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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山峻嶺過後,有大河橫流。
越過大河往北,乃是成片的原野。四方無遮無攔,唯有古木叢林散落在空曠之間。
三道人影,掠地疾行。
黃昏時分,原野漸漸到了盡頭。只需穿過一片茂盛的樹林,便可再次躲入那延綿起伏的大山之中。
而疾行中的鬼赤,卻帶頭落下身形。緊接着萬聖子與無咎,也一前一後跟着收住了去勢。
“兩位,是否繞道而行?”
“繞什麼道,一個小村子而已,幾個凡夫俗子,還能發現你我不成?”
萬聖子打斷鬼赤的提議,又不服氣道:“鬼兄,你的神識強我一籌呢!”
“萬兄謙讓了!”
鬼赤擺了擺手,道:“本人恢復修爲沒幾日,豈敢與萬兄相提並論……”
“哦,鬼兄的言下之意,我也不過如此?”
“並無此意……”
“行啦,兩位高人不相上下,小子我是拍馬難及啊!”
無咎隨後而至,含笑相勸。
三人結伴同行,強弱一目瞭然。鬼赤的境界最高,萬聖子次之,卻因鬼、妖的不同,各有強大之處。而他無咎雖然最爲弱小,卻將兩個高人招致麾下而爲己所用。可見輸贏的較量,不僅僅在於法力、修爲,或計策、手段。
“此地的數千裡內,大小村落聚集。既然無從躲避,兩位……”
“走吧!”
鬼赤無意爭執,神色徵詢。而他話音未落,萬聖子已徑自往前。
無咎離地數尺,不慌不忙隨後而行。
須臾,穿林而過。
前方便是起伏的高山,而山腳下卻矗立着十餘間房舍,有淡淡的炊煙升起,還有幾個婦孺老幼出沒,顯然是個尋常的小村子。
三人隱去身影,去勢不停。
眼看着便要越過村子,半空中突然有光芒閃爍。
萬聖子始料不及,驚訝道:“禁制……”
鬼赤與無咎,也是微微錯愕。
看似尋常的凡俗山村,怎會佈設禁制?非但如此,佈設的禁制極爲巧妙,即便已有察覺,想要躲避也爲時已晚。
而便於此時,看似寧靜的小村子,突然從地下冒出六七道人影,竟是一羣地仙修士,神情相貌各異,卻無不殺氣騰騰而瞬間將途經此地的三人圍在當間。
“爾等來自何方?”
“緣何隱去修爲?”
“那位年輕道友似曾眼熟……”
“快快對照,切莫走脫了賊人……”
十餘丈的半空之中,萬聖子與鬼赤、無咎面面相覷。
不用多想,那是一羣原界家族弟子,奉命潛伏於此,只爲設卡盤查。而誰又是賊人?
只見六七個地仙高手環繞四周,神情戒備。爲首的一位老者,拿出一枚圖簡微微搖晃。隨即光芒閃爍,從中呈現出一道年輕男子的身影,長衫飄飄、頭頂玉冠,並嘴角含笑,分明就是無咎的模樣。
“是他,公孫無咎……”
衆人大驚失色,有的催動飛劍,有的往後躲避,頓時亂成一團。
而萬聖子與鬼赤,依然在盯着那個老者。
而老者手上的圖簡,已換成了傳音符。淺而易見,這是要傳音示警呢。
“你我辛苦至今,緣何出名的又是他?”
“對於你我,原界並不熟悉……”
萬聖子似乎有些失落,而鬼赤倒是想清楚了其中的緣由。
衆所周知,原界的賊人,專指鬼妖二族。而如今鬼妖至尊就在眼前,原界修士竟然只認公孫無咎。也就是說,從今往後,某位先生,又成了名揚四方的惡人。
而無咎遭遇險情,一點不敢大意。否則泄露行蹤,勢必招來更多的家族弟子。誰料緊要關頭,兩位高人竟然在計較“名聲”?
“愣着作甚……”
無咎翻着雙眼,大聲叱呵,揮舞大袖,數十道劍光呼嘯而出。而他尚未大顯神通,卻聽陰風劍氣“呲呲”作響,緊接着拳風如雷,遂即血肉橫飛,一道道屍骸四分五裂。
不過眨眼之間,七位原界弟子無一存活。其中的老者,死得更慘,元神尚未離體,已被一把捏碎……
無咎搖了搖頭,揮袖收起盤旋的劍光,而他剛剛鬆了口氣,又忍不住喊道:“幹什麼呢——”
半空之中血腥味散,數十丈外再次傳來牆倒屋塌的轟鳴聲。居住其中的凡俗老幼,瞬間殞命。緊接着烈焰滾滾,兩道人影去而復返。
“殺人滅口啊!”
“凡俗婦孺,雖也無辜,卻與修士相熟,難免走漏風聲……”
“你逼我二人出手,又翻臉訓斥,如此前後不一,真是不知所謂。老萬倒是想要問問你,你到底要幹什麼?”
