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在我背後關上了。把長槍擱在馬鞍上,我心頭仍是一陣狂跳。
就算在面對蛇人時我沒有多少害怕,但畢竟還是怕的。進了城來,想想時更覺得後怕。我竟然帶了三百人衝出去面對蛇人,萬一蛇人大舉增援,龍鱗軍被滅事小,如果蛇人趁勢衝進城來,只怕城也馬上便被攻破了。
我一跳下馬,有個龍鱗軍士兵牽着我的馬走了。我衝着城頭大聲道:“蛇人有沒有攻過來?”
一個士兵在城臺探下頭來道:“那些蛇人回去了,沒有攻城。”
心頭象是卸去了萬鈞巨石,隨即而來的便是一陣欣喜。蛇人不知道有鄭昭這樣的人,所以我們抓了一個俘虜,它們也並不太在意。它們更注意的,大概是薛文亦那個不用繩的風箏吧。
剛想到薛文亦,薛文亦已在大聲道:“楚將軍!楚將軍!”
他很少那麼大聲叫過。薛文亦是和虞代同時回來的,他叫得那麼急,難道是蛇人在反抗時吞了他麼?要是把他救回來後居然讓蛇人在城裡吞了他,那真是笑話了。
我加緊跑了兩步,到了龍鱗軍的營盤,一眼先看見了好多人排成一列,按住了地上的一個蛇人。這蛇人站着時和人差不多高,按直了才發現足足要二十多個人才能按住,這蛇人連頭帶尾總會有兩丈上下。
薛文亦正站在那蛇人邊上,他大概來得也不久,一見我,便迎上來,面露喜色道:“楚將軍,我成了!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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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得很是忘情,簡直象個小孩拿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我道:“是你那個會飛的風箏麼?”
“那不是風箏,是飛行機!”
他已走到我跟前,大聲地叫着:“那是飛行機!用來飛行的機器!我終於做出來了!”
他聽得欣喜若狂,可我還是淡淡地,道:“飛是可是飛,可還是掉下來了。”
“那是我沒想周全,看來空中的風方向很亂的,如果是一個方向的風,我都可以在城頭降落。”
我現在也沒空聽他胡扯了,道:“薛工正,你以後可不要再亂闖了,要知道,現任的主將嶽國華可是剛來的,還沒發威過呢,今天你擅自飛出城去,被他知道了可不得了。”
他象是被我一下嚥着了,說不出話來。我已不想再聽他的話,道:“薛工正,有什麼不周全你快回去想周全來,不過以後試驗你那飛行機時可別忘了,不能朝蛇人營帳那邊飛過去。”
薛文亦還要說什麼,我已快步上了城牆。鄭昭還在牆頭,一見我,他忙走了過來,道:“楚將軍,你是要我對那蛇人施讀心術麼?”
我含笑道:“你不用讀心術也猜到我的心思了。”
“可是……”
他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我道:“鄭先生,有什麼不便麼?是不是要花掉你很多力氣?”
“那不是問題,”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楚將軍,你不要讓人知道我有讀心術。”
我點了點頭,道:“那好辦。我把那個捉來的蛇人放到我帳中,你仍象在君侯帳中一般,隔着一層佈施術吧,沒人看得到。”
我的帳中,以前白薇紫蓼住的那一個小隔間還留着,我想正好讓鄭昭進去。
他道:“那樣就好。不過,我做完這事就要去五羊城了。”
我看着他,他眼中有些迫不及待的神情。他從我這裡打探到了白薇的下落,一定很想去見見白薇吧。我道:“自然,我可以撥一匹馬給你。你什麼時候走?”
“做完這事馬上就走。”
我吃了一驚,道:“這麼急?陸將軍同意麼?”
他苦笑了一下,道:“陸將軍答應過我,隨時可以離開,只要不與帝國軍爲敵就是了。只是我這種雕蟲小技在戰陣上也沒什麼大用,陸將軍也是高看我了。”
我不禁默然。陸經漁爲人,我大概也算知曉。他能動惻隱之心,大概也會同意鄭昭離開吧。我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道:“好吧,我們馬上去。”
帶着他進了我的營帳,裡面也空空蕩蕩的。讓鄭昭在那小隔間裡安頓好,我走出了自己的營帳。龍鱗軍幾乎所有人都在外面圍觀捉來的那個蛇人。雖然在交戰時和蛇人相距更近,但這等活捉一個蛇人,還算頭一次。那蛇人被綁在一根旗杆上,因爲太長了,它是象一根小孩吃的絞股糖一樣被綁成了螺旋狀,邊上圍了很多人,有一些右軍的士兵也擠過來看。
我走近了那一大羣人,叫道:“金將軍。”
在人羣中,金千石擠了出來,道:“統領。”
我道:“你把這蛇人搬進我帳中,我們來審問它。”
“可是,這蛇人好象說不了一兩句話啊。”
我笑了笑,道:“總能問出點什麼來吧。”
這話也只是敷衍了事,金千石卻有點莫名其妙,他一定覺得我實在有些高深莫測。
五六個士兵把那蛇人擡了進來。這蛇人這麼纏着仍有七尺許,和一個大高個差不多高。金千石指揮着士兵擡進來,吳萬齡和虞代跟着進來。正要放在帳篷正中,我道:“等等,把它放到那裡。”
我指了指那個隔間。那隔間其實只是一個小帳篷,金千石道:“要放進去麼?”
