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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的路上,祁散人曾經有過交代。
‘龍眼’深潭,深達千丈,須沉入潭底,方能借助蠹蟲解毒。換作常人,早已被活活憋死。
由此可見,想要潛入深潭,還是離不開修爲。而爲了讓蠹蟲幫着吸納丹毒,不能催動法力護體。也就是說修爲的用處只有一個,那就是自閉天地維持生機。
祁老道很是關切某人的狀況,而某人也老老實實坦白,他的修爲不足一成,僅剩下七八分的左右。
足夠了!
依着祁老道的話說來,有着七八分的修爲,足以不喘不息幾個月。何況還有他本人守在海上護法,萬無一失。
至於潭底有何風險?
沒有。
真的沒有?
嗯,或有不適,稍加忍耐便可大功告成!
在無咎的眼裡,老道是屬於小節有虧,卻不失大義的一種人,雖被他坑害多次,而事後論起來還是自己佔便宜。誰讓丹毒難解呢,姑且再信他一回!
隨着“咕嘟”一聲,無咎義無反顧跳入深潭。
藍。
海水藍得深邃,藍得濃郁,藍得神秘。
寒。
凜冽的寒意,無處不在;徹骨的冰寒,無從擺脫。
這是無咎入水剎那的體會。
他屏息凝神,像塊石頭往下墜去。
十丈、百丈……
須臾,已達五六百丈的深處。
無咎手腳亂劃,墜勢稍緩,卻嘴脣哆嗦,臉色白,禁不住擡頭仰望,神情中透着難言的苦楚。
四周再也見不到了濃郁的靛藍,只有黑暗。即便擡頭看去,也是黑暗的一片。
隨着愈潛愈深,徹骨的寒意愈濃烈。卻又不敢動用法力護體,眼下只得硬撐。如此倒也罷了,而海水之中,所充斥着的莫名威勢,也隨之愈的沉重,便如一堵堵的牆,從四面八方逼迫而來,彷彿要將人擠壓碾碎,而一時又難以掙扎。
唉,人有得意的時候,自然也少不了失意的時候。而得到的愈多,付出的代價也好像隨之倍增。正如自己的一不留神而成爲了人仙的高手,於是乎更爲悽慘的折磨接踵而至。
嗯,很有道理的樣子!
這算不算是本人的一種感悟呢,原來所謂的境界也不外如此!
無咎胡思亂想,好像痛楚稍緩,他緩了緩神,繼續下潛。
好似經歷了很久,實則不過片刻的工夫。而四周渾如冰窟,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
無咎再次手腳亂舞,稍稍觸壁。他急忙亂抓,而石壁堅硬溼滑,好不易抓出一條縫隙,堪堪穩住了身子,卻又禁不住的一陣顫抖。
此時此刻,仿如墜入無底的深淵,寒冷與黑暗吞噬而來,好像整個天地都將就此沉寂、毀滅。
無咎咬牙強撐,筋骨竟傳來碾壓的“噼啪”脆響。
千丈深潭,僅達七八百丈之深,正如行百里而半九十,不可謂已至。倒是要看看這“龍眼”深潭,有多大的名堂。
無咎的心頭一橫,抓住石壁的雙手稍稍用力,隨即猛然鬆開,繼續往下墜去。愈來愈深,愈來愈冷,愈來愈暗,所承受的重負亦愈來愈沉。他忽而雙腳受阻,屁股“撲通”着地,好像是坐在一層淺淺的泥沙中,卻又感覺不到鬆軟,分明坐在了堅硬冰寒的石頭上。與之瞬間,泥沙蕩起,好似塵埃瀰漫,黑沉沉的雲霧籠罩四方。
哎呦,是不是到了潭底?
無咎坐在地上,墜勢難抑,身形後仰,“砰”的撞在石壁上。他只覺得頭暈目眩,心神恍惚,筋骨又是一陣“噼啪”亂響,彷彿整個人都要崩潰散架。他忙雙手撐地往後移動,背靠石壁,屁股坐穩,隨即強斂心神回到眼前。
這不是潭底,還能是什麼地方呢!
雖然目力被泥沙擋住,而神識堪用。
所在之處,二、三十丈的方圓,雖然覆蓋着一層泥沙,看起來倒也平坦。四周的石壁腳下,則是環列着一個個石洞,大的數尺,小的不過手指粗細,彷彿海水侵蝕所致。除此之外,好像並無異常,唯有徹骨的陰寒更加難耐,莫名的威勢倍加的沉重。
不過,潭底的泥沙似乎有些詭異。
無咎的兩眼眯縫,很想揮手拂去遮擋的泥沙而看個清楚。
而他的手臂擡到一半,沉若千鈞。他有心無力,只得放棄。
曾經的痛苦,似乎有所緩解。莫非痛得久了,便不痛了?
那尚在漂浮的泥沙,猶如團團的黑霧在四周瀰漫。黑霧之中,卻有星點的光芒在跳動,極爲的微弱,宛如夜間的螢火。
那究竟是什麼,爲何神識之中也瞧不分明?
無咎尚自疑惑,微微一怔。
那黑霧中的光芒忽而慢慢密集起來,星星點點,充斥四方,渾似星河綻放而漫天無數。不過少頃,幾點光芒逼到近前。
無咎凝神留意,又是瞠目不已。
光芒極其的微弱,仿如針尖大小,卻又好像長着看不見的翅膀,在水中肆意遊動。而神識所及,分明就是一種怪異的蟲子。
飛蠹?
