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
韋春花自有說法。
“且不論你隱瞞修爲混入韋家,有何企圖,你殺了史道子,依然以韋家弟子自居。如今韋家有難,你豈能脫得干係?何況你修爲高強,便是與卜元子較量也不落下風。老身若不求你相助,難道要眼睜睜看着師伯喪命不成?”
“韋玄子不是還活着嗎?”
“此前或能僥倖,而你殺了史道子,鍾奇子報仇心切,怎會手下留情?”
“韋家與無極山莊的交情不淺,緣何鬧成這般模樣?”
“皆因鬼族與玉神殿的恩怨相爭……”
“哦,不妨如實道來。還有啊,此處是何所在,諸位要幹什麼,均不得隱瞞,否則本人轉身便走!”
無咎又慢慢坐下,眼光掠過四周。
韋家躲在島上的人仙弟子,再加上韋春花、韋柏、韋秋蘭與韋山子,以及韋合,共有十六人。其中修爲最高的乃是韋春花,其次便是叫作韋茁子的老者與叫作韋求的中年漢子,餘下的則是人仙一層至五層的高手。而最爲機敏靈活的,還數韋柏,韋春花之所以一反常態,並舍下老臉求助,應該都是他背後的唆使。
韋秋蘭將韋山子攙扶到空地坐下,並讓韋合幫着照看,她本人則是悄悄打量着這邊的動靜,又匆匆低頭躲避而面帶懼色。
韋春花喘了口粗氣,繼續說道——
“據傳,飛盧海有位高手,殺了鬼族的鬼巫,又闖入雪域,搗毀玄鬼殿。爲此,鬼族大舉入侵飛盧海,卻激怒玉神殿,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嚴懲。鬼族接連吃虧,痛定思痛,玉神殿不免藉機發作,而那位高手纔是罪魁禍首。於是盡遣鬼巫前往各地追殺,立志報仇雪恨。誰料那人早已得罪了玉神殿,故而玉神殿也在找他……”
無咎舉起酒壺,手上一頓:“那人是誰啊?”
韋春花搖頭:“莫說本人不知,便是月仙子也不知曉!”
“哦,如此便好,不,我是說月仙子……”
“玉神殿有兩位神殿使,一個玉公子,一個月仙子,據說便是她出手嚴懲了鬼族,順道途經冠山島,命我韋家歸順玉神殿。而冠山島與雪域乃是近鄰,多年來互不相擾。師伯唯恐得罪鬼族,虛以應付,便欲前往無極島,商討共渡難關的大計。又怕鍾奇子背信棄義,便早有防備。此行動身之前,師伯已命族人躲到山中,抵達陰康島之後,又在千里外的荒島上預先佈設傳送陣,並留下大半人手潛伏於此而以防不測。誰料無極島之變,出乎所料……”
從韋春花的話語中,可以得知,韋玄子是個不喜紛爭,且又生性謹慎的人。而冠山島所在的北邙海,突然陷入鬼族與玉神殿的恩怨中,他這個韋家的家主很驚慌,亟待找到老友鍾奇子商討對策。無極島之行,他應該是帶着誠意而來。不過,他很熟悉那位老友的爲人,也深知玉神殿的手段,便在臨行前有了最壞的打算。恰逢陰康島被人栽贓嫁禍,也證實了他的擔憂。於是他留下大半人手,抵達無極島,遭到慢待,他不動聲色,躲在寓所中佈下傳送陣。而他的傳送陣,似乎並非爲了逃命之用,或許爲了突出奇兵,關鍵時候給那位老友施加顏色?怎奈鍾奇子的心狠手辣,遠遠出乎他的想象。無咎呷了口酒,不無調侃道:“爾虞我詐,機關算盡。而到頭來,反倒誤了自家的性命!”
衆人默然。
韋春花的臉色晦暗,滿頭的白髮在風中瑟瑟發抖。她嘆了口氣,道:“臨行前,幸虧分頭行事,如若不然,韋家早已沒了……”
正如所說,此番的無極島之行,韋家也算是高手盡出,隨同韋玄子出行的人仙高手,便有十七八位。不過也幸虧在這小島留下一半弟子,否則難逃全軍覆滅的下場。
“按理說,鍾奇子與韋家無冤無仇,不該下此毒手。何況他渡劫不成,尚在閉關,憑他兩個弟子,又怎能將令師伯生擒活捉呢?尤其是僅僅逃出你一個,太慘了!”
無咎很好奇,示意韋春花繼續分說。
“你有所不知,韋家抵達無極山莊當日,鍾奇子便借史道子之口,試探師伯的來意。當時他問師伯與鬼族的交情,師伯矢口否認。而他無心之言,恰恰觸犯了鍾奇子的忌諱,讓他動了殺機……”
“哦,韋家既然與鬼族沒有交情,便該歸順玉神殿,如今卻登門拜訪,顯然是想兩不得罪而明哲保身,誰料最終適得其反。如此看來,鍾奇子早已投靠了玉神殿!”
“不錯!鍾奇子投靠了玉神殿,卻隱瞞不提,只爲除掉韋家,以換取玉神殿的信任。那老兒佯作病體未愈,而傷勢卻已恢復了五六成,此番設宴款待,他帶頭飲下毒蠱酒,致使師伯與四位師弟中計,而本人從不飲酒,僥倖躲過一劫……”
“毒蠱酒?”
