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西南十五里外有一處叫做陳官裡的村落,這裡依山傍水,風景秀麗,在村東頭有一座佔地十幾畝的大宅,一丈六尺高的圍牆,宅子裡養有十幾條惡犬,有幾十名護院家丁,儘管大宅內從來沒見什麼主人出入,但幾乎全村人都知道,這裡是一座大倉庫,裡面至少存放十幾萬石糧食。
近中午時分,村外的官道上忽然出現了上千騎兵,風馳電掣而至,迅速將這座大倉庫團團圍住,十幾條惡犬咆哮着衝出,瞬間便被一陣箭雨射死,士兵們砸開了門,洶涌衝入……
一名在外圍的護衛見情況危急,翻身上馬,向城內疾速奔去…….
半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停在獨孤主宅前,姚記米行的東主姚奐短肥的身子幾乎是從馬車上滾下來,奔進大門,帶着哭腔大喊:“我要求見家主!”
書房裡,獨孤震正坐在桌前看書,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在門外道:“老爺,姚奐求見,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
獨孤震愣了一下,就算髮生了大事,也應該去找器兒,找自己做什麼?
他想了想,估計是器兒解決不了的大事,便道:“讓他進來!”
片刻,姚奐連滾帶爬進來,驚惶地喊道:“老爺,出大事了!”
“不要那麼焦急,天沒有塌下來。”獨孤震有些不滿道。
姚奐穩了穩心神,這才急道:“老爺,我剛剛得到消息,我們在陳官裡的糧庫被軍隊佔領了,裡面有十五萬石糧食。”
“憑什麼?”
獨孤震臉一沉道:“我獨孤家一沒有偷,二沒有搶,他楊元慶憑什麼佔領我的糧倉?”
“可是老爺,那不是獨孤家的糧倉,那是姚記米行的糧倉。”
姚奐害怕地低下了頭,“我昨天對他保證過,姚記米行只有五萬石存糧,如果欺騙官府,願意受重罰。”
獨孤震眉頭皺了一下,這倒有點不好辦了,如果自己插手,就等於承認姚記米行是獨孤家的產業,有些事情雖然大家心裡都清楚,但就是不能說破,一旦說破,就不好再裝糊塗下去。
可如果獨孤家不管,楊元慶便可以肆無忌憚地收拾姚記米行,又遇到京城混亂這件事,姚記米行恐怕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以奸商論處。
就在獨孤震沉思不語時,門外又傳來了管家緊張的聲音,“老爺,楊元慶來了,求見老爺!”
“啊!”
獨孤震大吃一驚,楊元慶竟然上門了,他來做什麼?但他的吃驚只是一瞬,很快又平靜下來,他也不得不佩服楊元慶的魄力,終於踢開了姚記米行,和自己直面談判。
“請他去貴客房!”
他瞥了一眼滿臉驚惶的姚奐,緩緩道:“你回去吧!在豐都市的米庫等着,有什麼事,我會派人通知你。”
“是!那我回去了。”
姚奐不敢遇見楊元慶,轉身便匆匆走了,獨孤震這才起身,換了一件寬大衣袍,不慌不忙向貴客房走去。
貴客房很近,剛走到門口,獨孤震便看見了一個身材極高大的年輕人,正揹着手欣賞掛在牆上的千里躍馬圖。
雖然久聞大名,獨孤震還是第一次和楊元慶面對面,上一次見他,還是樂平公主壽宴,他和突厥人比箭,遠遠見他一次,這一晃就三年多過去了。
“楊將軍怎麼會有時間來老夫的蝸居?”
獨孤震呵呵笑着走進房間,楊元慶一回頭,他也是第一次看見獨孤震,獨孤震身材不高,但容顏清秀,雖五十餘歲,但保養得很好,看起來也就四十歲出頭。
“是獨孤家主?”
“老夫獨孤震,楊將軍,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
楊元慶躬身施禮道:“原來是獨孤前輩,元慶有禮了。”
“楊將軍太客氣了,請坐!”
獨孤震請楊元慶坐下,一名侍女送來兩碗剛煎好的茶,獨孤震端起茶碗,輕輕吮了一口,笑道:“說起來還要多謝楊將軍,我以前一直喝酪漿,只是去年茶葉開始在草原傳開後,我纔開始嘗試喝茶,這一喝就離不開了。”
楊元慶笑了笑,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讚道:“這水不錯!”
“這水當然不錯,這是邙山的清羽泉,每天上午會專門有家人去邙山取水。”
“不錯,這水清冽甘甜,我年少時住在長安務本坊,我們家裡喝的水都是務本河源頭之水,和這水略有點相似,喝這茶水,又使我彷彿回到了少年時代。”
“聽說楊將軍年少時家境貧困,還打獵養家,真是逆境才能成材,我過幾天要以楊將軍爲例子,告誡獨孤家少年子弟,莫要貪圖富貴,要學楊將軍年輕報國,決不能玩物喪志。”
兩個人心中儘管都懷有敵意,但彼此都有身份,敵意掩飾得很好,就像兩個相識多年的忘年之交,平平淡淡的幾句話中,飽含着彼此的相知之情。
連獨孤震也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楊元慶是如此知書達理的一個人,他怎麼會一見面就殺了元尚應,他沒有傳說中的那種兇狠毒辣,至少他獨孤震沒有體會到。
但彼此這種默契還是沒有維繫多久,他們最終說到了正題上。
“楊將軍是爲姚記米行之事來獨孤府吧!”
