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外。
兩道人影,踏空而立。
其中的畢節,身着玄色長袍,個頭高大,披着一頭白髮,懷裡抱着鐵杖,陰沉的臉色帶着一絲怨氣;而垓復子與他的模樣相仿,只是稍顯蒼老,手持銅杖,目光深邃,神情莫測。
遠遠可見,有人穿過風雪而來。
兩位長老換了個眼色,繼續凝神觀望。
十餘里外,無咎放慢去勢,萬聖子隨後趕上,與他並肩而行,忍不住悄聲道——
“元慄谷,並非就留之地。而接連數日過去,也不見你拿出應對之法,卻要與神族長老相會,豈不是自討苦吃?”
“再等幾日,便見分曉。”
“還要再等幾日,你究竟等什麼呢……”
無咎拂袖一甩,緩緩站穩身形。
萬聖子跟着收住去勢。
“公孫無咎——”
前方傳來垓復子的話語聲,他與畢節就在百丈之外,雖然有風雪阻擋,而彼此的神情相貌已清晰可見。
無咎昂起下巴,淡定自若道:“本人無咎,便在此處,兩位約見,有何指教?”
垓復子道:“此番約你相見,只有三句話。”
“嘿,垓復子長老倒是直言不諱啊!”
無咎點了點頭,滿不在乎道:“本人洗耳恭聽!”
垓復子伸出左手的一根手指,說道:“去歲今時,你帶着十數萬賊人闖入玉神界,而時至今日,僅剩兩萬餘衆,困守元慄谷,已走投無路……”
不知不覺,來到玉神界已達一年之久。而原界家族闖入玉神界,乃是玉真人的陰謀,又與我何干?
無咎回頭一瞥。
萬聖子後退幾步,似乎要置身事外而袖手旁觀。
“本人奉勸你與原界的賊人,留在元慄谷,就此打消西去的念頭!”
垓復子又伸出兩根手指,繼續說道:“本人要說的第二句話,便是元慄谷方圓百里爲界,你與原界的賊人不得離開半步,否則必遭嚴懲!”
“哦?”
無咎有些意外,難以置信道:“照此說來,原界留在元慄谷,神族便不會前來侵犯,彼此相安無事?”
“呵呵!”
垓復子冷笑兩聲,道:“但願相安無事吧,否則的話……”他擡手一指,示意道:“元慄谷的賊人,必將遭到雷霆重擊!”
無咎散開神識看去,遠處的五百里外,果然有神族弟子出沒,應該是躲在雪原之下,顯得人數不多。而便如所說,一旦原界家族試圖離開元慄谷,數十萬神族弟子便將蜂擁而至。
“嘿,難得垓復子長老的好意,原界留在此地休整一段時日,也未嘗不可,不過……”
無咎像是聽從了垓復子的告誡,卻又遲疑道:“據我所知,赤蛟郡與青龍郡的兩位長老,皆修爲強大,倘若攜衆而來,元慄谷凶多吉少啊。還有玉虛子,那位高人遲遲沒有現身……”
“你不必擔憂!”
垓復子打斷道:“只要原界的賊人不再四處作惡,普重子長老與玉介子長老便不會過問。至於尊者他老人家,更不會輕易插手九郡的事物。當然……”
便於此時,無咎突然轉身,顯得頗爲憤怒,身影在風雪中微微搖晃。
萬聖子後退了幾步,仍未停歇,漸漸到了數十丈外,急忙揮舞雙手辯解道:“老萬並非臨陣退卻,你瞪什麼眼啊?”
垓復子沒有在意,自顧說道:“當然,你殺我長老,殘害我神族弟子,此事絕難罷休,這也是本人的第三句話——”
無咎轉過身來,神色疑惑,卻一言不發,似乎在靜待下文。
垓復子伸出三根手指,接着說道:“今日此時,你我正面較量一二。無論勝負如何,也算是對七郡的死難者有個交代!”
無咎似乎始料不及,依然沒有吭聲。
而垓復子的冷笑中,多了幾分寒意,他右手的三根手指,已變成印訣,左手舉起法杖,趁勢猛然揮動。
與此瞬間,雪原上爆發出一道黃色光芒,快如閃電般的罩住了無咎,緊接着一尊數丈大小的銅鼎破空而出,眨眼的工夫已將他吞沒其中。
異變橫起,事發突然,叫人無從提防,也無從躲避。
數十丈外,萬聖子目瞪口呆。
“呵呵!”
