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在平靜了一天後,在次日凌晨,一名王世充將領的投降打破了三天以來的僵局。
在李世民的大帳內,一名身着盔甲的將領單膝跪在李世民面前,將領年約三十歲,長得身材高壯,一張削瘦的馬臉,眼中裡充滿了悲憤和淚水。
“我們兄弟爲他賣命,他卻把我們的父親囚禁在皇宮,說是扣爲人質,可每天只給吃一頓飯,可憐我們父親年邁體弱,我們剛得到消息,父親昨晚已在宮中病餓而死。”
這個將領名叫李君慕,是王世充手下一名斥候郎將,只是一名普通將領,但李世民卻對他的兄長李君羨很感興趣,李君羨武藝極爲高強,號稱鄭軍第一猛將,現任王世充的驃騎將軍。
李君羨兄弟原本是瓦崗軍,因李密南遷江南,他們不願跟隨南下,便脫離了李密,轉而投降了王世充,不料這次唐軍攻打洛陽,王世充深恐將士逃亡,便把他們的家眷全部扣押在皇宮爲人質。
李君羨兄弟的父親也被關進了皇宮,一直聯繫不上,直到今天中午,李君羨買通了看守,才知道他們父親已在昨晚病餓而死,這令兄弟二人悲憤異常,決定投降唐軍。
這個消息令李世民極爲興奮,這就意味着破城在即,但也有另一種可能,王世充派李氏兄弟詐降,李世民也不得不防,他不露聲色問道:“王世充防禦得這麼嚴密,李將軍是怎麼出的城?”
李君慕意識到了李世民對自己還不是很信任。他連忙解釋道:“這是因爲楊元慶和王世充有五日之約,楊元慶要求王世充堅守五日,他必來救援,今天已經是第六天,但隋軍始終不到,王世充心急如焚,便命令卑職趁夜下城。去盟津渡一帶探聽隋軍消息。”
雖然李世民心中疑慮未去,但李君慕的解釋也合情合理,李世民便暫時按捺住心中的懷疑。上前扶起李君慕,笑道:“你們兄弟二人的威名,我早有耳聞。你們若願意投誠唐軍,我絕不會虧待你們。”
李君慕大喜,連忙道:“回稟殿下,洛陽人心潰散,王世充衆叛親離,現在已到破城之時,我兄長主管洛水防禦,他願意今晚獻城投唐!”
李世民點了點頭,“我安排一下,然後再和你詳談。”
李世民命人送李君慕下去休息。這纔回頭問一直笑而不語的房玄齡,“先生以爲他們的投降是真是假?”
房玄齡捋須微微一笑,“殿下認爲局勢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兄弟二人還願意爲王世充詐降嗎?還要賠上身家性命。”
房玄齡的一句話令李世民恍然大悟,王世充的兄弟子侄或許有詐降的可能。但李氏兄弟投降王世充還不到一年,王世充也不可能讓他們兄弟詐降,此事應該不假。
李世民眼中裡已按耐不住興奮,那麼今晚就將是洛陽城破之時,這一刻他已等待了很久,就在這時。門外有親兵急聲稟報:“殿下,長安再次傳來緊急鷹信。”
李世民一愣,和房玄齡面面相覷,從前晚到現在,這已經是第九封急信了,李世民立刻令道:“把信拿進來!”
一名親兵快步走進大帳,單膝跪下行一禮,將一管鷹信呈上,李世民接過信筒,從裡面抽出薄絹,抖開看了看,臉上又露出了一絲苦笑,這是一種很無奈的表情。
“又是催促殿下回軍?”房玄齡注視李世民的表情問道。
李世民點了點頭,把紗絹遞給了他,“父皇的親筆手諭,說楊元慶可能會夜攻長安,命令我立刻回兵支援關中。”
房玄齡看了看手諭,勸他道:“殿下,這已經是第九份手諭,若殿下再不理睬,引發聖上的猜忌,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可是我已經派出一萬軍隊前去,先生是認爲這兵力太少嗎?”
房玄齡嘆了口氣,“殿下,這其實是一個態度問題,若太子親率五萬大軍趕回關中,而殿下只派一萬軍去救援,這麼明顯的對比,會讓聖上怎麼看殿下,至少說明殿下對聖上的安危沒有放在心上,殿下,恕我直言,派一萬軍隊回去支援,還不如不派。”
李世民揹着手在大帳內來回踱步,這讓他很難辦,父皇命他派五萬軍隊回援關中,可若是五萬軍隊回去,他手上的兵力就捉肘見襟了,莫說奪取中原,恐怕連攻下洛陽的困難,李世民也不得不承認王世充打仗厲害,僅用數萬軍隊便頂住了唐軍二十萬大軍的三天攻城。
“如果真按照父皇的意思,派五萬軍回去支援,那我們奪取中原的計劃就完了,最後只得一座殘破的洛陽城,這次戰役和前一次中原大戰又有什麼區別。”
李世民深深嘆息一聲,眼睛裡流露出一種難以掩飾的憂慮,他確實很擔心,第一次中原大戰是他極力主張,結果慘敗而歸,這一次又是他極力慫恿父皇,甚至還不惜動用唐風監視尹德妃之父以打擊太子。
這一次如果再無功而返,這會嚴重影響他在父皇心中的地位,甚至會影響他的軍權,李世民處於一種兩難的境地。
房玄齡也能理解李世民的無奈,不過權衡利弊,他認爲還是要及時回援關中,這涉及到一個態度問題,對李世民的未來至關重要。
“殿下,奪不下中原只是讓聖上失望,但不肯救援關中卻會讓聖上猜忌,兩者孰重孰輕,殿下應該明白,我們防止這件事被太子利用,所以今晚拿下洛陽後,立刻再追加四萬援軍,等關中之危解除後,再看中原形勢,如果條件允許,我們再打中原也不遲。”
李世民沉思良久,終於點了點頭。“就依先生之言……夜幕降下,王世充終於絕望了,楊元慶的承諾沒有兌現,已經六天過去,隋朝援軍還是沒有來,從希望、失望到絕望,王世充的最後一絲帝王夢終於破滅。他的鄭氏王朝即將覆滅,他不會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言而無信,楊元慶。你有什麼資格逐鹿天下!”