“不用了,就貼牆放着吧。”
放好了,我道:“金將軍,我們來審問吧。”
吳萬齡在一邊插嘴道:“統領,我們問過這蛇人,它一共就會說‘你’、‘我’幾個字,簡直就象個白癡,大概也問不出什麼的。”
我道:“試試吧。”
這話說得也有些有氣無力的,他們大是驚異,大概覺得我費盡力氣抓了這麼個蛇人回來,他們只道我有什麼奇招。其實我的確有奇招,只是有這能力的是別人而已。
我走到那蛇人身邊。這蛇人的眼上蒙了層白膜,似得目光有些灰濛濛的。我記得聽人說過,蛇沒有眼瞼,這蛇人有很多地方和蛇相象,眼睛也一定是一樣的。
我抽出刀來,拍了拍那蛇人的頭,道:“喂,你叫什麼?”
金千石在一邊奇得有些忍不住。蛇人有名字,他們大概也沒想到。不過我知道蛇人一定有名字的,因爲那個說話說得極好的南門蛇人首領就叫山都,它也說過什麼“巴吞”、“伏羲”什麼的,那大概也是些蛇人的名字。
我這麼一拍,那蛇人眼上的白膜登時褪去。看來,蛇人雖然沒有眼瞼,但這層白膜也有眼瞼的作用。
這蛇人一雙陰森森的眼睛掃了我一下,在它嘴裡正吐着一根細細的紅舌,象是從嘴裡吐出一束火苗。頓了半天,它忽然怪腔怪調地道:“西查,我。”
“你叫西查?”
“是。”
我一陣欣喜。這蛇人的話有條有理,大概不用讀心術我也能問出我想知道的吧。可是,再問下去,這蛇人卻不能這般流利地回答了,問來問去,無非是些“你的”“我是”之類。這個蛇人看樣子也不是作僞,實在並不會說很多話。
問了半天也不得頭緒,我嘆了口氣。看樣子,問是絕對問不出什麼來的,現在鄭昭已經施完了讀心術麼?
我道:“來人,把這蛇人擡出去。
我長嘆了一口氣。這般嘆氣我也不是全然做作,鄭昭能不能讀出那蛇人的心思也是個未知數,但我自己問它也毫無用處,希望鄭昭能有所收穫。
把那蛇人擡出去,人也走空了。金千石在走時還嘆了聲氣,大概他覺得我冒險出城,費盡心機捉了個蛇人回來,結果一點用也沒有,很有些爲我不值吧。
全走完後,我撩開那隔間的簾子。鄭昭正盤腿坐在白薇她們睡過的地鋪上,一臉驚愕,看樣子,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我道:“鄭先生,你讀到什麼了?”
鄭昭道:“統領,蛇人的想法我讀不出來。”
我沒想到居然是這種回答,簡直有點氣急敗壞地道:“什麼!一個字也聽不懂麼?”
“差不多吧。那蛇人想的,我一點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我被搞得一頭霧水,道:“可我看你剛纔那樣子好象很吃驚一樣。”
“因爲,”他一手撐地坐了起來,“這蛇人想事的方法,跟一個人非常相似,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我道:“是用另一種語言麼?”
鄭昭嘆了口氣,大概是對我這等不懂裝懂的人的嘲笑。他道:“人想東西時主要不是用文字,那是說不清的。我剛纔對這蛇人用讀心術,也並不麻煩。只是這蛇人想的,和我以見過的一個人在想時的情景毫無二致。”
他說得還算平靜,但不異於一個焦雷。和蛇人想事時幾乎一模一樣,那麼這人一定與蛇人極有淵源。而鄭昭也說過,他有三個人的心思讀不出來,其中一個正是高鐵衝。
我皺起了眉,道:“是高參軍?”
“對!”他的左拳猛在在右掌中一擊,“正是這個人!”
我的身上一陣陣涼意。伍克清那天告訴我,他正在懷疑一個人是內奸,只是沒有證據。難道,他也懷疑是高鐵衝麼?可是爲淵驅魚雖是文侯定下的大戰略,但具體實施的四將合圍之計卻是高鐵衝做出的。如果他是內奸,爲什麼又不遺餘力地幫助帝國軍破城?
也許,蛇人和共和軍的確沒有關係,蛇人更希望看到帝國軍和共和軍的雙敗俱傷吧。可是蛇人取勝後,高鐵衝又有什麼把握斷定勝利後的蛇人不會對他不利?
我想得頭昏腦脹,嘴裡猶自說道:“那可能是因爲高參軍和蛇人的母語是同一種吧。蛇人會說帝國話,肯定是學來的,說不定最早學的卻不是帝國話,而是另一族的語言。”
鄭昭道:“楚將軍,我跟你說過,不管人想的是什麼,用讀心術,大多都讀得懂。一個人不會是隻用文字來想的,你難道想什麼事時,想到的都是一個個字麼?”