無咎沒了飲酒的興致,收起酒壺。見韋家的高手依然站着面前,各自神色凝重。他咧嘴笑笑,輕鬆道:“諸位不必拘謹,且隨意!”
沒人理他。
他聳聳肩頭,看向韋春花:“願聞其詳!”
“那是一種毒酒,雖不致命,卻能讓人在十二個時辰內喪失修爲。師伯與四位師弟飲酒之後,當場便動彈不得。我有心救出師伯,奈何寡不敵衆。本以爲在劫難逃,誰料竟然衝出後院的陣法,而卜元子只管隨後追趕,顯然要逼我遠逃,以便尋到捷徑而趁機殺向冠山島。我察覺不妙,掉頭衝向韋家的寓所。師伯暗中交代,一旦有變,即刻啓動他屋內的傳送陣,召喚韋家弟子突襲無極山莊。偏偏又遭阻截,幸虧你及時現身。而山莊如此強大,何來突襲……”
“哦……”
“此處距離陰康島,千餘里,距無極島,兩千餘里。倘若鍾奇子派人追殺,你我難免泄露行跡。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前往無極島,趁亂攻入山莊,解救師伯……”
無咎連忙擺手,提醒道:“哎,你說了突襲不得。”
韋春花卻提高嗓門,急道:“十二個時辰內,鍾奇子將逼迫師伯交出韋家傳承,以及所有的珍藏,然後廢去修爲,再傳出信簡,稟報於玉神殿知曉。屆時,師伯與四位師弟必死無疑,我韋家亦將被斬草除根!”說到此處,她拱起雙手:“無先生,先前老身多有得罪。而自從聽說你救了韋柏、秋蘭與韋山子,老身便知錯怪了你,如今韋家大難臨頭,還請出手相助。此時趁亂返回,山莊必然沒有防備,你且拖住鍾奇子師徒片刻,我帶着諸位師弟便可救出師伯!”“哼,好人壞人,由你亂說。而要我對付鍾奇子師徒三人,害我呢?”
無咎搖了搖頭,很精明的樣子。
韋春花繼續懇求,鄭重承諾:“事成之後,韋家必有重謝!且眼下耽擱不得,還請無先生速速決斷!”
無咎依然不爲所動,堅決道:“我已先後救了韋家的數人,也算是報答了韋家的收留之恩。再者說了,我也打不過鍾奇子師徒。人死了,要重謝何用呢?”
韋春花還想出聲勸說,又無言以對,回頭看向韋柏,指望對方拿個主意。韋柏嘆了口氣,同樣無計可施。她恨恨哼了一聲,衝着無咎瞪了一眼,再沒了之前的恭敬,轉而一甩袖子,咬牙切齒道:“諸位師弟,韋家的生死存亡便在今朝,即刻隨我前往無極島,縱使血染無極山莊,也要救出師伯!”
衆人面面相覷,隨即拱手稱是,各自的神色中,多了幾分絕望之意。
此去凶多吉少,韋春花心裡明白,卻又無從躲避,她禁不住望天長嘆——
“我韋家偏居一隅,與世無爭,奈何天降災禍,只得徒勞抗爭。倘若命數既定,又豈敢偷生苟活。只可恨那挑起災禍之人,卻逍遙世外,殊不知多少人命葬於他手……”
這個老婦人雖然年邁,卻成了韋家唯一的支柱,悲憤與無奈的話語,着實令人動容。而她所說的惹禍之人,尤爲令人憎恨!
“咳咳……”
無咎禁不住咳嗽起來,忙低頭掩飾。
“韋家的災禍,都是本人的緣故?怎麼會呢,天差地遠……”
他心虛之餘,眼角一瞥。
韋家的弟子們,顧不得留意他的異常,而是聚集在韋春花的身旁,各自的神情中透着悲壯。事關韋家的生死存亡,沒誰能夠置身度外。爲今之計,只有救出韋玄子,或能逆轉危情,而面對強大的無極山莊,絲毫看不到任何的轉機。
而誰又能想到呢,那個惹禍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秋蘭、韋合,與韋山子在此等候,倘若十二個時辰內,不見有人返回,各自逃生去吧!”
“姑母……”
韋春花沒有理會兩眼噙淚的韋秋蘭,擡手一揮:“諸位師弟,陪着老姐姐再走一趟無極山莊。縱然是死,亦無悔也!”
衆人點頭稱是,默默召出飛劍便要動身前往無極島。
卻聽有人出聲阻攔:“慢着——”
韋春花扭過頭來兩眼一瞪,不耐煩道:“無先生,此時你大可以袖手旁觀,而若敢阻撓,莫怪老身翻臉無情!”
“剛纔還求我呢,怎麼又翻臉無情呢?”
無咎反嗆一句,站起身來,旋即眉梢一挑,嘴角含笑:“倘若我出手相助,韋家如何謝我?”
“無先生,你在趁機要挾,無恥——”
“好吧,我無恥,而我若是幫着諸位剷除無極山莊呢?”
“你便是韋家的恩人,我韋春花的恩人,從今往後,老身任你差遣!”
“我差遣你一個老婆子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