內宮裡,王世充坐在象牙龍榻上,一手按着寶劍。一手拿着琥珀瑪瑙酒樽大口喝酒,他已經喝得醉意熏熏,他一邊喝,一邊破口大罵楊元慶,“僞君子,利用唐朝來幹掉我,你再來取洛陽,是不是?楊元慶,你就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內殿上,五六名宮女躲在屏風後。嚇得戰戰兢兢,誰也不敢去給王世充倒酒,只有王世充的一名心腹宦官站在一旁,不時端起酒壺給他樽裡滿上。
“你說!”
王世充眼睛通紅地盯着心腹宦官,“楊元慶爲什麼言而無信。欺騙於我?”
心腹宦官也同樣嚇得兩腿發軟,“或許。。。他的軍隊已經來了,在外圍,還沒有和陛下聯繫上。”
“你怎麼知道?”
王世充一把揪住宦官的衣襟,惡狠狠地盯着他,“難道你是隋軍探子!”
“我不是。。。隋軍探子。我是。。。猜測的。”宦官嚇得渾身發抖。
王世充勃然大怒,“你敢耍我?”
他抽出寶劍,手起劍落,將宦官人頭砍下,躲在四處的宮女們嚇得一片驚呼,四散奔跑,王世充哈哈大笑,又端起酒樽開懷痛飲……洛陽城池高大而堅固,不亞於長安城,但洛陽城也有一個防禦軟肋,那就是洛水,洛水穿城而過,將洛陽一分爲二,在春秋季節,洛水滔滔,需要憑藉戰船才能入城,但洛陽城對戰船防禦極嚴,上游和下游都修有專門的水寨,戰船很難靠近洛陽城。
但在冬天,洛水結冰,河面上可以行人,這便使洛水成爲了進攻洛陽的一條捷徑,王世充也意識到這個軟肋,他特地用木頭構築了防禦工事,澆上冰水,在河面上築建了一道長長的冰牆,東面和西面各部署了五千弓弩手,伏在冰牆後阻擊唐軍從河面殺入。
雙方在河面上也經歷了三天的鏖戰,死傷數千人,唐軍始終未能從河面上攻入洛陽城。
在西線河面上,負責防禦的大將正是清晨投降唐軍的李君慕之兄李君羨,李君羨年約三十出頭,也長了一張瘦長臉,他也同樣身材魁梧,武藝高強,使一杆一百二十斤的鐵戟,有萬夫不當之勇。
在瓦崗寨時,他便被譽爲瓦崗第二條好漢,僅次於單雄信,在洛陽,他更是被譽爲鄭朝第一猛將,在中原一帶名氣極大,由於父親之死,使他和王世充已勢不兩立,他決心獻城投唐。
李君羨目光復雜地注視着遠處河面,河面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唐軍屍體,已經凍成冰屍,這使他心中有些不安,他降唐之後,李世民能否容下他。
忽然,一名士兵指着遠處大喊:“將軍,有唐軍殺來了!”
只見冰面上出現了黑壓壓的人羣,在星光照耀下格外清晰,足有一兩萬人之多,士兵們頓時緊張起來,紛紛張弓搭箭,李君羨卻喝令道:“所有人不得妄動!”
他的十幾名心腹手下都紛紛喝止住士兵,這時,一名唐軍騎兵奔來,大聲問道:“李君羨將軍何在?”
李君羨催馬上前,拱手道:“我便是李君羨!”
唐軍騎兵高聲道:“秦王殿下有令,立刻放下兵器,赦李將軍無罪!”
這一刻最終到來了,李君羨深深吸了一口氣,調轉馬頭對士兵們大喊:“立刻放下武器,撤回去岸邊!”
此時,人心潰散,沒有人再願意爲王世充賣命了,主將下了令,士兵們紛紛放下了弓箭,向岸邊奔去,片刻,河面上再無一名守軍。
遠處,李世民大喜,立即下令:“殺進洛陽!”
兩萬唐軍一聲吶喊,從冰面上向城內疾奔而去,片刻,衝過了河面上防禦線,殺進洛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