我有點怔怔。這種事實在太過玄妙,不過想想也對,想和文字確實沒什麼關係。不識字的人,難道不會想麼?和語言也沒關係,天生的聾啞人也一樣可以想。那麼鄭昭說的“讀不懂”又是什麼意思?讀不出還能說是因爲那人意志太強,可讀不懂,難道……
我已不敢再往下想了。我隱隱覺得,鄭昭也很爲讀不懂這種事覺得苦惱,因爲他從來沒碰到過這種事吧。如果讀不懂,說明的,也就是想的方式和人完全不同,所以纔會讀不懂。可想的方式和人完全不同,難道高鐵衝是蛇人麼?
我記得高鐵衝雖然常坐在輪椅上,可也走下地來過。我第一次殺死那個蛇人,把屍體拖到武侯帳外時,便是高鐵衝來看過。那時我見過他走到那蛇人屍體邊,絕對是兩條腿。
我已沒法再想下去了。這時,聽得鄭昭有些膽怯地說:“楚將軍,我可以走了麼?”
我想了想道:“鄭先生,好吧。對了,你能肯定蛇人和那人思考的方法是一樣的麼?”
“是那個高參軍?”他想了想,“不能說完全一樣,但他們的想的方法非常接近,一定是有某種關聯的。好比……”
他有點說不太清,似乎想打個比方,頓了頓,他忽然道:“對了,楚將軍,你看見那些樹麼?”
城中的樹樹皮多半被剝光了,那是共和軍絕糧後的成績,看過去,只是一連串的奇形怪狀的木柱。我道:“怎麼了?”
“那些樹樣子完全不一樣,但你不管看到哪一棵,再看另一棵就知道那是棵樹。蛇人和高參軍心裡想的方式,也象那樣子。”
我冷笑了笑,沒有回答。現在我手頭沒有一點證據,當然不能證明高鐵衝是內奸,就算拉着鄭昭去稟報武侯,他也絕不會信。我雖然現在雖很受武侯重用,但接連發生的幾件事肯定讓我在武侯心目中的地位大減,絕對比不中軍中第一謀士高鐵衝的。
可是,他一定會有所行動的。
我走出營帳,鄭昭也跟了出來。我看着難得放鬆一下的龍鱗軍,心頭不覺沉重。
龍鱗軍現在實行由吳萬齡制定的軍規,紀律已好了許多。因爲年紀都很輕,精力旺盛,幾乎沒有停的時候。
在這些人中,過些年,也許會出現武侯的後繼者吧。不管怎麼說,爲人爲己,現在的首要任務其實是把這內奸挖出來。
如果內奸真是高鐵衝,我實在想不通他爲什麼會不遺餘力地獻計獻策。他所獻計策都相當有成效,如果我是武侯,也一定不信他會是內奸的。
天已近黃昏。南疆的黃昏,祥和寧靜。碧藍的天際,夕霏半斂,明天怕又是個好天。這在雨季是很難得的,不過也只是難得的晴天。蛇人已經有兩天沒有攻城了,仍在城外調度,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打算,但不去看它們,倒有種太平盛世的錯覺。
城中的屍臭味因爲下過雨,已被沖淡了。那也是從古傳下的規矩,焚燒死屍時的味道雖然不好聞,但屍首一旦腐爛會產生瘴氣,那時便不是一點味道難聞的小事了。大帝得國時,最後在攻打西疆伽洛國時,伽洛國國都石虎城被圍兩月,正值酷暑,城中死人無算,破城時才知道,戰死的只是小部,大部份都染上時疫病死,以至於大帝也不敢入城,顯赫一時的名城就此敗落,直到百年後,石虎城才重新恢復生機。
石虎城所處,雨水還不多,但高鷲城地處南疆,雨水極多,如果不是不停焚燒屍首,我們甚至都不敢入城了。事實上,即使我們不再攻城,共和軍也已守不了一個月了。進入雨季後,他們也沒有人手去焚燒屍首,肯定會爆發一場大疫。武侯也是不願讓高鷲城就此成爲死城,纔要趕在雨季前攻入城中。
鄭昭跟在我身後,道:“楚將軍,那我要走了。”
我點點頭道:“好吧,多謝你。”
的確,鄭昭幫我很多忙了。我道:“見到白薇,代我問個好。”
雖然她們曾是俘虜,但我好象從來沒把她們當作俘虜。說到白薇時,我的心頭又是一疼。
雪白的手指,泉水錚淙般的琵琶聲。她依然在武侯帳中,作爲俘虜中精選出來的女樂,班師後要獻給帝君的。
我不禁伸手掩住胸口。每次想到她,我都會有一種心痛。
也許,她根本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吧?
鄭昭也看見我的樣子,道:“楚將軍,你怎麼了?”
在他心目中,我大概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軍人,一定猜不到我在想什麼。我道:“你不許對我施讀心術了。”
“當然。”他笑了笑,“今天我恐怕也用不出讀心術了。”
我嘆了口氣。鄭昭也許也曾參加過共和軍,但此時他卻在幫助帝國軍了。對於他來說,共和也罷,帝制也罷,都不關他的事吧。我道:“可你這讀心術不用於戰爭,實在太可惜了。”
“如果沒有戰爭,那不是更好麼?”
