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大業二年六月,楊元慶出任豐州刺史已經一年,此時洛陽新都已建成,大隋王朝遷都到了洛陽,改稱西京爲長安,同時,天下改州爲郡,豐州隨之改名爲五原郡。
大利城之戰後,隋王朝加大了對五原郡的開發,駐軍由一萬增加到兩萬,並將士兵家屬同時遷入,使他們安心戍邊,又繼續向河套移民,開墾農田,興修水利,實行軍屯,塞上明珠的光彩漸漸顯露。
天氣已經進入盛夏時節,五原郡的夏天也是格外炎熱,天空彷彿下了火,九原縣外的官道上被一種半透明狀的炙熱氣息籠罩,走一步便熱浪撲面,每一個路人都是大汗淋漓,炎熱難當。
九原縣也就是原來的五原縣改名,北方的九原城也隨之改名爲烏海城,仿造大利城又重新修築,增加其防禦。
這天下午,九原縣外官道上走來一名身高極高極胖的隋軍軍官,他牽着一匹駱駝,他的盔甲兵器都掛在駱駝上,艱難地,步履蹣跚地向九原縣進發,看他的樣子,似乎再走一步就會倒斃在路上。
此人便是楊巍,他現在已被升爲大利城的上戍主,負責大利城周圍的戍堡,也就是原來馬紹的職務,馬紹已出任烏海城鎮將,而大利城鎮將由楊思恩擔任,他們幾個人中變化最大的是胖魚,他已經拋武從文,任交市副監,主管稽查邊境的走私偷稅。
楊巍這次來九原縣是催要一批夏季軍服,同時有一件極爲重要的事要找楊元慶,半個月前他收到一封父親寫來的家信,祖父楊素病重,他想請假回京城探望祖父。
半個時辰後,楊巍終於艱難地走進縣城,在陰涼的城門洞中。他靠在冰涼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就要暈倒過去。
守門的士兵認識他。連忙拿着水袋奔上,“楊三將軍,你喝口水,這是剛打上來的井水。還冰着呢!”
五原郡有三個楊將軍,楊思恩被稱爲楊二將軍,楊巍被稱爲楊三將軍,其實大家背後都叫他胖三郎,這也是他從小的乳名。
楊巍一把奪過水袋,咕嘟咕嘟猛灌幾口,冰涼的井水使他從頭爽到腳。他長長吐了口氣,元氣頓時恢復,又猛喝上幾口,這才把水袋還給士兵笑道:“你們簡直太幸運了。竟然能喝到井水,夏天我也申請到你們這裡當差,我寧可當一個看管水井的小兵。”
衆士兵都大笑起來,楊巍拍了拍送水士兵的肩膀,邁開大步牽駱駝進城,別人騎馬他騎駱駝,他二百七十餘斤的體重,加上一對八十斤重的大錘。從前騎的馬實在是不堪折磨。
楊巍經常來九原縣,已經是熟門熟路。很快,他便來到了豐州總管府。雖然豐州在政務上被改爲五原郡,但軍事依然保留着豐州總管府的職能。
總管府前的拴馬樁上繫着一羣駱駝,駱駝上滿載着粟特商人的鑲金邊圓頭皮箱,沉重皮箱子裡彷彿裝滿了財寶,幾名身穿白色長袍,頭戴圓盤帽的年輕粟特商人正在給駱駝梳理它們掛在長毛上的砂粒。
“你們是從粟特哪裡來?”楊巍用學了一年,但還不熟練的突厥語和年輕粟特商人們打個招呼。
“從小史國來,那色波知道嗎?”
“哦!寶石的故鄉,我知道。”
楊巍將他的駱駝也拴在馬樁上,笑道:“是來這裡交稅嗎?交稅可是要去大利城啊!”
“不!我們是想買點茶葉。”
“茶葉?”
楊巍笑了起來,給馬袋裡摸出一包,大約有一斤,遞給年輕的粟特商人,“給你!”
“謝謝這位將軍!”
