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慶身着孝服出現在靈棚門前,三四十名楊府子弟擋在靈棚門口,目光警惕地盯着他,集結成人牆,不准他入內,楊元慶也不着急,他耐心地等待楊府重要人物出現。
“你們在做什麼?”
楊玄獎快步從府門內走出,他飛奔下臺階,將自己的兩個兒子從人牆拉出來,對其他楊府子弟厲聲喝道:“元慶千里迢迢回來拜祭祖父,你們憑什麼攔住他,還不快讓開!”
楊約的長孫楊峋上前給叔父行一禮,指着楊元慶道:“回三叔的話,家族會議上有過決定,不準此人蔘與家主的喪禮,此人已被革除祖籍,我們是遵照家族決定阻攔他入內,並無過錯。”
楊玄獎還要再說,楊元慶卻一擺手止住了他,“三叔不要再說了,我心裡有數!”
楊元慶上前拱拱手道:“我並不是以楊家子弟的身份前來弔唁,我是豐州總管、大利縣伯爵、開府儀同三司,以這個身份前來弔唁,可以嗎?”
“你可以弔唁,但請你把孝服脫掉!”楊約從靈棚裡走了出來。
他冷冷看了一眼楊元慶道:“如果楊總管想拜祭司徒,楊府當然歡迎,但我們希望楊總管以常服來拜祭。”
楊玄獎見叔父刻薄,他忍不住說情道:“父親在世時最喜歡元慶,他臨終也對元慶念念不忘,我們應該尊重父親的遺願,讓元慶給祖父拜靈,使父親在天之靈得以安息,叔父。請讓元慶進去吧!”
這時楊玄感走了出來,他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兒子,三個兒子中就數元慶最有出息,才十八歲便已官封一州總管。伯爵、開府儀同三司,名震天下,可惜這個兒子和他的關係已經惡化,名爲父子,但已行同路人。
儘管楊玄感此時並不想見楊元慶,但他也知道。一些事情他無法迴避,遲早得面對。
他慢慢走上前,對楊元慶沉聲道:“元慶,你去家廟認罪吧!我會說服族人讓你返回家族。”
楊元慶搖了搖頭,“我今天只是來拜祭祖父之靈,以盡我的孝道,別的事情我並沒有打算。”
“那你就休想!”
楊約兇狠地盯着楊元慶道:“不管你用什麼身份來。楊府都不歡迎,你走吧!不要再出現在這裡。”
饒是楊元慶不想在祖父的靈棚前鬧事,但他還是忍不住發作了。
“祖父才六十二歲就去世了,這是爲什麼,你們想過沒有?如果祖父五年前辭官回鄉,他就能活到七十歲,甚至八十歲,可是他沒有辭官。是他不想嗎?不是!是因爲你們的無能,你們使祖父無法放心去休養,以至於他爲家族勞累至死。可他剛去世,他辛辛苦苦給你打下的根基就被你們毀壞殆盡,內閣七重臣中再無楊家之人,你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祖父,你們怎麼向他交代?”
楊元慶的怒斥聲傳到了靈棚內,虞世基就站在門後,從簾縫裡偷偷向外察看,楊元慶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暗忖,‘看來楊家也並非個個愚蠢,還是有頭腦清醒之人,將話說中了要害,可嘆楊玄感和楊約都沒有明白自己爲什麼要拒絕他們。’
把楊峻調進京。或給楊嶸找份差事,確實是一件小事。楊素雖然已死,但楊約卻是內史令,他的頂頭上司,楊玄感是禮部尚書,也是朝廷重臣,這兩個人的面子加起來,他也不至於拒絕。
他之所以拒絕,是因爲他不敢,這次爲了一個楚國公的爵位,楊家居然和聖上對抗,觸怒了聖上,儘管聖上沒有公開表現怒意,還是給了楊家面子,但將楊玄感內閣重臣之位奪走,便足以可見聖上之怒,如果他不知趣地提升了楊峻,或者給了楊嶸職務,那他這個選曹七貴之首就別想再當下去了。
虞世基心裡很清楚,他所做的不法勾當聖上都有數,之所以聖上還能容忍他,是因爲他沒有觸犯到聖上的逆鱗,如果他敢幫楊家子弟謀官,那他的新帳老帳都將被一併清算。
虞世基不敢對楊家明說,他以爲楊家能懂這裡面的微妙,可事實上,楊家人並沒有意識到,倒是一個被趕出楊府的庶子看得透,看得明白。
虞世基眼珠一轉,心中有了定計,他需要在中間再添一點油,讓他們的矛盾再深一點,他們的對抗再激烈一點,絕不能讓楊元慶再回到楊家。
他立刻挑簾走出去厲聲喝道:“楊元慶,你敢這樣欺師滅祖嗎?這裡有你的父親,有你的叔祖,你竟敢當面斥責,你這就是不孝,不孝之子,你還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你若還有一點點良心,你就立刻跪下,給父親和叔祖請罪!”
楊元慶的怒斥已經使楊家子弟義憤填膺,更讓楊約和楊玄感氣得臉色發青,尤其是楊玄感,落選選曹七貴,一直使他鬱鬱寡歡,是他心中的大忌,沒人敢在他面前提到這件事,偏偏楊元慶當着這麼多族人的面,將他血淋淋的傷口揭開了,讓他的面子掛不住,再加上虞世基在中間挑撥,楊玄感愈加盛怒,他怒髮衝冠,一聲怒吼:“畜生,你敢這樣對我說話嗎?”