他的笑意裡有些苦澀,我也苦笑了一下。
如果沒有戰爭,我能幹些什麼?葉臺可以去開醫館,薛文亦是個高超的木匠,張龍友也可配出奇奇怪怪的丹藥來,那種火藥用於狩獵、開山都很有效的,他們說不定還能夠發財。可是我呢?我除了戰爭,還能幹些什麼?我識字,也許可以開個蒙童館,教小孩識字爲業吧。如果她也在,每天,當我教完孩子回家,她給我準備好一些樸素而不失美味的飯菜,又有什麼不好?
可是,現在只是戰爭。
我笑了。儘管也只有苦笑。
這時,一個傳令兵過來,在龍鱗軍營盤門口大聲道:“龍鱗軍統領楚休紅速到中軍,嶽將軍召。”
嶽國華叫我去麼?我對鄭昭道:“鄭先生,告辭了。祝你好運。”
嶽國華的中軍是新搭起的一個營帳。我到門口,跳下馬時,一個護兵大聲道:“龍鱗軍楚休紅統領到。”
我看了看四周。周圍並沒有另外將領的座騎。難道嶽國華只召見我一個麼?
這時,新任中軍官胡珍迎出來道:“楚將軍,你來了,嶽將軍正在等你。”
他們都是從中軍過來的。右軍這次減員不算多,但失去的高級將領卻是最多的。我想起了以前的中軍田威來了。胡珍和田威完全是兩種人,
我走進了營帳時,嶽國華正揹着手在看壁上的一張地圖。
那是城中左軍駐防各部的分佈圖,嶽國華正看得入神,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我跪下道:“龍鱗軍統領楚休紅,參見嶽將軍。”
嶽國華轉起身,道:“楚將軍,你來了,請坐。”
我坐了下來,他也坐到我對面。嶽國華在中軍時便以平易近人著稱,到了右軍,仍然這樣。我道:“嶽將軍,不知召見我有什麼事?”
嶽國華沉吟了一下,道:“楚將軍,有件事得靠你用心了。”
“什麼事?”
他站起身,嘆了口氣,道:“軍中餘糧,已只夠維持十日。”
這我也已有所聞。在武侯當初的班師會議上,德洋說過,那時軍糧便只夠維持一月。北門撤軍遭襲,後軍傷亡慘重,輜重也損失了近一半,到現在,也該只能維持十天左右了。
我道:“君侯不是從五羊城調糧了麼?明天就該回來了。這批糧一到,我們大概便可以順利班師。”
只有十天餘糧,即使能順利班師,一路上就算偶有補充,也得有一半人餓死在路上不可。
他苦笑了一下,道:“五羊城調糧軍使今日已回,五羊城主拒絕調糧。”
“什麼?”我大吃一驚,“五羊城主不怕我們掃平他那五羊城麼?”
他只是苦笑:“青黃不接,餘糧已盡,總之,五羊城主盡是些堂皇的理由。我想,五羊城的餘糧一定也不多了,我們南征以來,五羊城的人口也將近多了一倍,南征時路過五羊城,已調走他一大半餘糧,現在恐怕也的確調不出餘糧來了。軍使剛回,君侯怕動搖軍心,命我單獨通知右軍各部將領。今天的口糧發放恐怕也要減少,楚將軍,若士兵鼓譟,你可要彈壓下去。此事萬分機密,萬不可泄漏風聲。”
我有點茫然。大軍至今無法班師,可在高鷲城裡過得一天,餘糧便少似一天。再過得幾日,一旦糧盡,那大潰敗已在所難免。到得那時,只怕城中還剩的九萬大軍,一個也剩不下來,便是逃命也未必能夠。
我都不知怎麼走出中軍帳的。在路上,昏昏沉沉的恍如夢寐,滿腦子想的都是吃的。
在帝都時,我雖然也吃不到什麼好的,但一日三餐飽食總有。現在想想,以前實在沒什麼可抱怨的,能吃飽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回到龍鱗軍營中,鄭昭已經不在了。他大概已經離開軍隊,去五羊城找白薇去了。到了營中,天也黑了下來,我們今天輪休,我倒頭便睡,睡夢中,依然盡是吃食。
當我醒來時,天還沒亮,外面已是一片爭吵。我推開身上蓋着的毯子爬起來,外面正值分發食物。現在是一天一人三張餅。三張餅對於一般人來說已經不太夠了,對於精挑細選,身強力壯的龍鱗軍士兵來說,更是不夠。我走進營中,那些士兵邊啃着幹餅邊罵罵咧咧。金千石和幾個士兵正和分發幹餅的糧官理論,那糧官正大聲辯解,手底下仍是一人三張,一個也多不了。
金千石一見我過來,便大聲道:“楚將軍,昨天還一人四張,今天就成了三張,這糧官一定是剋扣了我們的口糧。統領,我們去向嶽將軍稟報。”
那糧官道:“金將軍,你這話可不能這麼說,這是向君侯請示過的。”
金千石憤道:“今天不是從五羊城調的糧食要到麼?爲什麼還要降低口糧?”
“五羊城調來的口糧也不是太多,若現在吃光了,日後班師時怎麼辦?”
