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草原已是一片蕭瑟,牧草枯黃,生命黯淡,無邊無際的草原上變得死氣沉沉,就算是草原的牧民也很少看到這樣醜陋的草原。
因爲在往年,這時的草原已被茫茫大雪所覆蓋,天地間一片白雪皚皚,很難看到枯敗的草原。
但今年天氣卻異常乾燥,已到十一月,北方連一場雪都沒有到來,只是在九月時下過兩場雨,並沒有減輕乾旱,而冬天的大旱對土壤墒情極爲不利,更加劇了人們對春旱的擔憂。
但進入十一月後,另一種擔憂卻席捲大隋朝廷和民間,那就是北方突厥有可能會入侵中原,這個消息來自於馬邑郡,不斷有突厥小股遊哨侵入隋朝境內,燒殺搶掠。
一般突厥軍隊都是由牧民組成,在平常時候,這些牧民放牧生活,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突厥軍隊只聚集在可汗的王帳附近,而邊境上絕不會出現遊哨。
此時邊境出現了突厥遊哨,那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突厥軍隊開始大規模集結了,遊哨的出現其實就是一個信號。
馬邑郡狼爪山,這座山因山體像狼爪而得名,位於隋突邊境,在十幾丈高的山崖上修建着一座烽燧,這裡是隋軍最北面的一座烽燧,就叫做狼爪山烽燧。
烽燧高三丈,分爲上下三層,一共有十名士兵駐守在此,每天平安無事,則燃起一鍋烽煙,若小股遊哨來襲。會燃兩股烽煙,可如果是大股突厥騎兵出現,則會點燃三鍋烽燧。
雖然近來不斷有小股突厥遊哨往來,也襲擊過烽燧,但因爲地勢太高,烽燧始終沒有被突厥遊哨攻破。
但烽燧內的士兵卻承受着巨大的戰爭壓力,一輪輪的遊哨襲擊。使烽燧內的十名士兵已先後陣亡了五人,只剩下五名隋兵在堅守着大隋這座最北方的軍事堡壘。
這天清晨,一陣接連不斷而來的震動將烽燧內沉睡的士兵們驚醒了。幾名士兵紛紛翻身而起,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遠方傳來一陣陣奇異的響聲。儼如暴風雨來臨前的悶雷,爲首火長忽然反應過來,大喊一聲,“不好!”他拔足向三層奔去。
在烽燧第三層的眺望口裡,幾名隋軍的目光變得極度恐懼,他們看見了,在北方出現了一條黑線,橫長約十幾裡,那是突厥騎兵主力出現了,憑着經驗。他們知道在這條長十幾裡的黑線後面,將會是一望無際的騎兵羣,至少有二三十萬人。
火長忽然大吼一聲,“點燃烽火逃命!”
他和兩名士兵攀上了烽燧頂,點燃了火把。隨即點燃了大鐵鍋裡的柴草和狼糞,三股狼煙沖天而起,濃煙滾滾,向南方傳遞着突厥大軍來襲的消息,數十里外的南方,又有三柱狼煙燃起。越傳越遠,一直向太原傳去。
很快,無邊無際的突厥大軍殺到了狼爪山下,黑壓壓的突厥騎兵儼如黑色海洋,一望無際,至少有二十餘萬大軍。
突厥是一個全民皆兵的國度,它們有多少青壯男子,就有多少軍隊,歷史上的大業末年,始畢可汗曾率百萬披甲士陳兵北方,嚴重威脅中原的安全。
突厥又是一個鬆散的部落聯盟,除了突厥本身三十六個部落外,同時還控制着十幾個鐵勒諸部,當突厥需要發動戰爭時,所有鐵勒部落都要出兵協助,突厥的強大與否,就在於它能否控制住鐵勒諸部。
當年突厥在豐州遭遇慘敗,雖然突厥各部的實力損失慘重,但鐵勒諸部損失並不大,但正是因爲突厥實力削弱,無力號召鐵勒各部,草原出現了分裂,才使突厥一蹶不振,迅速衰落下去。
短短的兩年時間不可能使突厥復甦,但可以使突厥得到機會,烏圖部的內訌就彷彿是長生天賜給突厥的禮物。
處羅可汗迅速抓住機會,擊潰了烏扎木,接受了近三十萬烏圖部族的投降,使突厥一下子有了強勢的底氣。
正是有了這種擊敗烏圖部的強勢底氣,使得突厥再次成功召集鐵勒各部會盟,幾乎所有的鐵勒部可汗都來朝覲突厥大可汗,使得原本衰落的突厥又再一次強大起來。
這時,處羅可汗病逝,他的兄弟頡利可汗登基,鐵勒各部又再次出現了離心的跡象,使突厥處在一種極爲危險、卻又十分微妙的境地,新即位的
頡利可汗非常清楚突厥所面臨的危局,也知道該怎麼辦?