粟特商人接過茶葉聞了聞,又取一顆放在口中細細地咀嚼一下,同時仰頭盤思這一斤茶葉的價錢,他當然不能白要,對方也沒有說是送他,半晌,他從口袋裡取出一顆小拇指大的藍寶石,遞給了他。
楊巍也不客氣,接過藍寶石便揣進懷裡,現在茶葉貴得要死,他這一斤茶葉在草原上可以換到二十張細羊皮,素昧平生,他當然不會送給這個年輕的粟特商人。
自從一年多以前,楊元慶在突厥上層推銷茶葉,結果大獲成功,茶葉竟成突厥的奢侈品,去年四月的馬市上,楊元慶的幾千擔劣質茶葉被突厥人一搶而空,使他大發一筆橫財。
隨着茶葉漸漸在草原上流行,粟特商人也聞到了商機,開始前往中原販運茶葉,但並不順利,長安和洛陽的茶葉基本上都被豐州以軍隊的名義買光,只能去更遙遠的江都。
但江都買到的茶葉卻不能久放,運到邊疆便生黴了,草原人也不認,不少粟特商人虧了老本,他們這才發現豐州的茶葉和他們從江都買的茶不一樣,似乎經過某種特殊處理,煮出茶水呈紅銅色,這種技術他們學不到,無奈之下,粟特商人只能從豐州官方高價買茶,再運到草原去賣,賺取區區五成蠅頭小利,而不是他們夢想中百倍之利。
楊巍走進總管府內,迎面見到長史韋嗣雲,韋嗣雲是總管府長史,同時也是五原郡刺史,總管府和刺史府的編制屬於一套班子,兩塊牌子,軍政合一。
韋嗣雲出身京兆韋氏名門,是去年從延州司馬任上來調來,年約三十歲,長得身材不高,皮膚白淨,留有一尺長鬚,他是一名文官,很善於經營理財,上任一年,協助楊元慶將五原郡治理得井井有條。
早在幾年前,韋嗣雲便在京城認識了楊巍,彼此都屬於名門子弟,兩人關係很不錯,見楊巍滿頭大汗,他不由笑道:“這麼熱的天氣居然跑來,你不怕半路被曬成肉乾麼?”
“只要還有一口氣,曬成肉乾我倒願意了。”
楊巍拍了拍肚子,很爲自己的肥胖而發愁,他又探頭看了看總管房,低聲問:“他在嗎?”
“在的。馬上就好了。”
韋嗣雲拍了拍的胳膊。“你等將軍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韋嗣雲快步走了,楊巍揹着手在院子裡打轉,他心裡很擔心。父親在來信上說,祖父病得很嚴重,不肯吃藥,也不見醫生。估計熬不了多久,讓他回家最後見祖父一面。
楊巍不知等會兒該怎麼對楊元慶說,這件事他一直隱瞞着,父親在來信反覆叮囑他,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楊元慶,可他覺得自己該說,他早就想來了。就是心中猶豫,使他拖了整整半個月。
身後傳來腳步聲,隨即是幾名粟特商人的小聲哀求,“就再賣一點給我們吧!去一趟草原不容易。一千斤茶葉實在賺不了多少錢。”
“今年的新茶還沒有運來,這還是去年的一點存貨,實在是不多了,過兩個月你們再來,我可以賣給你們三百擔。”
楊元慶送幾名粟特商人走出房間,一轉頭,卻看見了院子裡轉圈的楊巍,便笑了起來:“這麼熱的天跑來做什麼?”
“元慶。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你可千萬別罵我!”楊巍有點底氣不足。
“進來說吧!外面這麼熱。”
楊元慶帶楊巍進了總管房。這裡是魚俱羅原來辦公的地方,現在由楊元慶使用。房間佈置很簡單,一隻書櫃,一張坐榻,坐榻上有兩張小桌子,其中一張桌子上堆滿了文書。
房間裡光線明亮,正中間掛着一幅字,就只有四個字,‘塞上明珠’,字跡蒼勁,勁力直透紙背,這幅字裱糊得很精緻,還是開皇二十年,太子楊廣擔任徵西大元帥時題的字,一直就掛在這裡。
楊元慶走進房間笑道:“正好你又有一封家信,我還準備過兩天派人給你送去,好像是你父親寫來的。”
楊巍的臉刷的一下變得慘白,渾身顫慄起來,他一下子扶住牆,幾乎要站立不住,他已經猜到這封信的內容了。
“你怎麼了?”楊元慶見他表情反常,不由奇怪地問。
楊巍‘撲通!’跪倒在地,拼命打自己的臉,放聲大哭,“我渾蛋啊!我不該隱瞞你,要不然來得及的。”
楊元慶抓住了他的手,盯着他眼睛問道:“你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楊巍哭倒在地,“我們的祖父....不行了。”
這句話儼如五雷轟頂,使楊元慶呆住了,突然,他猛地一把揪住楊巍的衣襟,惡狠狠問:“到底還在不在?”
楊巍滿臉淚水,指着桌上的信喊道:“你看看那封信,你打開它看看,看了你就知道了!”
楊元慶擦去眼角淚水,撕開了信,他展開信迅速讀了一遍,他就像變成雕像一樣,一頁信紙從他手中飄落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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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韋嗣雲心中不放心,又匆匆返回了總管府,在院子裡,他看見了楊元慶,和下午時一樣,坐在一塊大石上一動不動,楊元慶已經坐了快兩個時辰。
韋嗣雲嘆了口氣,上前勸他,“人死不能復生,逝者已去,將軍請節哀順變。”
半晌,楊元慶道:“韋長史,我託你一件事。”
“楊將軍請說,只要我能辦到,我一定答應你。”
“你代我處理兩個月的政務,我想回一趟京城,給祖父送九七。”
韋嗣雲默默點頭,“你放心吧!我會把事情做好。”
停一下他又問,“那將軍什麼時候回去?”
楊元慶又沉默了片刻,“我明天再把軍務安排一下,後天一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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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更新,本月每天保底七千字,偶然會有小爆發,另外六月的還債還剩十一章,債務已經記下,容老高慢慢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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