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楊元慶從書房回到寢房,用滾水燙完腳準備休息了,眼一瞥卻忽然發現了桌上的象牙盒子,他心中一愣,取過盒子打開,正是白天給舅母買的那對手鐲。
“這是舅父拿過來的,他死活不肯要,說是太貴重了,他承受不起。”
裴敏秋從裡屋走了出來,梳理着長長的頭髮,給丈夫解釋:“上個月高掌櫃也給我看過這對手鐲,要價一百五十萬錢,說是從宮裡流出來的,我本來想買給你嬸孃,但出塵說等母親來了再說,我只好讓高掌櫃替我暫時收着,卻沒想到被你買回來了,看來真是有緣。”
楊元慶眉頭皺成一團,舅父居然不肯要,這可有點難辦了,裴敏秋從盒子裡拾起手鐲,仔細端詳了半晌,對楊元慶道:“我下午問過芳馨了,這確實是宮裡的東西,是獨孤皇后的心愛之物,是她三件沒有陪葬的首飾之一,先帝留下做紀念,不知怎麼流傳出來,這可是件無價之寶。”
楊元慶沉吟一下問:“舅父知道這是獨孤皇后的手鐲嗎?”
“他知道,下午我告訴他了。”
楊元慶沉默了,他知道舅父爲什麼不要了,是妻子給他施加了壓力,告訴他這是獨孤皇后的手鐲,他還敢要嗎?
楊元慶心中嘆息一聲,這個也不能怪妻子,只能說太巧了,她準備送給嬸孃的東西,卻被自己買回來送給舅母,這個讓她很難做人,她也不隱瞞自己,直接坦然告訴了自己。這就是一種夫妻間的信任。
裴敏秋見丈夫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她蹲了下來,握住丈夫的手歉然道:“夫君,這件事真的很抱歉,我不該告訴舅父這是獨孤皇后的手鐲,舅父不肯要手鐲,是我的過錯。”
楊元慶輕輕撫摸妻子光潔的額頭,柔聲笑道:“要怪就怪那個高掌櫃。你讓他收好的東西,他卻賣給我,這分明就是挑撥我們夫妻的關係,明天我找他算帳去。”
裴敏秋連連擺手,“這和高掌櫃沒有關係,他是一心想討好你,別怪他,是我心思太小了。明天我把手鐲拿給舅父,如果他不要,那我派人去送給舅母。”
楊元慶搖了搖頭,“算了,舅父不肯要,我想並不是你施壓的原因,獨孤皇后的東西,我舅母福緣淺,拿着未必是好事,我能理解舅父的擔憂。而且這對手鐲我嬸孃也不能戴,大隋皇后之物,只能傳給新的大隋皇后。”
楊元慶拉過妻子的手,將兩隻手鐲給妻子戴上,笑了笑道:“就算是我送給你,明年是我們成婚十年,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舅母那邊,你替我另買兩件其他首飾,再買四個長命鎖。舅父的四個孫子一人一個。”
裴敏秋將臉深埋進丈夫懷中,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動,雖然丈夫已經貴爲楚王,可他還記得和自己成婚快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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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程咬金來到了晉陽宮,他還是第一次來晉陽宮。他不識路,臨時抓了一名出宮辦事的老宦官替他帶路,他一路東張西望。忍不住咧嘴笑道:“這座晉陽宮不錯,等哪天老子當皇帝了,也修一座這樣的宮殿享受享受。”
前面引路的老宦官臉都綠了,這是哪裡來的爺?竟然也想當皇帝。
“這位將軍,話可不能亂說,這話可是要殺頭的。”
“咳!你這個老宦官,難怪下面沒鳥,膽小到這個程度,你以爲總管會把我這話放在心上,他只當我是放屁,說老實話,就算真讓我老程做皇帝,我還不願意呢!當然,切鳥做宦官我更不願意。”
老宦官從八歲起就在北周宮裡做宦官,做了四十年宦官,還從未見過說話這麼粗魯的人,他氣得臉由綠轉白,陰沉着臉一言不發,帶着他一直走到紫微閣前,“這裡就是紫微閣了,你自己進去吧!”
老宦官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便走了,程咬金望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一點玩笑都開不起,這輩子是怎麼過來的。
他轉身走到紫微閣大門前,對侍衛拱手施禮,“在下亞將程咬金,奉楊總管之命前來進見,請替我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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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元慶正坐在在官房內處理朝務,旁邊站着新任記室參軍裴青松,他是新科進士的探花,雖然因爲他的多嘴引發了二萬餘人的士子大遊行,但楊元慶並沒有讓他因言獲罪,反而頗爲欣賞他高於常人的眼光,特地提拔他爲記室參軍,接替前往敦煌郡任職的沈春。
楊元慶將幾份批好的奏疏遞給他,吩咐道:“這幾份可以轉給內史省下發了,另外,把工部侍郎李春請求修建延安渡口浮橋的奏疏再給我看一看。”
裴青松走出房,很快取了一份奏疏遞給楊元慶,“總管,是這份嗎?”