獨孤震直接進入了主題,打破他們之間剛剛形成的默契,他也很坦率,他這樣說就等於承認了姚記米行和獨孤家有關。
楊元慶點了點頭,也坦率道:“我也不瞞家主,我這次進京肩負聖上交代的最任,事關重大,我奉勸獨孤家族不要再犯仁壽四年的誤判,再次遭遇聖上的嚴厲打擊。”
“你是在威脅我嗎?楊將軍!”獨孤震冷冷道。
“家主應該知道,我不是威脅,連深恨我的元家都在這時沉默了,我不信獨孤家主會想不到。”
獨孤震沉默片刻,他最終嘆了口氣,算是承認楊元慶不是危言聳聽。
楊元慶又笑道:“獨孤前輩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是帶有誠意才上門,現在我如果想讓獨孤家獲罪的話,可以說是易如反掌,獨孤家主相信我說的話嗎?”
獨孤震一怔,這一次他沒有明白楊元慶的意思,“楊將軍,能否坦誠一點,說得明白一點?”
楊元慶將一紙洛陽地圖放在他面前道:“我在地圖上標識了五座糧倉,是姚記米行和張生記的在洛陽的儲備糧,一共有五十萬石糧食,現在京城鬥米七百文,卻無米可賣,京城內民怨沸騰,而且難民那邊也無米供應,處於暴亂的邊緣,但姚記米行和張生記的儲備糧卻控制着整個京城的命脈,我如果全面抓捕姚記米行和張生記米行,同時向聖上啓奏,控訴這兩家米行趁聖上北巡之機,圖謀不軌,想挑動京城暴亂,請問獨孤家主,最後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呢?”
獨孤震額頭已經見汗,他明白楊元慶的意思了,他如果想借機打倒獨孤家族可以說是易如反掌,如果他狠一點,他甚至可以引發京城暴動和流民大亂,最後把責任推到兩家米行身上,‘圖謀不軌,挑動京城暴亂’,這個罪名太嚴重了,獨孤家族承受不起。
獨孤震才忽然意識到,獨孤家族控制京城糧食其實是一種大不智,太容易被人利用。
“楊將軍不會真這樣做吧!”
楊元慶笑了笑道:“所以說我是帶有誠意而來,我希望和獨孤家族化干戈爲玉帛,仁壽四年之事,我也是受命而爲,並非是我本心,我楊元慶的仇人只是賀若弼,和其他任何人無關。”
楊元慶知道自己和元家已結下不解之仇,他不希望出現獨孤家和元家聯手對付他的局面,與獨孤家和解對他百利無一害。
他又誠懇道:“我還想再奉勸獨孤家主,聖上想動獨孤家族之心久矣,他缺的只是一個藉口,所以他纔會默許獨孤家族控制京城糧食,就等獨孤家族自己把繩子套上脖頸,說得不客氣一點,獨孤家族其實是在自掘墳墓,家主,當心啊!”
獨孤震的汗水已經將後背全溼透了,他忽然翻身向楊元慶跪倒,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萬分感激道:“蒙楊將軍金玉之言,獨孤家得以逃脫大難,從現在開始,獨孤家族和楊將軍的宿怨一筆勾銷,我願意和楊將軍化干戈爲玉帛。”
楊元慶心中忽地生出一種感觸,長期與人進行你死我活的鬥爭,可偶然能和仇人和解,這種化干戈爲玉帛的滋味確實也很甘甜。
當然,他和獨孤家族和解,也並不是爲了品嚐這種滋味。
……
楊元慶走了,獨孤震隨即下令道:“命獨孤器、姚奐和張生厚火速來見我!”
不久,掌管獨孤家糧食生意的獨孤器,姚記米行東主姚奐,張生記米行東主張生厚一起出現在獨孤震的房間。
獨孤震看了他們一眼,緩緩道:“從現在開始姚記米行和張生記米行敞開糧食供應,儲備糧食全部拿出來,鬥米二百錢,每人限購五斗米,另外,等京城糧食危機平息後,姚記米行轉賣給元家,姚奐去江南,改做茶葉生意。”
獨孤震這個決定是房內三個人都驚呆了,獨孤器結結巴巴問:“家主,這個……是怎麼回事?”
“沒有怎麼回事,這是我作爲家主的命令!”
他深深又看了一眼獨孤器,“還有,你要記住了,千萬不要去招惹楊元慶,否則,我用族規處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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