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冥海。
一處荒涼的島礁上。
祁散人獨自盤膝而坐,四周浪花舒捲海天壯觀,他卻東張西望,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少頃,他舉起手中的玉簡默默出神,旋即又手扶長鬚而微微搖頭。
玉簡之中,乃是無咎拓印的《天刑符經》。那小子雖然狐疑多變,而對於自己這個老頭卻是毫無保留。而自己細細研讀了經文之後,總算是弄明白了其中的玄妙。
正如所言,蒼起爲了鑄造最後的兩把神劍,便強修命魂,唯恐不虞,專門尋到了這篇《天刑符經》。
而經文的真正用處,並非僅僅於此。
自己並沒有給那小子說實話,無非是怕嚇着他。那小子看似光棍無畏膽大潑天,實則得過且過而胸無大志。且讓他勤加修習經文,來日或能逃脫一劫。至於最終又將怎樣,誰知道呢!
不過,記得曾經給那小子算過兩卦。
他爲了追求女子而踏上仙途,註定了是場困厄之劫。所謂:澤上無水,困也;萬物不生,死也!而他若是義無反顧闖蕩下去,則爲謙卦。所謂:功高不自居,名高不自譽,位高不自傲,無往而不利,大吉!
同一個人,同一條仙途,竟有吉凶兩種卦象,當真罕見!
那小子以凡人之軀,意外淬體成爲修士,並先後得到了五把神劍,算不算是吉凶高照?倘若依照卦象說來,在他得到了七把神劍之後,豈非要走向死劫,並註定無從擺脫?難道自己真的害了他,而他竟然得到了《天刑符經》又作何解?
唉,占卜雖然靈驗,終歸不如天算!
何況事已如此,只能聽天由命!
祁散人仿如心緒難解,禁不住手上用力,“啪”的一聲脆響,拓有《天刑符經》的玉簡崩碎成屑。
他微微愣神,淡然苦笑。
天地浩劫或有時,萬物生靈盡沉淪,但若留得神洲在,何惜此身成玉碎……
便於此時,一道劍虹劃過天邊由遠而近。
祁散人輕拂袍袖,抖落片片玉屑,轉而凝神眺望,微微點頭含笑。
轉眼之間,有人從天而降。
那是太虛,須飛揚,神色匆忙,落地之後呵呵一樂,又回頭看向來路叫嚷道:“今日古怪啊……”
“呵呵,老弟辛苦!”
祁散人舉手示意,又道:“且歇息片刻,再說話不遲!”
這片礁石只有幾丈方圓,在茫茫的大海中極難找尋。兩人顯然是早有約定,眼下不過是如期相會罷了。
太虛撩起衣襬盤膝而坐,翻手抓出一隻羊腿啃食起來,含混不清道:“容我打打牙祭、解解嘴饞,呵呵……”
“無妨,請慢用!”
祁散人深知這位老弟的脾性,靜坐等候。
“沒有那小子搶食,這羊腿少了幾分味道……”
太虛嘴裡吃着,還不忘唸叨某人。少頃,一隻羊腿下了肚,他又抓出一個酒壺灌了幾口,這才擦拭着油嘴,心滿意足舒了口氣:“哎呀,修仙雖好,修不來口腹之慾……”
祁散人笑道:“仙者,講究滅人慾,則天理明矣。你卻要修回紅塵種種,豈不荒謬!”
太虛滿不在乎:“呵呵,我這是返璞歸真!”
祁散人無意多說,問道:“且說說你今日遇到的古怪……”
太虛伸手彈開鬍鬚上的肉屑,想了想說道:“我今日在海邊遇到幾個萬靈山的弟子,一通亂打之後,自然要留下無咎那小子的名號,以便冤有頭債有主,嘿嘿……”他說到得意處,嘿嘿直樂,接着又道:“而我本以爲有人追來,卻動靜不大。我專門尋了兩個築基弟子教訓一頓,終於引得人仙高手現身。我不加遲疑,掉頭便跑。誰料到了海上,隨後追趕的幾位高手突然返回。我很是鬱悶啊,散開神識查看。你猜如何,沿海一帶的萬靈山弟子均已紛紛後撤!”
祁散人神色微動,拈鬚沉吟道:“照此說來,無咎已闖入萬靈谷!”
太虛點了點頭,笑道:“你我所料一致,應該不差。那小子多機靈啊,定被他瞅準空子趁虛而入。否則萬靈山不會如此的反常,而接下來你我又該如何呢?”
“無咎此行若是得手,七把神劍已聚其六。只要湊齊最後一把神劍,他應該修至地仙的巔峰境界。老弟啊……”
祁散人的話語舒緩,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還請老弟奉上楚雄山的那把神劍,助他一臂之力!”
太虛昂起腦袋,兩眼一翻:“楚雄山的神劍,只是傳說而已,我也不知道什麼樣子,到時候再說吧!”
“也罷,我前去萬靈山接應那個小子!”
祁散人知道太虛在敷衍,並未追究,站起身來,想了想又語重心長道:“老弟啊,到時候只剩下最後一把神劍,你楚雄山難免成爲衆矢之的,你與太全道友是順勢而行,還是與天道爲敵,不妨多加思量而切莫自誤!日後再會,告辭!”