楊元慶接過看了看,“就是它,我好好看一看,你先下去吧!”
裴青松行一禮,退下去了,楊元慶對李春這個建議非常感興趣,因爲朝廷想利用黃河水運,修浮橋會阻礙水運,所以一直不主張修浮橋,但李春卻建議用鐵鏈先修浮橋船,再利用冬天枯水期打樁的方式修一座長數十步的河中木橋,船隻就能從木橋下通過,不影響水運,這樣就使延安郡和離石郡之間省去渡船之苦,可以非常便利的往來。
李春主要是考慮方便兩岸民衆往來,但楊元慶看到的卻是它的戰略價值,一座浮橋便將延安郡和離石郡連爲一體,如果延安郡有事,離石郡的隋軍可以用最快速度支援,完全可以多修幾座浮橋,那麼關北六郡就能和河東連爲一體,這對北隋控制關北六郡將有極大的戰略意義,而且也不影響水運,楊元慶心中很興奮。他提筆批道:“責令紫微閣立刻商議此事。”
他放下筆,門外有侍衛稟報,“啓稟總管,亞將程將軍求見。”
“讓他進來!”
楊元慶把修橋的奏疏放到一邊,他現在有另外一件大事。
片刻,程咬金快步走進官房,他雖然在別人面前吊兒郎當,但在楊元前面他卻從來不敢無禮。他上前一步,單膝跪下抱拳道:“末將程咬金參見總管!”
“起來吧!”
程咬金站起身,楊元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昨天那個人怎麼處理了?狠揍一頓,還是打斷他一條腿?”
程咬金臉一紅,撓撓頭道:“畢竟是堂兄,他承認沒有入獄之事,我娘子便饒他了。給了他兩百吊錢,讓他送封信回去。”
楊元慶啞然失笑,道:“我發現對於你而言,你娘子說話比我說話管用。”
程咬金知道楊元慶是在揶揄他,只得苦笑一聲道:“不就是怕煩嗎?她把我娘哄得團團轉,每次我稍微說她一句,我娘就會把我臭罵一頓,而且她已經懷孕了,我就盼着她給我生個兒子,也懶得和她爭吵。”
楊元慶點點頭。“我也很高興看到你的改變,我昨晚告訴了王妃,讓她多關心你的妻子和母親,讓她有什麼難處,儘管告訴王妃,一定會幫她解決。”
程咬金心中感動,躬身道:“多謝總管關心!”
“好吧!你什麼時候回去?”楊元慶問道。
“末將向秦將軍請了五天假,事情已經解決了,打算明天就回去。”
“你跟我來,我有任務交給你們。”
楊元慶站起身向隔壁作戰室走去。程咬金跟了過來,這才發現房間裡擺放着一臺沙盤,寬兩丈,長兩丈五,和中軍大帳那座沙盤完全一樣。
楊元慶表情很嚴肅,他拾起木杆注視着程咬金道:“我現在給你說的事,關係到我們的河北戰役最後能否成功。所以你給我認真聽,不準嘻嘻哈哈,否則你是要掉腦袋的。”
老宦官就算給程咬金說一萬遍要殺頭。他也不會放一點在心上,但楊元慶只給他說了一遍,他便記住了,他的一張黑臉繃得可以蒙鼓,臉上沒有一絲大大咧咧的笑容,目光異常敏銳地盯着楊元慶的木杆,耳朵豎得筆直。
楊元慶用木杆指着靈丘縣,“現在你和秦將軍的兩萬驍騎軍就駐紮在靈丘縣,我來問你,你們現在在做什麼?”
程咬金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在訓練並等待進攻上谷郡的命令。”
“很好,那幾時進攻上谷郡,你知道嗎?”楊元慶盯着眼睛他問道。
程咬金咬了咬嘴脣,不敢說,楊元慶笑道:“你儘管說實話,我不會怪你。”
“是!末將聽說是明年春天,所有弟兄們都知道是明年春天。”
“確實如此,我在政事堂給相國們說的也是明年春天,甚至李淵和唐朝的其他重臣都知道是明年春天要打河北,我在和唐朝簽署的和解協議上,也提到了這一點,我想河北也應該知道,但我要明確告訴你,那不過是我的明修棧道之策,河北之戰不會等到明年春天才發動,而是現在就開始!”
楊元慶笑了起來,注視着他道:“你明白嗎?”
程咬金眼中露出震驚之色,結結巴巴道:“總管的意思是說,所有關於明年春天攻打河北的消息都是假的,是爲了迷惑敵人?”
楊元慶點了點頭,“是這樣,現在只有你我兩人知道這個絕密消息,你有什麼感想?”
“末將....末將會把嘴巴縫起來,絕不告訴娘子。”
楊元慶哈哈大笑,他拍了拍程咬金的肩膀,意味深長道:“你沒有機會告訴娘子了,離開晉陽宮,你就直接回雁門郡,時間已經不容許你明天再出發。”
“末將明白了,末將即刻就走。”
“好!下面我告訴你,你和秦將軍要完成的任務,這個任務事關整個河北戰役的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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