那糧官說得振振有辭,倒也自圓其說,恐怕他也不知道調糧失敗的事。我道:“金將軍,諒他也沒膽剋扣我們的口糧。反正調來的糧食一到,這些天總還不愁,咬咬牙熬過去吧。今天的操練,就暫停一天,別人見了,還要以爲我們的口糧比別人多,要心生妒忌的。”
金千石這時也心平下來,道:“統領說得是。他媽的,這兩天我也餓得慘了,再過些天,只怕人肉也吃得下去。”
說到“人肉”二字時,他忽然舔舔嘴脣。我嚇了一跳,道:“金將軍,你要做什麼?真要吃人肉麼?”
他笑了:“楚統領取笑。人肉我吃不下去,蛇人肉總可以吃吧。南邊人平常也愛吃蛇肉的,常說‘秋風起,三蛇肥’。現在是春天,蛇不是太肥,肉總還有的。”
我這纔想起抓來的那個蛇人,心頭不由一動。如果能把蛇人當口糧,倒也不失爲一方。只是蛇人是吃人爲生的,一想到要吃蛇人,我就想起了在那蛇人肚子中看到的那些殘肢和人頭,不由一陣噁心。我道:“那蛇人你們放哪兒了?”
金千石道:“關在一個空帳篷裡。統領,你已經沒用了吧?”
看他那樣子躍躍欲試,似乎隨時都要動手。我道:“還沒到那時候,說不定還能問出些什麼來的。”
這話也是敷衍了。金千石親眼見我問了半天也問不出什麼,他也不知道,連鄭昭用讀心術也讀不通那蛇人在想什麼,關在那兒充其量也只是餓死它而已。只是我總覺得,就算是吃蛇人,也有些象在吃人肉。我不讓他們動手,僅僅是點莫名其妙的惻隱之心吧。
他也有些頹唐,這時,城中突然又傳來了一陣歡呼。聽聲音,也是從東門傳來的。
“那是什麼?”
我想翹首望去,可什麼也看不清。這時,虞代道:“我上去看看。”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了那放置望遠鏡的箭樓。忽然,他歡呼起來:“是糧車!糧車到了!”
金千石也一陣歡呼,道:“有幾輛?”
“好象有二十輛。”
一輛大車足有七八千斤米可裝,二十輛的話,那起碼也有十五萬斤米。雖然對於帝國軍來說也仍是杯水車薪,按人頭算,一人只分得到一斤多。摻些別的做成幹餅,最多也不過一人分到七八個而已。但畢竟讓人鼓舞起來。可是,我卻知道,那絕對不是糧食,就連這一點希望,也不過是假象而已。
嶽國華和我說過,五羊城沒能調來一粒糧食,這大概也是武侯爲了不墮軍心設下的計策吧。可這樣做,不啻飲鴆,一旦事情敗露,軍心只怕便不可收拾了。
我正想着,只聽得雷鼓的聲音又在營帳外響起:“龍鱗軍統領楚休紅聽令。”
我搶出營去,雷鼓勒着馬,道:“楚統領,火速至君侯帳中召開緊急會議。”
我對金千石道:“金將軍,這裡由你負責,我開完會就來。”
跳上馬,打馬向中軍奔去,我不知武侯到底又有什麼事要吩咐。
一進中軍,才下馬,便有人將我的座騎牽去,我走進帳中,跪下道:“龍鱗軍統領楚休紅聽令。”
帳中的人已有不少,最惹眼的是蒼月公也坐在最前邊。他的位置和陸經漁他們一排。但羅經緯沒來,坐在他位置上的是後軍中軍胡仕安。
等到齊後,武侯道:“列位將軍,先有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大家,後軍主將羅經緯將軍因傷重不治,於凌晨過世。”
羅經緯死了?我倒也沒什麼震驚,大概是聽到這類消息太多了,也有些麻木,居然還在想着,現在後軍最高級的三個將領都已陣亡,比右軍陣亡得還多了。
武侯道:“羅將軍靈柩,暫與沈將軍放到一處,班師後再歸葬帝都,喪禮從簡,各軍皆下半旗,以示哀悼。”
那也是個諷刺吧,羅經緯生前與沈西平最爲不睦,死了後居然親親熱熱地放在一起,如果他們死後有靈,也許也會哭笑不得…
我正想着,武侯忽然又道:“今日從五羊城所調二十萬斤糧食已到,今日起已可班師。不知哪位將軍願意開路?”
那纔是武侯的真意吧。現在,我們已經被逼到了絕路,再守下去,必死無疑,武侯也要行險退兵了。只是軍中無糧,他不是已命各級單獨傳達下來了麼?爲什麼還要當場騙人?
我正想着,這時,蒼月公忽然站起來,道:“武侯大人,蒼月既與貴軍聯手,開路之責,蒼月莫辭。”
原來如此!武侯是爲了讓蒼月公擔起此責來,所以才召開這會的吧。這也明顯是個圈套,是爲了讓蒼月和蛇人火拼,可蒼月難道不明其意,硬往裡跳麼?
武侯道:“蒼月公能建此功,某班師歸帝都,貴部安危,皆在下之責,蒼月公放心。”
這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蒼月公自告奮勇要求開路,到底是什麼用意?而武侯又爲什麼又會同意?難道他不怕蒼月公反齧麼?讓他開路,如果蒼月公反而掉頭攻擊我們,那如何是好?
