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宅大堂,兩名宮中來的女官正在教習裴敏秋禮儀,這已不僅僅是爲了覲見皇后,這是裴敏秋從一個新婚少婦向官場夫人的轉變。
女官要把完整一套官方禮儀都教給了她,儀表化妝,服飾、頭飾,步履、用語,甚至包括用膳等等,每一個環節都有很繁瑣的細節,這些都要在三天內學會。
裴敏秋天資聰明,再加上她的刻苦,她已經掌握了九成的禮儀,雖然不是盡善盡美,但已經讓兩禮儀女官對她嘖嘖稱讚了。
“對!上前一步半,最後不能走一步,需走兩個半步,就這樣施禮,手臂要稍向下,防止袍袖滑落,露出手臂。”
兩個女官一絲不苟地教習裴敏秋,裴敏秋也學到極其認真,楊元慶站在窗外,他不想打擾妻子,他知道這種禮儀學習很重要。
女人要比男人更加講究細節,像他參見皇帝,有時行軍禮,有時躬身禮,至於步伐更是隨意而行,只要大致差不多,楊廣也不會在意細節是否到位,但女人卻不行,她們不會講什麼軍國大「」事,關注的就是禮儀細節,稍微失誤一下,就會被人恥笑去。
‘她覲見皇后時多走了半步云云’,整個夫人圈裡都會談論這件事,很讓人擡不起頭。
楊元慶見妻子走得全身關注,他便悄悄轉身,走下臺階,在院子裡找一塊大石坐下,此時回到家,看見了妻子,楊元慶內心深處那種戰爭後的疲憊和麪聖時的緊張便完全消失了,內心十分舒適,就彷彿遠航船隻回到了寧靜的故鄉港灣,這種家的感覺竟是如此美好。
“你回來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驚喜的女人聲音,楊元慶愣了一下,這個聲音不像是敏秋的聲音,他一回頭,只見身後穿着一個穿女裙的少婦,原來是裴幽,她畫了淡妝,可楊元慶總覺得她臉上有點不對勁,卻又說不出。
他連忙起身行禮,“原來是大姐!”
其實裴幽比他還小一歲,這聲‘大姐!’叫得裴幽臉有點發燙,心中怦怦直跳,卻又不知該和他說什麼?半天,她才吱吱嗚嗚道:“我和敏秋住在一起,我不知你今天回來,真是對不起!”
楊元慶笑了起來,“這有什麼關係,你能來陪敏秋,我還求之不得。”
楊元慶的目光落在她的眉毛上,他忽然發現裴幽哪裡不對勁了,她原來略有點粗的眉毛竟然剃掉了,重新用細筆化了眉,雖然是比從前漂亮,可從前那種大大咧咧的感覺沒有了,使楊元慶略感遺憾。
裴幽見楊元慶注意到自己的眉毛,臉驀地一紅,慌忙解釋道:“我昨天和敏秋一起學化妝,要把眉毛剃掉的,我不知道你要回來……不!不!這和你沒關係,我的意思是說…….”
裴幽心中慌亂成一團,說得語無倫次,解釋最後,她實在支持不住,轉身便慌慌張張向內院奔去,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楊元慶忍不住笑了起來,“大姐,我沒什麼意思啊!”
裴幽更加慌張,腳踩在裙襬上,險些摔一跤,這兩天所學動靜有序的禮儀早丟到了九霄雲外。
“夫君!”
臺階上傳來裴敏秋驚喜的喊聲,她聽見了院外傳來丈夫說話的聲音,她顧不得學禮儀,轉身便奔了出來,一眼看見了相別半年的丈夫,她驚喜交集。
楊元慶笑着向她張開了手臂,裴敏秋再也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提着長裙奔下臺階,一頭撲進了丈夫的懷中,失聲哭了起來,她所學的喜怒要不形於色,也忘得乾乾淨淨。
楊元慶摟住她柔美動人的嬌軀,撫摸她光滑的頭髮,聞着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小別勝新婚,那種心中的歡喜也令他難以自抑。
兩名女官走出內堂大門,見他們夫妻久別重逢,她們對視一眼,都會意地笑了,她們所教的禮儀只是對外,對自己丈夫就沒必要那樣講究了。
裴幽躲在院門後,見他們喜極相擁,而自己卻影單行孤,無人關心她,她不由黯然,心中難過地轉身而去。
楊元慶見門口站着兩名女官,便扶起敏秋小聲笑道:“你先去學禮,學完禮我們再說話。”
裴敏秋點點頭,取出手絹擦去淚水,笑道:“你也是,回來不先說一聲,我一點準備都沒有,嗯!你的手下安排好房間沒有,別讓人家在外面傻站。”
這倒是個問題,他的手下還在外面客堂等着,楊元慶連忙笑道:“你繼續學吧!我去安排。”
“這種事情不用你考慮,我估計這兩天你要回來,早就都安排好。”
“王大娘!”敏秋向院外喊了一聲,只見一名四十餘歲的婦人快步走進來,顯得頗爲精幹,她上前行一禮,“老爺,夫人,請吩咐!”
