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楊元慶他們已經追出一百多裡,他們現在在東北方向,在地圖上,這一帶離於都斤舊鎮應該不遠,此時他們顧不上尋找於都斤山舊鎮,他們要追上那名突厥十夫長,事關隋軍行蹤泄露,決不能讓他逃脫。
追了一百多裡,那名突厥十夫長已經漸漸被追上,他是單馬,而楊元慶等人是雙馬,儘管突厥人馬術好,但畢竟馬的耐力有限,他們遠遠看見數裡外,一個小黑點越過一片低緩的草丘,消失在草原盡頭。
“追上去!”
楊元慶狠狠抽一鞭戰馬,帶領其他四人狂追而去,除了楊思恩、劉簡和尉遲惇外,另一名斥候胖魚也跟着他們,其餘四人則留在樹林中打掃戰場,盤問粟特人戰俘。
胖魚叫魚鴻全,長得頗爲肥胖,生性開朗幽默,擅長做飯和醫術,武藝馬馬虎虎,但水性卻極好。
他也是洛陽人,父親是有名的船醫,和張錦緞同鄉,爲了給張錦緞報仇,他也一路跟隨追趕,五人衝上草坡,只見數裡外的一條小河邊,竟有一大一小兩座突厥人的穹帳,帳後有一座圍欄,養有數十隻羊。
而他們要找的目標卻消失了,只有那名突厥十夫長的馬匹倒在穹帳不遠處,吐着白沫,幾人對望一眼,從四面八方向穹帳圍去。
離穹帳還有數十步時,只見一名突厥牧民慌慌張張跑出,臉上和身上都是血污,向他們揮手大喊大叫。
“他說什麼?”楊元慶聽不懂突厥語。
楊思恩沉聲道:“他說有一個人衝進他家裡要殺人,被他殺死了。”
楊元慶催馬上前,遠遠便看見穹帳內那名突厥十夫長趴在血泊中,手中拿着一把長刀,楊元慶鬆了一口氣,給劉簡使了個眼色,劉簡翻身下馬,快步向穹帳走去。
這時楊元慶忽然發現帳邊爬出一個突厥小女孩,很小,像只小貓,只有兩三歲左右,手放嘴裡,嚇得渾身發抖。
“火長,他已經死了!”
大帳內傳來劉簡的聲音,“身上什麼也沒有。”
這時,小女孩驚恐地看了那名突厥人一眼,拔腿就跑,不對!她應該是投向父親的懷抱纔對,怎麼會害怕?楊元慶猛地轉身,目光凌厲地射向那名突厥人。
幾乎在同時,那名突厥人奔跑兩步,一把將小姑娘抱在懷中,呵呵大笑,像是在安撫她,可小女孩卻哭喊着拼命掙扎。
楊元慶恍然大悟,就在他舉起弓箭的一剎那,一把短刀出現在突厥人手中,頂住了小女孩脖子,他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變得異常猙獰,狼一樣的灰冷眼睛盯着楊元慶。
突來的變故使其他三人都愣住了,也同時反應過來,催馬上前,將這名真正的突厥十夫長團團圍住。
楊元慶慢慢拉開弓,瞄準了突厥十夫長的額頭,弓弦毫不猶豫一鬆,一支箭強勁射出,突厥十夫長沒想到他真的放箭,他吃一驚,舉起小女孩爲肉盾,但慢了一拍,小女孩只擋住他的咽喉,長箭卻從小女孩頭頂擦過,‘噗!’一箭射穿了他的額頭,箭尖從後腦透出。
他呆立着一動不動,呆呆地望着楊元慶,生命的光澤漸漸從他眼中消失,短刀落地,仰面直挺挺倒下。
小女孩‘哇!’的大哭起來,尉遲惇奔上前將小女孩從他身上抱走,小女孩掙扎下地,向另一邊跑去,這時,一個年輕女人牽着幾匹馬走來,她是這家的女主人,去河邊飲馬而逃過一劫,她遠遠看見家門口有幾個陌生的軍人,心中驚疑,見女兒向她奔來,她連忙抱起孩子。
女兒指着大帳哭泣,女主人大吃一驚,飛奔進了大帳,很快,只聽大帳傳來女人悽慘的哭喊聲,帳中被殺的人才是她的丈夫。
僅僅兩天時間,楊元慶對死亡已經看淡了,只有夥伴的陣亡纔會讓他感到痛惜,他搖搖頭,走上前翻找這名突厥十夫長的物品,竟從他懷中竟找出一面金牌,楊思恩湊上前看了看,他吃了一驚,“火長,他叫阿史那伯力,好像是達頭的侄子。”
楊元慶冷笑一聲,“難怪此人了得,原來不是一般突厥小兵!”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尉遲惇的吼聲,“你放開她!”
楊元慶一回頭,見尉遲惇拉開弓箭對準着帳中,恨得咬牙切齒,同時聽見有女人啼哭,楊元慶心中一怔,起身向大帳走去,只見劉簡騎在年輕的突厥女人身上,正在撕剝她的衣服,上身衣服已經剝掉,露出豐滿雪白的身軀,劉簡毫不理會尉遲惇的威脅,他口中噴着粗氣,死死盯着女人飽滿的Ru房,眼睛都已充血。
楊思恩也看不下去,眉頭一皺喊:“老劉,算了!”
“不!這個女人老子一定要幹。”
劉簡一邊撕扯女人的衣服,一邊大喊:“大家輪着來,老子第一個上。”
尉遲惇回頭對楊元慶大喊,“你快制止他,他這是在觸犯軍紀!”
楊元慶走到帳前冷冷道:“劉簡,你若控制不住自己,你這一輩子都當不了團主!”