話音未落,他踏起劍虹騰空而去。
太虛兀自坐在礁石上,擡手撓着鬍鬚若有所思。
真的懷疑有天命所歸之說,而那小子接連得到五把神劍又該怎講?曾經面對面,都被他搶走了神劍,若說其中沒有古怪,只怕自己都不相信。且返回山門,與師兄商議一番。且看那小子的萬靈谷之行,能否如願以償……
……
濃霧之中,衝出三道人影。
前方再無古木參天,而是一方極爲空曠的所在。黑暗中冷風陣陣,過人高的野草隨風搖擺。神識中無遮無攔,儼然到了一片荒原之中。
三人收住去勢,神情各異。
其中的妙山,鬍鬚甩動,前後張望,不無慶幸道:“總算是擺脫了喪屍林……”而他話音未落,又是滿臉的疑惑:“此地適合所在,緣何會有黑夜?”
不遠處的妙閔則是踏着劍光,懸在搖擺不定的野草之上,低頭查看着手中的圖簡,轉而回頭笑道:“想不到隨你誤打誤撞,竟能脫困而出,呵呵……”
無咎站在野草叢中,衝着妙閔聳聳肩頭。
面前的野草,並非常見的青綠,而是黑紅參差,看起來頗爲奇特。且成簇成片,枝葉粗壯,隨風搖擺,在夜色之中此起彼伏。便像是一隻只觸手在黑暗中舒展,透着說不出來的詭異。
“萬靈谷中,遍佈禁制,若有黑夜白晝,應該也是尋常!”
妙閔接着說道:“此乃喪魂原,方圓八千里,長滿了鬼草,只要多加小心,料也無妨……”他說話之間,不忘留意着某人的動靜:“無咎,你在作甚?”
只見無咎依然站在草叢中,滿臉的好奇。
鬼草?稀罕。且扯下來瞧瞧。
無咎伸手抓住一根草葉,尚未扯動,草葉“砰”的炸開一團血霧,猶如夜色中綻開的花朵。而他卻是嚇了一跳,踏劍而起。
與之瞬間,一團又一團血霧綻開,隨即相繼成片,並迅疾蔓延。之前還是野草搖曳的荒原上,轉眼的工夫已是血霧迷漫。即使隔着護體靈力,也能感受到那飄蕩的腥臭氣息。而血霧凝聚不散,如同血海震盪起伏。繼而有一頭頭獸影呈現,好似萬魂聚集而陰風呼號。
“哎呀,隨處皆爲禁制,豈可亂動亂摸……”
妙閔抱怨一句,大袖一揮:“走——”他踏着劍光,與妙山掠過血霧疾馳而去。
無咎不敢怠慢,隨後緊追。
三人去勢也快,卻快不過那瀰漫的血霧。片刻之後,整片荒原已化作了血色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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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十餘里,血海中掙扎的獸影相繼躥起,一個個張牙舞爪而神態猙獰,直奔三人惡狠狠撲來。
妙閔與妙山急忙祭出飛劍應變,而那些虛幻不定的獸影一觸即潰,隨即又凝聚成形,顯然是殺不死驅不散。
“魔劍,無咎快用你的魔劍……”
妙閔無計可施,又不願無謂的糾纏,突然想起某人的魔劍,扭頭大聲呼喚。
無咎追到近前,兩位長老猶在驅動飛劍疲於應付。而四周猶如血海沸騰一般,成千上萬的獸影源源不斷。其一個個上下跳竄,或狼或虎,或是從沒見過的異獸,無不瘋狂異常且又勢不可擋。他不作遲疑,擡手祭出魔劍。
妙閔與妙山尚未鬆口氣,又雙雙愕然。
只見那把曾經無往而不利的魔劍化作丈餘光芒,形同一陣黑風衝向血霧獸影。血霧倒卷,獸影崩潰。而不過剎那,更爲濃烈的血霧伴隨着重新凝聚的獸影再次瘋狂而來。淺而易見,魔劍神威不再。
妙閔催動劍光護住左右,急道:“衝過去……”
妙山會意,二人便要強行衝過喪魂原。
而無咎的魔劍沒有奏效,也是大出所料,他召回魔劍正要換一把神劍再行嘗試,腳下的血霧中突然躥起一頭猛虎。隨其飛濺的血霧,便像是燃燒的烈焰,再加上那怒張的大嘴的鋒利的爪牙,兇猛的威勢以及凌厲的殺機令人膽寒。
無咎有心躲閃,卻暗哼一聲。
一頭獸魂而已,再是兇殘又能如何?我淬鍊的筋骨堪比法寶,敢咬我一口試試!
他念頭轉動,乾脆踏劍懸空,來個不躲也不避,而左手的掌心卻是焰光閃爍而火劍欲出。猛虎的個頭怕不有幾丈長短,一張血盆大口更是嚇人,猛地將他半個身子吞了下去。他劍眉倒豎,揮起左手便要往下劈去。
真敢咬我,我燒死你!
無咎纔要祭出左手的火劍,猛虎突然炸開一團血霧轟然散去。他很是意外,詫然不解。
妙閔看得清楚,恍然大悟道:“陰魂幻影,傷不得修士的正陽元氣,只要不加理會,便將自行崩潰!”
如其所言,竟是虛驚一場。而所謂的喪魂原,看起來倒也平常!正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只有無所畏懼,有時候的兇險也不過是場幻境罷了!
無咎的嘗試,使得妙閔與妙山放下心來。三人沒了顧忌,踏着血霧、穿過獸影一路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