蒼月公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君侯一諾,重逾千鈞,還望君侯歸去後向帝君解釋南疆苦衷,輕徭役,罷征伐,南疆七百餘萬民衆,當盡頌君侯之德。”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蒼月公大概也是希望用自己最後的功勞來換一點好處。可是,他說的“輕徭役,罷征伐”六字,卻也深得我心。蒼月謀反,多半是帝國加在南疆的徭役太重,爲重修北疆長城,帝君曾發民夫二十萬人,北上數千裡。結果勞民傷財,二十萬民夫修成後回鄉的只剩了十一萬,近一半埋骨他鄉。這當中,就有數萬南疆民夫。蒼月公有此語,他也不是個普通人吧。而蒼月公所說的“南疆七百夫萬衆”,那也多半是戰前統計的數字了,現在絕對沒那麼多。單是破高鷲城一役,城中近八十萬人口便死了七十多萬。在破其他小城池時,死亡的更是不計其數,現在,我想南疆三行省的人口,最多也不過三四百萬了。轉戰兩千裡,伏屍數百萬,說起來倒是威風,可要是這數百萬裡包括自己,那便是好殺如柴勝相,也肯定不會願的。
不管蒼月心裡到底想什麼,這等堂皇的話說來,自是很能得人心。怪不得南疆叛亂前期,蒼月公大旗到處,所向披靡,極少有城池爲效忠帝國的。
武侯這時笑了笑,道:“蒼月公,世事如棋,這些事還是等以後再說吧。諸軍馬上準備,下半夜出城,由中軍先行,後軍與輜重營繼後,再依次是右軍,陸將軍的左軍斷後。”
這一次的退兵次序和上次不同了。武侯走在最前,還是怕蒼月公反水吧。中軍比羅經緯的後軍自是不知要強多少,加上配備的火雷彈,就算遇上蒼月公真的掉頭相向,五千人也絕不是中軍的對手,不至於不可收拾。可這樣也已沒了退路,一旦中軍遇襲,羣龍無首之下,哪裡還能支持?
嶽國華這時站立起來道:“君侯,城中尚有城民近兩萬,該如何是好?”
武侯道:“開東門,讓他們自尋生路吧,各安天命。”
城中的城民已散去大半了,但還是有不少婦孺擠在東門出不去。現在東門檢查也一定不會太嚴了,自顧不暇,誰還會去想搜出點珠寶來?武侯沒有下令屠殺剩餘的城民,大概也是因爲蒼月公在座。
嶽國華道:“可東門城民爭道,撤軍豈不是要慢很多?”
武侯笑了笑,道:“我們是從南門撤退。”
什麼?如果說武侯以前的話都合情合理,那現在我都幾乎要以爲是自己聽錯了。我看了看在座諸將,一個個都有點張口結舌。
南門是最早出現蛇人的,在那裡,龍鱗軍第一次遭到重創,也是在那裡,蛇人那種強悍的野戰能力讓所有人都心驚。而且,從東門撤退後,雖然要繞道五羊城纔回北上,要遠一些,可畢竟這條道還是比較安全。從南門撤走後,那要繞一個大圈才能北歸了。可武侯竟然要從最不可能的南門強行撤軍,到底是什麼主意?
嶽國華還沒說話,柴勝相已經先叫了起來:“君侯,南門撤走,從西邊轉向北,要越過大雪山,那絕不可能。從東邊繞過的話,也要多走好幾百里路,這條路上若蛇人來襲,又該如何抵禦?”
武侯道:“陸路難行,那麼便走水路!”
水路!我又吃了一驚。的確,向南走一百餘里,便已是大海。靠海那裡有個小城夜波城。夜波城除了出產魚蝦,極少穀物,也因爲路途太過遙遠,帝都人都知之不詳。夜波城自然有船,但一個只有一萬餘人的小城,又能有多少船隻?
別人一定也有我的疑問,武侯已微微一笑,道:“五羊城主已答應調出大船十艘,中船二十艘,小船五十艘,三日前便已出發,等我們趕到夜波城,船隊定已到達。”
這的確是個好計,便也未免行險。那等大船可坐員兩千,中船一千餘,小船三百多人。按這個數字,船隊一共可坐員五萬五千。扣除船上原來的水手,只怕也只運得一半。那麼逃走一半後,蛇人若是追擊而至,以夜波城那等小城,如何抵禦?
此時嶽國華已又問道:“君侯,若蛇人追到夜波城,那又如何是好?何況,若夜波城主閉門不納,我們豈不是腹背受敵?”
夜波城不知有沒有捲入蒼月公的叛亂,但既然也處南方,自然脫不了干係。這個主意,恐怕是蒼月公的意思,但蒼月公只是兩天前纔到,這主意恐怕是早已定好的。
蒼月公的主意,又豈能如此相信?可是現在除了相信他,我也看不到還有什麼路可走。可是,以武侯之能,難道真的就這麼輕信麼?
