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心中稍稍定下來,只要不提尹德妃,他就可以從容應對了,大不了讓高表仁來承擔最後的責任。
“父皇,兒臣怎麼可能不知道土地兼併的後果,尹貴平來找兒臣幫忙時,兒臣就覺得不妥,只是礙於皇親國戚的面子,勉強答應,後來兒臣讓人告訴高表仁,這件事要妥善解決,可以公平交易的方式,也可以用土地置換的方式,總之不能損害自耕農的利益,而且當時只是說有十頃地,最後怎麼變成幾十頃地,而且居然十吊錢一畝地,這裡面藏着什麼緣故,兒臣真的不知,請父皇明鑑!”
李建成說得很誠懇,而且所說也完全是實話,他確實不知道會出現這麼嚴重的後果,如果知道,他絕不會答應。
李淵也是長期擔任地方官,對這種‘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的官場風氣體會很深,他知道建成說的是實話。
更重要是,建成跟他很多年,他深爲了解長子的爲人,一向寬仁待民的建成絕不會允許十吊錢買一畝地的事情發生,這必然是高表仁擅揣上意,胡亂所爲導致。
不過李淵餘怒未消,他又冷冷道:“這件事朕一定查到底,在朕的大唐天下,絕不允許兼併土地之事出現,所涉之人,絕不姑息!”
李淵一連用了兩個‘絕不!’,使李建成深深感到了父皇對自己的不滿,他心中暗暗嘆息一聲,低下了頭……房間裡,李世民負手站在窗前,目光凝視着窗外幾株枯木,耳中卻在仔細地聽着裴寂的述說,每一個細節他都不會放過。
此時,他心中充滿得意,一件小小的土地兼併案便把太子打得灰頭土臉,令他飽嘗勝利的甘甜。
但李世民心裡也很清楚。太子和尹德妃並沒有什麼特殊關係,父皇最終也不會因爲這件事廢太子,最多是影響太子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不過就算是這樣。也是他極樂意看到的結果。
不過李世民精心設計這個案子,卻是爲了能說服父皇出兵隋朝,隋朝和突厥在北方開戰,楊元慶爲此已經收縮了防禦線,這種千載難逢的良機,如果唐朝再不抓住,恐怕以後真的沒有機會了。
現在太子被牽扯進成都土地兼併案。在父皇面前已經失去了影響力,這個時候他一定要抓住機會勸服父皇出兵。
想到這,李世民轉過身對裴寂道:“土地兼併案就按照正常的規定去查,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這種事瞞不過父皇,用不着添油加醋,免得弄巧成拙。”
裴寂連忙答應:“卑職明白。卑職會吩咐御史臺,按照殿下的意思去做。”
“好吧!這件事就辛苦你了,我要立刻進宮。勸說父皇出兵……李世民交代了裴寂後,便匆匆進宮了,他一直來到武德殿廣場,站在臺階上等候召見,心中卻在考慮着如何說服父皇。
不多時,一名宦官匆匆跑來,躬身施一禮,“聖上召見殿下,殿下請隨我來。”
李世民整理一下衣冠,快步上了臺階。跟着宦官向父皇的御書房走去。
他在御書房外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來小聲道:“殿下請進吧!”
李世民走進了房間,卻發現蕭瑀也在,他向蕭瑀點點頭,隨即雙膝跪下,恭恭敬敬向李淵磕了一個頭。“兒臣向父皇請安!”
李淵因爲太子之事心情不是很好,雖然他知道太子不會做損民之事,但太子確實牽扯進了這件成都土地兼併案中,這多少令他對太子有些失望。
不過李淵也知道裴寂和太子有過節,讓裴寂去調查此事,恐怕有失公允,而陳叔達、竇軌等人又是太子一黨,更會偏袒太子,這件事只能讓中立者來負責,蕭瑀正直公允,是他最信任之人。
李淵一擺手,“皇兒平身!”
“謝父皇!”
李世民站起身,李淵看了他一眼,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意,“皇兒找朕有什麼事嗎?”
“兒臣接到唐風緊急情報,楊元慶已親率八萬大軍北上鄯陽縣,父皇,這是一個機會。”
“機會?”
李淵意味深長地注視着他,“你是想勸朕出兵隋朝,是這樣嗎?”
李世民心中深深嘆了口氣,他從父親的語氣中能感受到一絲遲疑,他知道父親依然有點舉棋不定,說白了,他是害怕隋朝的報復,和太子所說的大義沒有關係。
“父皇認爲隋唐之間真能長期共存下去嗎?”