劉簡渾身一震,手上的撕扯動作停住,楊元慶話很簡單,卻戳中了他要害,他忽然大吼一聲,站起身便向外走去,‘砰!’一拳將帳門口拴馬木樁打翻,發瘋似地向遠處奔去,只聽他仰天大吼大叫,“老子回京城,要找一百個女人!”
楊思恩走上前碰了碰楊元慶的胳膊,一豎大拇指,眼中充滿了讚許之色,“他是第一次戰勝自己。”
說完,他抽出匕首,向大帳內走去,尉遲惇驚恐起來,一把抓住楊元慶的手臂,“火長,不能,不能殺她們!”
楊元慶也吃一驚,“楊思恩,你要殺這對母女嗎?”
楊思恩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楊元慶,淡淡道:“火長制止劉簡,是在幫助他,但作爲一名斥候,絕不能留下任何隱患,火長應該明白這一點。”
“不!火長,她們只是女人和孩子,楊思恩,你不能這樣濫殺無辜。”
尉遲惇跑到帳門攔住了楊思恩,異常堅定道:“我絕不讓你殺她們!”
這時那名突厥女人抱着女兒跪下,一邊哭泣一邊指着女兒,雖然楊元慶聽不懂突厥語,卻能明白她的意思,她願意一死,求饒過她的女兒。
楊元慶看了一眼驚恐萬分、緊緊抱着母親脖子的小姑娘,他不由暗暗嘆息一聲,殺了母親,這個小女孩才兩三歲,同樣也活不了。
楊思恩用刀頂住女人的脖子,匕首刺破皮膚,一道鮮血從她雪白的脖頸上流下,母女二人緊緊抱在一起,女人用臉貼着女兒的小臉,眼淚撲簌簌滾落,楊思恩毫不心軟,對楊元慶緩緩道:“你是火長,你來決定吧!殺,我給她們一個痛快,不殺,我就放了她們。”
楊元慶看了一眼母女二人,沉聲對楊思恩道:“你說得並沒有錯,有的時候心慈會留下隱患,會害了大家,如果是那樣,我不會攔你,但現在這對母女也並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已經到無法解決的程度。”
他回頭對胖魚道:“胖魚,我交給你一個任務,帶着這個女人和孩子到南面去,把她們送過黃河,這次我的功勞就讓給你。”
尉遲惇心中感動,立刻道:“火長,我去送她們,功勞我不要。”
楊元慶搖搖頭,“你是鷹奴,發現敵情後要負責傳信,還是胖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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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魚走上前,行一禮道:“火長,這母女二人我來送她們過黃河,但火長的功勞我不要,因爲我也不同意殺婦孺,所有的漢人都不會答應,只有胡人纔會視人如草芥。”
說完,他極爲不滿地瞪了楊思恩一眼,楊思恩是鮮卑人,他冷冷哼一聲,轉身便走了,楊元慶拍了拍胖魚的肩膀笑道:“這和漢人胡人沒關係,尉遲也是鮮卑人,他不是一樣不同意嗎?去替這母女收拾一下細軟,帶她們走吧!”
他又對尉遲惇吩咐道:“你也幫他們一起收拾,簡單一點,不要太累贅。”
他轉身向楊思恩的背影走去,楊思恩坐在草原上,嘴裡嚼着草根,正出神望着遠處的小河。
“事情已經過去,不要再糾結了。”楊元慶在他身旁坐下來淡淡道。
“我不是糾結,我是體會我和你之間的不同。”
楊思恩輕輕嘆一口氣道:“我剛纔看你射殺突厥十夫長時非常果斷狠辣,心中很讚歎你,又見你一句話就說服了老劉,更讓人敬佩你洞察人內心之深,但你卻饒了那對母女,讓我很意外,我以爲你會毫不留情殺了她們,可沒想到,你沒有殺她們,或許,這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不同,如果是我,我會毫不猶豫殺掉她們。”
“我很清楚我們的不同在哪裡?”
楊元慶緩緩道:“昨天我第一次殺人,心中不舒服了很久,可今天再殺人,卻再也沒有那種殺人後的不安,相反,我覺得有一種殺人的痛快,非常酣暢!一點心軟的感覺都沒有,說實話,如果是你騎在那女人身上,而不是劉簡,說不定我就會把尉遲拉開,這些,我和你都是一樣,但你和我相比,你確實少了一樣東西。”
楊思恩有些急切地問,“是什麼?”
“你做事缺少底線。”
楊元慶語氣淡淡道:“大丈夫做事當求快意恩仇,不要被所謂的仁義道德束縛,你如果有需要,想要糟蹋她,我也不會爲一個女人和你翻臉,但就是不能殺婦孺,人畢竟不是野獸,可以不要道德,也可以不要仁義,但是不能沒有底線,一個人若連自己底線都守不住,那他註定會是成不了大事。”
楊思恩默默點了點頭,楊元慶的話句句敲打在他心中,使他漸漸開始醒悟了,“火長說得對,一個人連自己底線都守不住,確實成不了大事,我就是這樣。”
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悔之色,想到這些年的遭遇,就因爲當初的一念沒有能堅守住,逃避了自己的責任,以至於連車騎將軍之位也丟掉了,如果當初自己能守住底線......
楊思恩長長嘆息一聲,“當年,如果我能守住自己底線,何至於今天?”
楊元慶拍拍他肩膀,不打擾他的醒悟,他起身向大帳走去,走了幾步,楊思恩卻叫住了他,“火長,今天之事你要告訴大帥嗎?”
楊元慶一愣,他回頭盯着楊思恩緩緩問:“你是怎麼知道?”
楊思恩嘿嘿一笑,站起身拍拍屁股向河邊走去,老遠聽他的聲音傳來,“你送我的馬,上面刻有大帥的官職和編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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