武侯道:“主意已定,各部回去速做準備。”
我們齊齊站立,道:“遵命。”
正待散會,武侯忽然道:“前鋒營路將軍,龍鱗軍楚將軍,兩位留步。”
我正要出營,聽得武侯這般說,不由一怔。等帳中諸將散去,我們跪下道:“君侯,還有什麼吩咐?”
武侯坐座椅上站了起來,道:“你們火速調集本部軍馬,到南門城頭集合。”
我心頭一熱。武侯這麼說,自是要我們做他的侍衛,整頓班師時的秩序。那麼說來,武侯畢竟還是信任我的。路恭行也許覺不出什麼,我卻大生知遇之感,道:“君侯有命,末將粉身不辭。”
武侯的臉上也看不出喜怒之色。他離座而下,一邊的大鷹小鷹給他披上了一件斗篷,他走出了營帳。走過我身邊時,拍了拍我的肩,道:“陸經漁帳下那個人已經告訴我你的事了,放心吧,你不必再多心。”
那是指鄭昭說我沒有謀反之心吧。我的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等武侯一走,我道:“路將軍,我先去了。”
終於到了班師的時候。前途莫測,武侯把我叫到身邊,那也是把我當成親信的意思。困守高鷲城就十多天來,已經發生了那麼多事,我甚至以爲自己已失去武侯的信任。可是剛纔他對我的命令卻明白告訴我,武侯仍然相信我。
我也根本不顧沒好全的傷口在隱隱作痛,打馬向龍鱗軍駐地飛奔而去。
一到龍鱗軍門口,我大喝道:“龍鱗軍的弟兄,武侯有令,速速集合。”
吳萬齡來了沒幾天,但他與金千石合作練兵大有成效。龍鱗軍士兵本來還懶懶散散地或坐或行,我這般一叫,已極快地排好隊,依序上馬跑出營來。這等軍紀,便是陸經漁的鐵騎也不過如此了。
等他們集合完畢,金千石帶馬過來道:“統領,發生什麼事了?”
我道:“全軍班師,武侯命我們去南門侍衛。馬上出發。”
西門到南門相距足有一里多路。一路打馬過去,金千石跟在我身邊道:“統領,真要班師了?怎麼這麼急?”
我不由怔了怔。的確,武侯一慣謀定而後動,上一次準備班師,也是先讓後軍先駐防城外,然後再撤走輜重營。這次卻如此急法,雖然輜重營除了急用之物,都已裝車待發,可也不至於這麼急法。難道是他亂了方寸麼?
我道:“武侯自有策略,定已安排妥當,我們照做就是。”
也許,武侯是在害怕那個內奸又透露消息吧。這次這麼急,是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全軍全部從南門衝出,山都那支蛇人多半擋不住,可這一戰也必定極爲艱苦,武侯纔要我們侍衛在他身邊。只是這些倒也不必和金千石說了。
一到南門,前鋒營已列隊在城下。我道:“路將軍,君侯在哪裡?”
路恭行打馬出來道:“君侯在城頭,命你率龍鱗軍上城護衛。”
他們都沒有下馬。大概前鋒營人多,武侯是讓他們呆在城下。我跳下馬來,道:“弟兄們,大家上城。”
我們上了城頭,我一眼便見武侯站在城門正上方,正注視着下面。我搶上前去,道:“君侯,末將龍鱗軍統領楚休紅前來聽命。”
武侯轉過頭,道:“你們來了?護門之任,便由龍鱗軍承擔。”
現在還要護門麼?可我也不敢多問,道:“是。”
他身邊只侍立着一個護兵,也不知是大鷹還是小鷹,站在武侯身邊動也不動。我站起身,道:“弟兄們,隨我來。”
這時,武侯忽然眉一揚,向天上望去。我也擡頭看着天空,卻見一隻什麼鳥正向南飛去。這鳥飛得很高,一般箭矢也射不到的。
難道這裡還有鳥麼?自攻破高鷲城以來,城中便看不到鳥了,連老鼠也沒有一隻。共和軍守城三月,羅掘已盡,而破城後,偶爾有鳥飛過,也早被城中吃厭幹餅的帝國軍射下來烤着吃了。這鳥又是從哪裡來的?
這時,江在軒上前道:“統領,我把它射下來。”
那說不定是那內奸放出的。我記得勞國基獻火攻之計時,蛇人便是放出火鳥來破了我們的風箏。我點了點頭,正待說好,武侯忽然道:“不得動手。”
他話音剛落,已有兩支箭從城上射上。那大概是兩個饞得急了的帝國軍士兵射上,但這鳥飛得極高,又飛得急,那兩支箭根本連邊也碰不到。如果讓我用貫日弓來射,雖然高度能達到,但準頭多半不行,可江在軒那一級的神射手,說不定可以射中的。
我跪下道:“君侯,那隻鳥說不定是內奸放出的……”
武侯笑了笑,道:“我知道。”
他沒有再答話,只是看着那隻鳥。
那鳥向南飛去,到了蛇人陣營上方,忽然落了下去。如果不是有人訓練過,絕不會這樣的。我道:“武侯……”
武侯沒有答話,只是看着蛇人的陣營。蛇人陣營移近後,距城也不過一里多,緊貼樹林。遠遠地望去,只見那裡起了一陣**,也不知發生什麼事了。
如果那隻鳥真是內奸放出的,那麼蛇人一定知道了我們是從南門撤軍的消息了。我有點着急,不顧一切道:“君侯,若蛇人知道我們的策略,那我們這番撤軍多半仍會遭襲的,君侯,三思啊。”
武侯沒有看我,只是道:“楚將軍,你別的不用多管,只消守住城門,聽我將令。”
我無法再向武侯進諫,有點灰溜溜地退到一邊。控制吊橋的兩個中軍士兵讓開了,讓我站到前面。
這時,有個人急匆匆地跑上城來,正是武侯的另一個護兵,也不知是大鷹還是小鷹。武侯道:“大鷹,事情如何?”