李世民委婉地勸說着父親,“隋朝並不是不想滅掉我們,是因爲他們暫時還沒有這個實力,如果沒有突厥入侵,兒臣敢斷言,楊元慶在明年春天一定會大舉進攻關中,因爲他在會寧郡一戰上,就已經試探出了我們的虛實,並不因爲我們講大義,並不因爲我們懼怕他,他就放過我們,楊元慶沒有這種婦人之仁,他從高麗搶到了大量物資,使他有了底氣和財力,他清洗河北官場,沒有人再敢反對他的決策,父皇,隋軍進攻關中的時機就已經成熟了。”
這時,旁邊的蕭瑀接口道:“臣贊成秦王殿下之言,楊元慶確實很有可能準備在明年春天進攻唐朝。”
李淵眉頭微微一皺,“愛卿何出此言?”
蕭瑀微微一笑,“其實從一些蛛絲馬跡便可判斷出,比如他準備發行銀錢,這很明顯就是針對唐朝,先用銀錢來擾亂關中的物價,令價格暴漲,民怨沸騰,然後他趁機出兵襲擊,這是他的一慣伎倆,再比如去年十月開始,他的軍隊積極備戰河北,進行強化訓練,而今年十月,隋軍又開始備戰,同樣進行強化訓練,幾乎和去年完全一樣。
再有一點,他明明可以輕易滅掉竇建德,但他卻沒有動手,很明顯是想在隋魏之間留下一處緩和地帶,至少說明他還不想攻打李密,這樣分析下來,他的下一個目標,極可能就是關中,或者是關內南部四郡,我認爲是關南四郡的可能性更大,其實就是他奪取會寧郡的一個延續。”
蕭瑀的分析非常透徹,李淵心中有些沉重,隋軍奪取會寧郡後,其實他最擔心的就是楊元慶會不會繼續進攻關南四郡,弘化郡、安定郡、北地郡和上郡。
如果奪取關南四郡,那麼關中就會面臨極大的戰略威脅,唐朝很可能將不得不遷都,最後失去關中、失去隴右和河西。
這種無形的壓力使李淵經常在夢中驚醒,但他又不願意面對它,不願想這件事。
今天次子世民和蕭瑀使他不能再自欺欺人,只能被迫面對危機。
這時,李世民看出了父親的擔憂,又繼續勸道:“父皇,我認爲上天是在眷顧大唐,在這個危機的時刻,上天又給我們一次機會,讓突厥從北面入侵隋朝,父皇,這樣的機會以後真的遇不到了,如果我們不抓住這次機會,我們將必將悔恨終生。”
李淵終於嘆了口氣,“那你說說你的計劃吧!”
李世民精神一振,父皇已經肯聽他說計劃了,那事情就有眉目了,他早有腹案,連忙躬身道:“父皇,兒臣的計劃很簡單,儘可能地奪取利益,延安郡和會寧郡一定要拿下,至於雕陰郡、朔方郡和鹽川郡因爲人口太少,沒有什麼戰略價值,可以暫不考慮,兒臣倒覺得最好能拿下靈武郡,現在豐州的人口也集中在靈武郡,如果能拿下靈武郡,我們可以不要地盤,將豐州和靈武郡的人口全部遷入關中,奪取人口才是關鍵,再把隋軍趕回黃河以東,那麼整個關內道就會是我們的疆域,將完全改變我們目前的被動局面。”
其實李淵一直念念不忘地卻是河東道,太原是他的起家之地,他做夢也想把它奪回來,他打斷了李世民的闡述,問道:“那麼河東道呢,你沒有考慮嗎?”
李世民搖了搖頭,“隋軍在和突厥大戰後,即使最後能戰勝突厥,隋軍也必然會遭受很大的損失,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只會保住自己的核心利益,從楊元慶在河東郡和河內郡佈防重兵來看,河東道就是隋朝的核心利益,楊元慶會拼死和我們一戰,可如果我們不動他的核心利益,僅僅只拿下關內道,那麼楊元慶就會隱忍,最終會認可這種結局,我們就有時間擴張軍隊,增強實力,那麼隋唐並立的局面就會形成。”
李淵想了想,目光又望向蕭瑀,徵求他的意見,蕭瑀沉思良久道:“我倒覺得,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拿下洛陽。”
李淵渾身一震,他慢慢閉上了眼睛,良久才緩緩道:“你們讓我再考慮一下……李淵揹着手站在窗前,凝視着太極宮輝煌的宮殿,久久沉思不語,他其實已經被說服了,確實如此,楊元慶不會因爲他的懼怕就會放過唐朝。
他遲早還是要面對隋朝的大舉進攻,首先是關南四郡不保,與其將來悽悽慘慘遷都,不如現在就狠下一條心,抓住突厥南侵的機會,奪取關內道和洛陽。
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長期對隋作戰不利,已經引起關隴貴族的普遍不滿,他甚至知道孤獨家族暗自送糧北上之事,如果他再不有所作爲,關隴貴族就會徹底拋棄唐朝,那麼唐朝的根基就會崩塌,唐朝也就完了。
這一步不管他願不願意走,不管後果如何,他都必須走出去,想到這,李淵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要用大唐三十萬的舉國之兵奪取關內道和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