要想挽回鐵勒各部不再離心,要想挽回眼前的危局,那只有一個辦法,用一次輝煌的勝利樹立起突厥在草原上至高無上的威望,頡利可汗的目光便轉向了南方,從突厥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
頡利可汗看到了中原的內戰,他知道可以利用隋唐間的不和來尋找機會,於是,他派出了兩路使者出使隋唐。
但就在派出使者的同時,他開始大規模集結軍隊,他集結了包括原烏圖部在內的十七萬突厥大軍,又從回紇和薛延陀部各借兵四萬,使他的總兵力達到了二十五萬。
頡利可汗勒住了戰馬,眯着眼睛打量着不遠處的狼爪山烽燧,他很清楚這座烽燧標誌什麼,越過這座烽燧,也就進入大隋境內,頡利可汗一擺手,止住了軍隊前進。
他翻身下馬,雙膝跪在草原上,繼而將整個身軀都貼在草原上,無比虔誠,彷彿在感受着草原之神給他的啓示,良久,他站起身,轉身大喊道:“騰格里告訴我,草原不雪,就是他賜給我們機會!”
他的預言瞬間傳遍了全軍,二十餘萬突厥大軍一起振臂高喊起來,歡呼聲響徹了整個草原,在一片歡呼聲中,頡利可汗戰刀向南方一揮,下達了命令:“徹底剿滅烏圖部,洗劫中原!”
二十餘萬大軍戰馬奔騰,猶如黑色的潮水席捲草原,向南方的伏乞泊呼嘯而去……夜色籠罩着太原府,楊元慶坐在內書房裡伏案疾書,他在給洛陽的王世充寫一封信,告訴他一些局勢之變。
由於突厥大舉南侵,打亂了隋朝的戰略部署,他不得不做出一些軍隊調整,駐守中原的五萬隋軍將削減爲三萬,主要部署在東郡、黎陽倉和滎陽郡,隋軍將放棄在潁川郡、汝南郡和襄城郡的駐防。
言外之意也就是告訴王世充,這一次隋軍將無法保護他的安全,他只能好自爲之了,這其實也是隋朝將被迫收縮漫長的戰線。
在剛纔,楊元慶已經給徐世績和來護兒寫了一封信,命令他們儘可能多地將中原人口遷移到河北。
早在十天前楊元慶便向大隋各地發佈了戰爭動員令,命令豐州總管裴仁基率一萬軍隊協助三萬戶、約二十餘萬民衆全部遷入靈武郡,又命令將中原人口儘可能多地遷移到河北。
同時,太原以北各郡的鄉村農民儘量躲避入城,命令各地官府安排好鄉民的避難問題。
目前隋軍總兵力約有二十五萬人,但由於隋朝戰線太長,部署也比較分散,駐守會寧郡和靈武郡有兩萬人,駐守中原和黎陽倉有三萬人,駐守河北涿郡有一萬人,駐守遼東一萬人,駐守敦煌郡一萬人,駐守河東郡和河內郡有三萬人,另外駐守都城太原還需要四萬人,這樣算下來,他們可調動的軍隊只剩下十萬人,
楊元慶放下筆輕輕嘆了口氣,任何時候,戰爭對民衆的影響都極大,尤其異族掠奪式的入侵,如果準備不充分,將會給大隋民衆帶來深重的災難。
歷史上的隋末,突厥騎兵兵臨太原城下,大肆搶掠河東,有兵臨長安城下,洗劫整個關中,他們利用隋末中原各地無力抵抗的時機,一次次殺入中原,搶掠婦女和財物,生靈塗炭,使中原人口和財物損失極其慘重。
楊元慶很清楚這一次和豐州大不一樣,當時豐州近百萬人口南遷靈武郡,有河口城做最後一道屏障,阻攔住了突厥大軍南侵,使豐州的損失並不大,而且軍隊依憑堅固城池的防禦,可以和數十萬突厥軍對抗。
而這一次河東人口密集,突厥軍殺入河東後,幾乎無險可守,如果真被突厥軍隊殺入河東,必將造成慘重的損失,更重要是突厥軍不會再打攻城戰,使隋軍沒有了豐州時的優勢。
而且此時突厥的弓箭戰力已經不亞於隋軍,隋軍除了盔甲還有優勢外,其他方面的優勢已不大了。
一旁,裴敏秋默默地給丈夫收拾着箱子,明天楊元慶將親自率領大軍北上了,她心中十分擔憂,她能感覺到楊元慶內心的沉重,就算當年突厥大舉進攻豐州,他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心事重重。
“元慶,這次的情況很不妙嗎?”裴敏秋終於忍不住問道。
楊元慶看了妻子一眼,見妻子滿臉擔憂,便慢慢躺在靠背上,放鬆了身體,儘量輕鬆地笑了笑,“也沒有那麼嚴重,只是時間太短,而家業又太大,我一時忙不過來,所以覺得有點力不重新,突厥人沒什麼大不了。”
裴敏秋想起一事,連忙道:“阿思朵讓我轉告你,懇求你儘量拯救烏圖部,不要拋棄他們。”
楊元慶搖搖頭,“只能說盡量,這次隋軍不會去草原和突厥軍決戰,如果烏圖部能及時南下,那麼或許還能保護他們,可如果他們沒有及時南撤,我也沒有辦法了。”
裴敏秋嘆了口氣,她能理解丈夫心中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