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的比試依然在如火如荼進行,但李世民已回到大帳,這一次他率領十萬精兵進攻洛陽,勢在必得,但隋軍的南壓又讓他憂心忡忡。
正如隋軍已得到他進駐上洛郡的情報,李世民也同樣得到了楊元慶率兩萬軍南下的消息,這使他立刻意識到,這場洛陽之戰,將是一場混戰。
在李世民的大帳內也擺放着一架巨大沙盤,上面塑造着整個中原的地形,城池、山脈、河流一一俱全,製作得十分精細。
李世民走到大帳前注視着黃河以北的河內郡,楊元慶如果南下,最有可能是從河內郡渡黃河。
“殿下,如果老臣沒有猜錯,楊元慶此時應該在河陽縣。”
李世民身後,老將屈突通沉聲說道,這位年已六十的老將依舊體格健壯,寶刀未老,他官任兵部尚書,此次東征是李世民特意請求李淵封他爲副將,有這位老將坐鎮,使這次東征又多了幾分勝利的把握。
李世民點了點頭,“我也是認爲楊元慶在河陽,而且他並不是爲了支援王世充,我懷疑他本身也想取洛陽,只是正好和我們的洛陽戰役湊在一起。”
李世民回頭看了一眼屈突通,微微一笑,“老將軍認爲我的想法是否正確?”
“楊元慶在河北戰役結束後,便將重兵部署在黃河北岸,這固然是爲了防禦,但更多是爲了南下,現在王世充篡位。正好給了他南下進攻的口實,我認爲殿下的推斷並沒有錯,楊元慶確實是想進攻洛陽,恰好我們也有此意,這次洛陽之戰實際上就變成了隋唐之間的一次交鋒。”
這是房玄齡也走了進來,在一旁補充道:“假如楊元慶是蓄謀南下,那麼他將怎麼應對李密的西魏軍。殿下考慮過嗎?”
李世民拾起木杆指向黎陽,“黎陽這裡有數萬隋軍駐紮,我認爲一旦開戰。這支隋軍會南下東郡,從側翼分散西魏軍主力,從而支援攻打洛陽的隋軍。”
說到這。李世民看了一眼房玄齡,見他捋須笑而不語,這顯然是有保留意見,李世民不由一怔,“先生認爲我說得不對嗎?”
“殿下說得不錯,只是太小看了楊元慶。”
房玄齡笑着接過木杆,一指江淮之地,“如果我沒有猜錯,楊元慶已經和杜伏威有了盟約,將由杜伏威從南面牽制李密。這樣,李密即使想援助我們,也不會傾力而爲,再加上東郡的隋軍牽制,所以李密的援助不會太大。最多也只是象徵性地出兵,殿下不能對李密指望過高。”
李世民默然無語,雖然朝廷早就料到隋朝會出兵干涉東征,所以特地聯絡李密,結盟以共同對付隋軍南下,但楊元慶和杜伏威的結盟卻在他的意料之外。這樣的話,他對西魏軍的指望就不能太大了。
李世民勉強一笑道:“我們就當沒有李密這個外援,獨戰隋軍……兩天後,十萬唐軍啓程東征,浩浩蕩蕩向弘農郡方向進發,爲了應對這次戰役,唐朝從襄陽撥付三十萬石糧食爲軍糧,並動員襄陽、南陽、淅陽三郡共十五萬民夫爲後勤運輸,與此同時,唐軍攜帶了大量的攻城輜重和各種軍需物品,十萬大軍的隊伍一眼望不見頭,延綿數十里。
戰爭的陰影籠罩着洛陽,不斷有消息傳來,唐軍前鋒已到了盧氏縣,唐軍前鋒已到長淵縣,一個個消息接二連三傳來,壓迫在洛陽人的心中,使洛陽城內一片恐慌。
首當其衝便是糧價再次暴漲,鬥米從三百錢直衝千錢大關,其次是畜力價格大漲,一匹毛驢要價十萬錢,再其次便是金銀價格狂飆,一兩黃金的價格,在黑市上已經逼近五百吊錢,而且金銀稀少,沒有人家再肯拿出金銀來兌換了。
洛陽城內開始爆發恐慌性的搶貨,人們在爭先恐後地購買,只要能買到的一切,所有人家都在拼命購買,這個時候,儲存銅錢已經沒有意義,實際物資纔是生存之本。
逃亡潮再次涌現,數萬洛陽人逃出城,奔赴河東和關中,而且官員也出現了大量逃亡,在唐軍大舉進攻洛陽消息傳出的第二天,便開始有官員不來上朝,數天後,朝廷各部寺的中低層官員已有近四成逃亡。
儘管王世充爲平息混亂,三次下令向市場投放糧食,但沒有半點作用,米價依然維持高位,爲了不出現餓死人慘象,不得已,王世充開始命人在街頭賑粥。
唐軍的進攻和洛陽出現大規模恐慌令登基才一個多月的王世充成了沸水中的魚,他幾乎已不理朝政,整天處於一種寢食不安之中。
龍華殿內,頭戴沖天冠、身着赤龍袍的王世充正在閉眼聽取關於弘農郡唐軍的報告。
“唐軍前鋒在佔領長淵縣後,沿着洛水東進,根據剛剛得到的情報,唐軍前鋒已經進入河南郡宜陽縣,縣令張悟道已開城投降.....”