此時的楊元慶已經不再是兩年前那個血氣方剛的盛勇少年,他心中多了一分理智,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做了他就是莽夫,就是愚蠢之人,被千夫所指,因爲他的名聲就壞了,不會再有才智之人來向他效力,也不會再有勇猛武將來投奔他。
大隋王朝畢竟還是一個以君爲天,以孝爲地的社會,他可以和家族針鋒相對,在族會上翻臉,卻不能對父親也這樣,楊元慶警惕地看了一眼虞世基,他感覺此人的話語裡充滿了挑撥。
楊元慶冷靜下來,他不會和父親楊玄感當面發生衝突。更不會被虞世基這樣的人抓住把柄。
他淡淡一笑道:“父親,我無意冒犯你,只是有些事情你並不清楚,兩年前第一次選貴七曹。你是當選了,但你或許並不知道爲什麼你能當選,而我很清楚,如果你願意聽,我們可以約個時間,找一個地方。我們心平氣和地談一談,我會告訴你當年發生的事情,但不是現在,現在有人在居心叵測地挑撥我和楊家之間的矛盾,希望父親和其他楊家人都能明白這一點。”
虞世基暗叫一聲厲害,楊元慶竟然看透了他的挑撥,但他絕不會承認。他立刻怒喝道:“楊元慶,你的不孝任何人都不容,收起你的無知和狂妄,別以爲大家會上你的當?”
楊約和楊玄感雖然盛怒到極點,卻並不愚蠢,楊元慶的提醒和虞世基畫蛇添足般的解釋使他們二人立刻反應過來,虞世基確實是在挑撥離間,兩人不約而同對虞世基怒目而視。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高喝:“太子殿下駕到!”
緊接着又是一聲高喝:“樂平公主駕到!”
隨即大羣騎馬侍衛簇擁着兩輛華麗的馬車一前一後緩緩駛上前,停在他們面前,車門開了。兩名宦官將太子楊昭從馬車裡扶了出來,第二輛馬車車門也開了,樂平公主楊麗華從裡面走出。
楊約、楊玄感以及虞世基慌忙上前見禮,“微臣參加太子殿下!參見樂平公主殿下!”
“三位重臣免禮!”
楊昭笑着對他們一擺手,目光又落在楊元慶身上,楊元慶也連忙站在十步外向他行一禮,“參見太子殿下!參加公主!”
楊麗華也看見了楊元慶,見他披麻戴孝。顯然是來給祖父弔孝,便向他點點頭,會心微一笑,她又對楊約和楊玄感道:“今天我和太子殿下相約而來,想想來拜祭一下楊司徒。可以嗎?”
楊玄感慌忙道:“公主和太子殿下都是第二次來拜祭微臣父親,這是楊家之榮幸。殿下請進!公主請進!”
楊麗華卻指了指楊元慶道:“我們之所以第二來拜祭楊司徒,是因爲楊司徒是楊總管的祖父,我們第一次拜祭已經給了楊家面子,但我們必須也要給楊總管的面子,來拜祭他祖父,所以請元慶陪我們進去吧!”
楊昭也語重心長道:“楊將軍爲國戍邊,力保大隋社稷,無論是孤,還是公主殿下,甚至是大隋天子聖上,都對楊將軍心懷感激,我們這次前來爲楊將軍弔唁祖父,在某種程度上也是聖上的意思,希望楊家爲社稷多多考慮,給予楊將軍足夠的敬重,不要因爲族規而讓天下人失望,楊內史,楊尚書,請讓楊將軍弔唁他的祖父吧!”
楊昭雖然口氣柔和,但話卻很硬,就是在警告楊家不要以族規對抗皇權,這個巨大的壓力楊約和楊玄感都感覺到了。
他們對望一眼,面面相覷,樂平公主和太子殿下的同時施壓,讓他們無法拒絕,他們無論如何也要給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這個面子,爲一個小小的臨時家族決定而同時得罪太子和長公主,這個後果楊家承受不起。
楊玄感便點點頭,對楊元慶道:“既然這是太子殿下和公主的意思,你就進去進去給祖父弔孝吧!楊府不會再阻攔。”
“多謝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
楊元慶心中充滿了感激,楊麗華和太子竟在關鍵時刻前來幫他,他上前躬身道:“殿下請吧!”
楊元慶掀開簾帳,帶着他們二人走進了祖父的靈棚,其餘楊家子弟更想跟進去,楊玄感卻一把攔住了他們,“就讓他一人陪同!”
楊玄感心中感慨萬分,他沒有想到元慶竟然有這麼大的面子,居然能讓樂平公主和太子殿下聯袂來爲他拜祭祖父之事說情,這連他楊玄感也辦不到,楊府任何一人都辦不到,元慶和勢力和人脈關係已經到了一種他們無法想象的程度。
楊玄感心中同時也有了一絲深深的後悔,難怪祖父總是說把元慶革除祖籍是他們所做的最愚蠢的事情,他又想起樂平公主爲楊元慶三次上書,逼聖上收回了已經下好的封官聖旨,假如樂平公主肯替自己說話,那他的選曹之職就不會丟了。
楊玄感長長嘆息一聲,心中充滿了將元慶趕出家門的懊惱,他迅速瞥了一眼楊約,發現楊約的眼睛裡也變得有一點複雜了,那是一種內心失落的情緒。
靈棚內,楊元慶在祖父的靈位前跪下了,他默默地磕了三個頭,將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爐裡,他鼻子一酸,顫聲道:“祖父,孫兒專程趕來看望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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