原來剛纔侍立在武侯身邊的是小鷹。他們兩個是孿生子,長得一模一樣,穿得甲冑也是一個樣子的。如果天天見,說不定還能找出衣着上的細微不同,但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不同。武侯取這兄弟倆當護兵,倒也有意思。
大鷹走到武侯跟前,跪下來道:“君侯,果然是他。”
“現在他在何處?”
“他已回到自己營帳,我已命親兵隊在外守着。
武侯哼了一聲,道:“先不要打草驚蛇,等這兒的事一了,我要好好審問。”
我聽得一頭霧水,但也不敢問。聽意思,武侯似乎已經發現了什麼可疑人,可爲什麼不馬上將他擒下,還要什麼“等這兒的事一了”?
我想得頭痛也想不出來。此時,我不禁十分羨慕鄭昭。雖然他說他讀不出武侯的心思,可是至少別人都能讀出來。
忽然,我的腦中象有閃電閃過。如果鄭昭真讀不出武侯的心思,即使有陸經漁在一邊竭力鼓吹,武侯會相信麼?
武侯也是信奉眼見爲實的人。鄭昭如果真讀不出武侯的心思,只怕馬上會被他當成騙子,哪裡還會讓他來讀我們的心,看哪個人真要跟隨欒鵬謀反。那麼,鄭昭是在騙我了?所謂的讀不出武侯的心思,只是一句假話?換而言之,讀不出蒼月公的心思,那也是一句假話?
他爲什麼要在這兩個人身上騙我?只是因爲我問他武侯想什麼麼?而且,武侯已經知道了他有這樣的本領,就算陸經漁答應鄭昭隨時離去,武侯也肯定不會放他走的。鄭昭能順利離開軍隊,一定也得到了武侯的默許。
我的頭有些痛。鄭昭已經離去了,只怕現在已經在去五羊城的路上。到底是什麼原因,我可能再也無從知曉。我看了看肅立在雉堞邊的武侯,心頭一寒。
在這個絕世名將心裡,到底有什麼心思?
這時,城裡發出了一陣呼喝。一支兵馬正向南門開來,那正是蒼月公的五千兵馬。
蒼月公帶來的五千多人馬被安排在中軍附近。這樣明着可顯示出武侯對蒼月聯手生的推誠佈公,暗裡也是讓中軍監視着蒼月。我只是在東門看到隨陸經漁過來時的蒼月公一次,那次他穿着土黃色的長袍,看上去垂垂老矣,現在身上披着戰甲,倒是個精神矍鑠的老將。
他們開始列隊出城,蒼月公一馬當先,出得城來,在護城河邊向武侯拱了拱手,道:“君侯,開路之職,由我軍任之,請貴軍速速跟上,必要讓妖孽無存身之地。”
武侯笑了笑,道:“蒼月公,小心了。”
他的話很是和緩,聽着他們的對話,一定聽不出他們不久前還是勢不兩立的對手。
五千兵馬很有秩序。蒼月公的騎兵不多,大約只有一千多,其他都是步兵,兵器也有不少破損,但是士氣很是高昂。如果不是我多心,那幾乎有種悲壯的氣概。
對於共和軍來說,以前的信念是消滅帝國,重建一番新天地。可造化弄人,現在卻不得不以幫助帝國軍以求立功來謀得存身之地,那些起事時豪氣萬丈的共和軍將領一定也在痛苦不堪吧。
五千共和軍走得很快,不過一會兒,共和軍先頭部隊已在距城三百步外紮下陣勢,最後一批也已出了城…
可是,遠遠的,蛇人的營帳中已起了一片**,是從西面而來的。那是西城外的蛇人來增援南門蛇人的吧。看來,那隻鳥的確是內奸傳出的消息。
我正待向武侯稟報,武侯忽然道:“拉吊橋,關城門!”
共和軍已在城外,而蛇人眼看也要攻擊。現在我們人數佔優,何況目的是南奔,即使會有一番苦戰,但總還能大部安全撤離的。可武侯這道命令卻無異於將城外的共和軍棄之不顧,那可是背信棄義的行爲。
我只道聽錯,武侯又喝道:“拉吊橋!關城門!你們聽到沒有!”
他的吼聲很響亮,我一驚,和幾個龍鱗軍士兵拼命轉動轆轤。
不要怪我。看着剛出城的共和軍後軍紛紛轉過頭,驚愕地望着城上,我心頭一陣痛苦。
吊橋已拉了起來,城門也關上了。現在,只有五千共和軍在城外,面對着蓄勢待發的蛇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