侍衛還沒有唸完,王世充便暴跳如雷,“滾!給老子滾!”
兩名侍衛嚇得臉色蒼白,連滾帶爬地向宮外跑去,王世充大發雷霆,“是朕給的俸祿不夠高嗎?還是朕不關心他們,朕給了三倍於唐朝的俸料,不要你殺身成仁,你至少要守兩天城,給朕一個面子,好了,唐軍未到就投降,將朕的顏面置於何地?”
王世充在破口大罵那些投降的官員,周圍的宮女和宦官們都嚇得戰戰兢兢,沒人敢出頭露面。
這時,王仁則匆匆從宮外走來,唐軍大舉進攻洛陽同樣令他憂慮萬分,他是軍隊主帥,所承受的壓力更要大於常人。
儘管他此時有點害怕去見皇帝叔父,但嚴峻的形勢又逼迫他不得不去面聖。
剛走到宮門口,便聽見裡面傳來皇帝叔父的吼罵聲,令王仁則的腳步遲疑一下,這個時候去面聖,是不是有點......
不等王仁則轉身,便有多嘴的侍衛大聲喝喊:“唐王駕到!”
行蹤已露,王仁則無法再回去了,他不由狠狠瞪看幾名侍衛一眼,硬着頭皮走上臺階,躬身施禮道:“臣王仁則覲見皇帝陛下!”
片刻,王世充的叫罵聲停止,一名宦官出來,陪笑道:“聖上有請殿下!”
王仁則只得硬着頭皮走進了王世充的內殿,此時王世充已經平靜下來,站在一架沙盤前沉思不語。
王仁則慌忙走上前,躬身施禮,“臣王仁則參見皇帝陛下!”
王世充點點頭,“皇侄來得正好,朕也想和你商議一下軍情,現在朕想知道,是不是弘農郡全郡已沒?”
王仁則默默點頭,“陛下,不僅是弘農郡盡失,唐軍兵分兩路,一路由長孫無忌率領一萬人,已抵達函谷關,另一路由大將尉遲恭爲先鋒,率軍五千走洛水谷道,已佔領了河南郡宜陽縣,前鋒離洛陽不到一百五十里。”
說到這,王仁則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王世充的臉色,見他臉色雖然難看,但並沒有發怒,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剛纔聖上就是爲了這件事發怒,他已經知道局勢之危。
王仁則一顆心稍稍放下,只要聖上不發怒,那下面的事情就好說了,他又繼續道:“陛下,微臣估計後天,唐軍前鋒將抵達洛陽。”
王世充已經從暴怒中冷靜下來,他也意識到,發怒解決不了問題,既然唐軍大舉進攻,那他只有積極應對,才能逃過一劫。
王世充看出王仁則有話要說,便問道:“你想說什麼?”
王仁則連忙躬身道:“陛下,臣在考慮,能否將軍隊都集中起來,現在軍隊分散防禦,極容易被唐軍各個擊破。”
“你的意思是說,放棄函谷關?”王世充聽懂他的話中之話。
王仁則確實就是這個意思,他連忙道:“陛下,唐軍兵分兩路,輕兵走函谷關,臣以爲,這就是爲了分散我們兵力,其實唐軍從洛水河谷東進,防禦函谷關已經沒有意義了,還不如撤軍回來守城。”
王世充揹着手走了幾步,這其實是一個戰略決策問題,他的軍隊是走外線防禦路線,還是走孤城防禦路線,畢竟唐軍也只有十萬人,兵力也並不充裕。
沉思良久,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利用洛陽堅城防禦,他們可以佔據地利,七萬大軍足以對付十萬唐軍。
“可以!朕同意把軍隊全部撤回洛陽城。”
王仁則大喜,把軍隊撤回來,他最擔心的一個問題就解決了,還有另一個期待也須解決,“陛下,另外微臣建議向隋軍求援,這樣,擊敗唐軍就更有把握了。”
王世充卻沒有回答,而是揹着手久久沉思不語,最後他輕輕搖了搖頭,否決了王仁則這個提議。
王仁則愕然,這是他最有把握的一個提議,叔父竟然拒絕了,“陛下,這是.....爲什麼?”
“不爲什麼?”
王世充深深嘆了口氣,語氣變得異常軟弱,“我們只是一隻羊,夾在虎和狼之間,從前楊元慶助我,不過是因爲他要打河北,現在河北戰役結束了,他會望着我這隻肥羊無動於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