垓復子放聲冷笑,擡手一招。銅鼎兀自凌空翻滾,閃爍的光芒散發着森然的威勢。
畢節尚在一旁觀望,神色狐疑,禁不住提醒道:“長老,小心……”
他話音未落,萬聖子的背後閃出一道人影,正是被銅鼎吞沒的無咎,非但安然無恙,還舉起大弓“嘣嘣”連發四箭。兩道烈焰箭矢直奔銅鼎射去,另外兩道烈焰箭矢,分別衝着他與垓復子呼嘯而來。
“轟、轟——”
垓復子急忙掐動法訣,銅鼎的光芒大盛,卻依然被箭矢射中,猛地飛上半空。他無暇多顧,閃身後退,揮動法杖,凌空劃開一道黑色縫隙。與此同時,畢節也堪堪躲過一劫。他又忙繼續催動法訣,一道黃色光芒落入手中,化作小巧的銅鼎,並無任何的損傷。而他猶自疼惜不已,連聲道:“我的玄鳳鼎……”
與此同時,話語聲響起——
“垓復子,畢節,要戰便戰,本先生奉陪到底!”
某人站在數十丈外,一手持弓,一手揹負,昂首挺胸,劍眉倒豎,神色凜然。他身旁的萬聖子,挽起袖子,兩眼冒着兇光,已擺出了動手拼命的架勢。
“哼!”
垓復子收起銅鼎,哼道:“你我終有一戰,卻非今日。”他不再多說,與畢節揚長而去。
“咦,跑了?”
萬聖子意外道。
“他偷襲失手,又勝我不易,兩相取捨,只能就此作罷!”
無咎也收起他的撼天神弓。
“他的玄鳳鼎,着實不凡,幸虧老萬跟着,否則你難免吃虧!”
“誰說不是呢!”
“呵呵!”
無咎顯得很輕鬆,與萬聖子說笑起來。
不過,他心裡清楚,方纔稍有不慎,便將惹來殺身之禍。所幸他早有提防,躲過了垓復子的暗算。而垓復子的用意,似乎並非那麼簡單。
無咎踏空盤旋,與萬聖子往回飛去。
虞青子、盧宗已等候多時,見兩人無恙,皆慶幸不已,急忙上前相迎。彼此簡短交談幾句,兩位家主返回元慄谷。而無咎與萬聖子,則是留在雪嶺上。
“哎呀,此地頂風冒雪,豈有洞府安逸?”
“沒人攔着你老萬,回去便是。”
“哼,你若趕我,我偏不走了。”
一片禁制擋住四周,也擋住了風雪。
兩人坐在雪嶺之上。
此地雖無洞府的安逸,卻面對蒼茫,天地渾然,別有一番景色。
萬聖子興致盎然,摸出一個酒壺,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無咎沒有心思欣賞風景,也沒心思飲酒,而是伸手托腮,默默的看向遠方。
垓復子帶着畢節,已然離去。而他的三句話,卻令人玩味。一個是原界家族打消西去的念頭,再一個便是留在元慄谷,不得離開半步,否則便將遭到嚴懲。至於第三句話,無非是他偷襲的藉口,或是偷襲不成,一個暫且放過原界的藉口。
如上所說,只要原界的修士,老老實實的躲在元慄谷內,便沒有任何兇險,是不是很有趣?
而垓復子雖然滿嘴的瞎話,卻也不難猜測,赤蛟郡與青龍郡的普重子與玉介子,不會擅自離開各自的屬地。至於玉虛子,是不屑插手神族的事物,還是另有緣由……
“哎,何必愁眉苦臉呢?”
萬聖子飲着酒,精神煥發,許是不甘寂寞,忍不住找人說話。
無咎沒有理會。
萬聖子也不介意,自顧說道:“此事簡單啊,元會量劫日漸臨近,神族已無暇他顧,索性將原界困在此地。且看——”他舉着酒杯指向遠方,又道:“數十萬神族高手,已將四周圍得水泄不通。且待天塌地陷之時,躲在元慄谷內的原界弟子是一個都活不成啊。”
“嗯,有道理。”
無咎點了點頭。
萬聖子舉杯飲了口酒,咂巴着嘴,稍稍回味,繼續說道:“倘若不能打破結界,前往玉神殿,即使暫且無恙,而最終還是不免死路一條。”
無咎默然不語。
老萬是個明白人,三言兩語便道出了他的所思所想,以及當前危機的癥結所在,只聽他接着又說——
“我知道赤蛟郡的結界擋不住你小子,而你卻故作玄虛,不肯說實話,且讓老萬猜一猜啊……”
無咎的嘴角一撇,神情苦澀。
他先後遇到神洲的結界,原界的結界,玉神界的結界,還有天上的蒙氣結界,無論彼此,皆讓他難以逾越。而那一道道難以逾越的結界,又是否阻礙了天地、擋住了他的腳步?
“你施展神弓,連發十幾二十箭,足以轟開石塔、擊破結界,卻動靜太大,惹來強敵圍攻,故而你在等待時機,是也不是?”
無咎搖了搖頭。
連發二十道神箭,憑藉他如今的修爲倒也無妨,卻要耗去大半的法力,未免得不償失。
而即使他施展神箭轟開結界,元慄谷的原界弟子又如何衝出重圍呢?
“咦,猜錯了?”
萬聖子無奈搖頭,遂即壓低嗓門道:“此處也沒外人,且與老萬說句實話啊!”
“再等幾日……”
“哎呀,你究竟等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