”元慶笑嘻嘻問。
劉二叔哈哈一笑,給元慶的腿上一拳,“你小子除外!”
........
賀若雲娘雖然將楊玄感的幾個兒子狠狠刻薄一番,但她心中依然不太高興,她嫁入楊府已經十幾年,一直沒有像她的前任主母那樣拿到家族內部大權。
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她和楊素幾個兒子的矛盾,楊素的前妻鄭氏病故後,楊玄感等嫡子便堅決反對父親再娶新婦,雖然最後因爲獨孤皇后的做媒,楊玄感等兒子被迫答應父親再娶,但並不表示賀若雲娘就能強勢入主楊家。
事實上楊家的家族大權就一直被楊玄感等幾個兒子輪流所掌握,賀若雲娘根本沒有掌權機會,她很鬱悶地過了十幾年。
不過今年她的機會來了,她剛剛得到消息,楊素第三子楊玄縱將從軍授車騎將軍,這樣一來,楊素的三個嫡子,玄感、玄獎、玄縱都將外放爲官,府中便再沒有她的死對頭。
而眼下掌握家族大權之人正是楊玄縱,楊玄縱這一走,族權必將換人,這就是他賀若雲娘奪取家族權力的最好機會。
但賀若雲娘也知道,就算楊素三嫡子走了,但府中還住有楊素胞弟楊約的兩個兒子,搞不好這個族權會落到他們手中。
賀若雲娘閉眼坐在房內思量對策,這時,帳房馬管事在門口探頭探腦,他向站在賀若雲娘身旁的妻子豆三娘招招手。
豆三娘悄悄溜出來,叉腰罵他:“老色鬼,又到哪裡風流去了?”
“有你這樣的娘子,我哪敢去風流,今晚賬房幾個同僚約好去喝酒,我可能回來晚一點.....”
他話沒說完,耳朵便被豆三娘一把揪住,惡狠狠罵道:“想去喝花酒,做夢吧!”
豆三孃的手又硬又瘦,像鷹爪子一樣,揪得馬管事疼痛難忍,他殺豬般地叫喊起來,“快鬆手...疼啊!”
馬管事的慘叫音傳到房內,把賀若雲娘從沉思中驚醒,她知道這是豆三娘在教訓丈夫,她丈夫是楊府賬房的三名主事之一。
賀若雲娘忽然眼珠一轉,她有辦法了。
“你們兩個,都進來!”
很快,馬管事跟在妻子身後,膽膽怯怯地走進房中,賀若雲娘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馬管事,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爲何這麼膽小?”
馬管事連忙跪下道:“小人對老夫人從來都是又敬又怕。”
“不要叫我老夫人,叫夫人就行了。”
賀若雲娘才四十一歲,她不喜歡別人叫她老夫人。
“是!夫人。”
馬管事低下頭,膽怯地回答,他身子瘦小,在身材胖大的賀若雲娘面前,他感到格外自卑。
賀若雲娘給豆三娘使個眼色,讓她把門關上,房門關上,房間裡只剩下他們三人。
“馬管事,你妻子也跟了我好幾年,算是我的心腹,所以我們也不用見外,有些話我就直說,好嗎?”
“是!小人聽着。”
“嗯!”
賀若雲娘點點頭,又問:“我記得你在楊府已經快有三十年了吧?”
“明年就三十年了。”
“三十年,日子不短啊!”
賀若雲娘嘆息一聲,又進一步地誘惑他,“那你想不想做楊府賬房的大管事?”
楊府賬房有一個大管事和三個管事,大管事姓華,今年年底就要退職回家養老,這樣一來,三個管事就有一人會被提升爲大管事,馬管事剛被提升爲管事不久,一般輪不到他。
但他做夢都想做大管事,他嚥了一口唾沫,“想,我做夢都想。”
“想就好,只要你聽我的話,我保證你年底升爲大管事。”
馬管事激動地砰砰磕頭,“我願意,我願意爲夫人效勞。”
賀若雲娘沒想到他回答得這麼爽快,她眼睛眯了起來,得意一笑,“那好,我知道楊家兄弟管家肯定有問題,你去幫我查賬,只要你能幫我查出這些問題,我不僅讓你做賬房大管事,將來還會滿足你三個心願。”
馬管事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夫人此話....當真?”
賀若雲娘臉一沉,“我是一家主母,是上柱國賀若弼之妹,難道我還會言而無信嗎?”
“好!我相信夫人。”
馬管事心一橫,咬牙道:“夫人,我知道華大管事有一本秘密帳,是幾個公子的一些額外開銷,金額很大,都瞞着老爺,我願意把這本帳偷出來。”
賀若雲娘大喜,“你現在就去,你若能偷出來,我絕不食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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