“罷了,途經凡俗之地,突遇狀況,也是無奈。”
萬聖子很是理直氣壯。
鬼赤隨後分說,也是理所當然。
無咎揮袖撲打着迎面飄來的煙霧,搖頭道:“哼,一個老萬,一個老鬼,兩個老傢伙……”
兩個老傢伙雖然強詞奪理,卻讓他無以言對。他之所以動怒,是源自於人性的惻隱之心。而對方在意的只是生存法則,或許更合乎物競天擇之道。
萬聖子忙着焚燒屍骸,撿取修士的隨身之物。
而鬼赤似有不滿,帶着嘶啞的嗓音輕聲道:“老傢伙倒也罷了,至於老鬼的稱呼,若被弟子聽到,怕是不妥……”
“你讓我如何稱呼,誰讓你道號鬼赤呢?”
無咎躲到一旁,話語中依然帶着怨氣。
“我……”
鬼赤伸手拈着銀鬚,遲疑道:“我俗名赤夜……”
“哦,以後喚你老赤!”
鬼赤不置可否,神色默然。
無咎沒作多想,催促道:“老萬,你妖族怎會這般貪財呢?家族弟子隨時將至,快快走啦!”
萬聖子揮袖捲起最後一把飛劍,滿不在乎道:“萬聖島什麼都沒有,窮啊……”
一個窮怕了的老萬,倒是與當年的某人沒有兩樣。
轉瞬之間,三人遠去。
而山腳下,多了一片廢墟,消失了幾多亡魂……
月上中天,夜色深沉。
幽靜的山谷中,坐着三道人影。
依據圖簡所示,千里之外,便是北嶽界與蓬萊界的交界處。只要踏入北嶽界,再有兩日的路程,即可抵達天兆峰。卻又不知彼處的虛實,無咎與鬼赤、萬聖子商議之後,決定就地歇息,一來養精蓄銳,再一個也是觀察各方的動靜而避免意外。
無咎獨自坐在一塊石頭上,手上拿着兩枚圖簡。
兩枚圖簡,分別拓印着蓬萊界與北嶽界的地理地貌。他要盡數熟記於胸,以備不時之需。而無論是蓬萊界,還是北嶽界,均有百萬裡的方圓,想要記下其中無數的山川河流,以及大小城鎮的具體所在,即便擁有強大的神識也頗爲不易。而他又不肯放棄,只管默默用功……
鬼赤,則是坐在老樹下,像是在冥思入定,渾身上下籠罩一層淡淡的陰氣。而片刻之後,他又微微睜開眼簾,看向不遠處那道年輕人的背影。
正是那個年輕人,殺了衆多鬼族弟子,搗毀玄鬼殿,搶了玄鬼聖晶,可謂不共戴天之仇啊。熟料想多年過後,竟然與他談笑風生?尤爲甚者,還將巫老之位拱手相送。其間又發生了什麼,竟然叫人說不清、也道不明。
論修爲,他是小輩;論品行,他亦正亦邪而奸詐多端。而正是如此樣的一個人,不僅收服了他鬼赤,也收服了萬聖子,使得兩個老傢伙甘心爲他賣命。
究竟爲了什麼呢?
是他悲天憫人的仁慈,是他桀驁不馴的瘋狂,是他挑戰玉神殿的豪情,還是他容納百川的氣度?
或許,皆而有之吧!
而他竟然稱呼自己爲老赤?
多少年了,不曾有人稱呼這個姓氏。沒錯,本人赤夜。據說,一個娃娃呱呱落地的那晚,孃親失血而亡。他爹悲傷之餘,將他當作孽種,並取名赤夜,很是嫌棄厭惡。於是他小小的年紀,便已吃盡了苦頭。當他爹爹勞累成疾,撒手人寰,他終於逃脫打罵,卻也失去了家。他坐在墳頭痛哭數日,總算懂得了親情與家的珍貴,奈何他已成了孤兒,從此風餐露宿而流浪四方……
當年少的赤夜,身患重病而奄奄一息的時候,他被路過的修士撿走,卻並非天降機緣,而是被當成試藥的死人。所謂的試藥,便是嘗試各種有毒的丹藥。
或是命不該絕,慘遭折磨的他,竟然活了下來,並被丹藥催發了修爲。曾經撿了他的修士很是意外,想要嘗試着將他煉成屍煞。他識破了其中的詭計,殺了那個便宜師父,之後東躲西藏,並暗中刻苦修煉。如此顛沛流離數百年,總算結成金丹。本以爲仙道有成,結識了心愛的女子,從此逍遙度日,享受人間安樂。卻不想又被道侶所害,差點身隕道消……
心灰意冷的他,索性改爲鬼修。
與其想來,鬼修身世可憐,又性情乖戾,喜好殺戮,常常遭到仙門的排斥,理當相互扶持而另成一族。於是萬千年之後,天下有了鬼族。曾經的赤夜,也成了鬼赤巫老。他始終以爲他就是暗夜之王,惡鬼至尊,直至今日,他才突然想起,原來他也是個人……
鬼赤在緬懷舊事,感喟着如此人生。
而便在他的頭頂之上,老樹的樹杈間,有人橫躺着,兀自饒有興趣的查驗着戒子中的寶物。
比起洞府的幽靜,這位妖族的祖師還是樹杈的通風涼爽。尤其提升了修爲,使得心境大好的他也恢復了幾分幼年時的本性。當然,他更喜歡寶物。正如所說,窮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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