無咎剛有猜測,那幾點光芒落在他胸口裸露的肌膚上,頓時便如針扎一般,絲絲隱隱的疼痛隨即而來。
真是蠹蟲!
而本人的肌膚堅硬異常,刀槍不入,縱使尋常的法寶也難以傷害,如今卻抵不過幾只小蟲子的侵襲?
無咎纔想催動法力護體,忙又作罷。
且不說老道有過交代,所剩的六七分的修爲也不敷使用。且看蠹蟲怎樣吸納破解丹毒,方纔的疼痛倒也稀鬆平常!
無咎吃力盤起雙膝,擺出一個端坐行功的架勢。
而不過少頃,又是星星點點的光芒涌來。手臂上、大腿上、胸口上,乃至於面頰上,均已落滿了蠹蟲。眨眼之間,更多的光芒從不遠處的石洞內涌出,像是閃動的河流而川流不息,隨即鋪天蓋地而至。
無咎急忙閉緊雙眼,不忘用手捂住鼻孔、耳孔。而他才覺不妙,整個人已被數不勝數的蠹蟲覆蓋其中,霎時間絲絲縷縷的刺痛從渾身上下傳來,緊接着便的火燒火燎的焦灼以及肌膚撕裂的難耐。他吃撐不住,慘哼一聲,卻欲罷不能,頓然抖若篩糠而痛苦不堪。
哎呦,痛啊!
可惡的老道,你不是說或有不適而稍加忍耐便可無恙嗎?
這是萬蟻噬骨啊!
曾經的麻木也好像被瞬間喚醒,莫名的痛苦無所不在。
無咎正在咒罵祁散人,下體又是陣陣咀噬的刺痛。所着的褻褲已蕩然無存,而蠹蟲卻是乘隙而入,難以莫名的爽痛霍然襲來,簡直叫人慾瘋欲狂。
哎呦,子孫根,動不得呀……
無咎亟待遮掩,而又分不開手,若是鼻孔與耳孔鑽入蠹蟲,只怕情形更糟。而他想要起身躲避,卻難以動彈,無奈之下只得扭動身子強行忍耐,並不時出悽慘的呻吟聲。
哎呀,這不是萬蟻噬骨,而是萬蝗啃膚,萬蛆吸血,萬蠍附體,要吃人嘍!
無咎蜷縮在潭底的角落裡,顫抖着、扭動着、呻吟着。蠹蟲依然源源不絕,一層又是一層,已將他徹底淹沒,最後只剩下一大團熒光在聚集着、閃動着、蠕動着。
而肌膚的疼痛,難免牽動心神;心神的紛擾,又難免殃及氣息。還要抵禦陰寒,承受海水的重負。連番的折磨,接踵襲來。不知不覺中,修爲隨之飛快耗去。而耗盡修爲的下場,要麼凍死、憋死、壓死,要麼被蠹蟲吞噬殆盡,只怕到時候渣都不剩。總而言之,難逃一死!
祁老道,你不是聲稱此法可解丹毒嗎,你不是在護法嗎,快快現身相救呀!你不會想要害我吧,若真如此,你也太狠心了,這與凌遲何異,全天下的苦痛與悽慘加起來也不過如此。吼吼,我真的很痛,我真的很苦,我真的很可憐啊
唉,死則死矣。
當年在都城,便該陪着爹孃去死。如今殺了那麼多的人,又嘗試一把所謂的仙人,體會到了上天入地的神奇,當死而無憾也!
呵呵,不紅塵妖嬈幾多回,夢醒時分終歸空……
而我若死了,豈非便宜了祁老道,紫煙又該咋辦呢,難道五把神劍也隨着我葬身海底……
不就是蠹蟲噬體嗎,還能比得過沙場上的刀槍劍雨?
暫且忍耐片刻,我忍……
這一刻的無咎,牙齒咬得嘎吱響,身子陣陣顫抖,卻又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他絕望之下,幾欲就此放棄,卻又自我安慰着倔強起來,隨即強斂心神而緊守靈臺。與之瞬間,流失的修爲頓時變得緩慢許多。而蠹蟲噬體並未因此而有所緩解,反倒是愈的瘋狂。難耐的苦痛,彷彿要摧毀一切!
我忍……
無咎被痛苦折磨的再次恍惚,好在他心念不失,只管忍耐,還暗暗唸叨個不停:“蠹蟲最可恨,怎敵忍字高。我忍字頭上一把刀,大小毒物跑不了。我一刀斬斷百般愁,我一刀斬斷萬般痛。我一刀又一刀,我……吼吼,我還是痛啊,我忍……我痛……我忍……”
便在他痛不欲生的迷亂之際,突然止住呻吟。此時的他,渾身上下覆蓋着一層厚厚的蠹蟲。而他卻好像忘了焦灼的痛苦,反倒是不無驚奇地悶哼了一聲。
氣海之中,五把神劍的旋轉極爲緩慢,彷彿已然停滯,再不復從前的靈動。而原本死寂沉沉的金丹,卻好像受到了莫名的牽引,竟悄悄綻開一絲黑色的氣機,再循着經脈流動,抵達體外的瞬間,便與附着的蠹蟲相融而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