楊元慶見她有一點眼熟,好像是楊麗華府上的一名內府管家,敏秋笑着吩咐她道:“和老爺一起回來的人,把他們帶到東院去,前兩天咱們收拾出的房間都是給他們的,看看人數,如果被褥不夠,再去拿幾牀新的,還有,叫廚房趕緊準備飯食。”
管家婆答應一聲,轉身便匆匆去了,敏秋這纔對楊元慶歉然笑道:“現在府裡有六十幾名下人,有幾個是我從裴府帶來,其他都是樂平公主安排的,我實在推辭不掉。”
楊元慶笑了笑,“內宅事你決定就行了,不用問我,快去習禮吧!”
敏秋展顏一笑,轉身盈盈進了內堂,宮中規矩很嚴格,三天內必須教完,儘管兩個女官知道此時不宜再教,但也沒有辦法,覲見皇后時裴敏秋禮儀出錯,她們是要擔責任的,兩人一點都不敢大意。
內堂又開始了習禮,現在還是下午,時辰還早,楊元慶不放心手下,便匆匆去了東院。
……
傍晚時分,二十幾名士兵護衛着一輛馬車緩緩駛出了崇業坊,向裴府駛去,馬車也是楊麗華的三駕馬車之一,她送給了裴敏秋,車內十分寬大,儼如一間移動的屋子,同時坐六人也綽綽有餘。
車內佈置符合楊麗華的風格,崇尚自然清雅,車壁鋪着上等的香樟木,木質厚實,做工精細,兩張靠窗的小桌子也是用紫檀原木做成,沒有上油漆,完全保持着木質本色,整個車內沒有任何奢華的裝飾品,唯一顯示身份的,便是地板上鋪着柔軟厚實的波斯地毯,敏秋另外準備了鬆軟的靠墊,坐在上面非常舒適。
楊元慶獨坐一邊,另一邊是敏秋和裴幽對坐,裴幽感覺很難受,插在他們夫妻之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尷尬,如果是去別處,她不會跟去,偏偏是去裴府,裴幽心中嘆息一聲,只盼時間快點過去。
敏秋心中明白裴幽的尷尬,她儘量不冷場,刻意找一些話和她說,兩人低聲說着禮儀之事。
楊元慶坐在另一邊,出神地望着窗外,腦海裡還在想着小兒歌謠之事,‘荊襄羊,元日生,走西域,要稱王!’
說得嚴重一點,這就是讖語,讖語的出現很容易,也很簡單,找一些孩童,花點小恩小惠,便可以迅速推廣出去,正因爲讖語很容易炮製,一般上位者也不會輕易相信,一般還需要類似章仇太翼這樣的術士來卜卦確認,一旦術士確認是真,那上位就會極其重視此讖語。
歷史上,李淵就是因爲出現了讖語而險些被殺,李渾和李敏便是因爲讖語而被殺,而那條歷史上著名的讖語正是經過章仇太翼卜卦確認爲真。
從今天楊廣對自己的態度來看,他已經知道了這條讖語,而且楊廣生性多疑,他肯定已經向章仇太翼確認過,結果應該是沒有通過,否則自己就不可能那麼容易離開御書房。
想到這裡,楊元慶心中稍稍鬆了口氣,讖語之事,他可以不用過多擔心,不過這條讖語究竟是何人所編?最有可能是元壽,楊元慶知道他遲早會向自己動手。
就在這時,楊元慶忽然看見窗外不遠處停着一輛馬車,似乎車輪有點壞了,兩個人正圍在車輪旁查看情況,其中一人的背影非常熟悉。
“李使君!”
楊元慶喊了一聲,馬車前的兩人一起回頭,正是李淵和他長子李建成,他們的馬車車輪出了一點問題,車伕正在緊張地修理。
楊元慶的馬車也停下了,楊元慶吩咐一聲,他下了馬車,快步向李淵走來,拱手笑道:“李使君,好久不見了。”
李淵沒想到會正在這裡遇到楊元慶,他心中涌起一種荒誕的感覺,他剛剛纔從元壽府中出來,正是參與商議對付楊元慶之事,沒想到竟在半路遇到了楊元慶。
他眼睛裡隱隱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不安,他想到了楊元慶的狠辣,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在背後暗算他,他會怎麼對付自己的家人?
但李淵心中的不安卻沒有表露在顏面,他滿臉堆笑道:“楊將軍,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剛回來,怎麼,車輪出問題了?”楊元慶看了一眼忙碌的車伕,又向李建成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沒什麼問題,只是車輪有點鬆了,緊固一下便可以了,楊將軍這是去哪裡?”
“去岳父岳母家,既然回來了,總是要去拜見一下。”
楊元慶又笑道:“聽說李使君升了殿內少監,恭喜啊!”
“哎!這還是多虧楊將軍在汾陽宮打好了基礎,我才能順利完成修築宮殿,聖上卻把功勞放在我一人身上,我心裡慚愧啊!”
說得這裡,李淵向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楊將軍知道最近有一條不利於你的讖語嗎?”
“有所耳聞,就不知是誰散發的?”
楊元慶冷冷道:“若被我查出來,我絕饒不了此人。”
李建成的眼中迅速閃過一絲緊張,他別過頭去,裝着看修車,李淵卻冷哼一聲,“我也聽到了這條讖語,心中着實憤怒,朝廷應該嚴查造謠者!”
李淵又壓低聲音道:“朝中有一個傳聞,不知是真是假,傳聞此讖語是元壽所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