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悅被她的聲音驚醒,爬起來揉了揉眼睛,有些驚訝的看着她:“媽咪,有誰欺負你了嗎?”
木晚晚擡頭看着小豌豆緊張的小臉,伸手把人抱在懷裡,猶豫了很久,才輕聲問道:“小豌豆,你的父親要死了……”
木晚晚明顯感覺到蘇悅小小的身子一震,她擡頭看去,就看到小豌豆臉上一閃而過的震驚。
“媽咪……”蘇悅看着木晚晚的臉,低聲問道,“你很難過嗎?”
“小豌豆難過嗎?”
蘇悅大大的眼睛看着木晚晚,他輕輕點了點頭:“我很難過。”
如果胸腔中那顆叫做心臟的地方在不安的抽痛,那種感覺是難過的話,他現在肯定是很難過。
他把臉埋在木晚晚的懷裡,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晏如修的臉。
那個人他見面的時候並不多,總共也就三四次的見面機會,但是給他的感覺卻很奇怪,那個人跟他長得這麼像,讓他忍不住的想要接近他。
那個男人看他的眼神一直很悲傷,那雙琉璃一般淡色的眸子,注視着他的時候,讓他想起了冬日凝結的湖面,那種平靜無波的悲愴。
那個人如同他愛木晚晚那樣,同樣愛着她,他是他的父親。
他從小跟木晚晚相依爲命,後來又跟許醉全世界到處跑,對感情這種事情非常淡漠,但是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他心裡卻起了波瀾。
那個人是他的父親。
他才見過他幾次面,可是他卻也要死了。
蘇悅覺得眼睛酸澀着,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傷心。
木晚晚感覺到胸口蘇悅趴着的地方,有淡淡的潮溼起來,她身體微微一震,沒有鬆開手,只是緊緊的抱住孩子小小的身體。
她從來沒有想過,蘇悅竟然會爲了晏如修而哭泣。
兩人見面的時間並不多,她也不讓他們有過分的接觸時間,好讓蘇悅不對晏如修產生過多的感情。
可是,父子連心,蘇悅爲了不讓她擔心難過,故意裝出一副對自己父親不在意的模樣……
木晚晚一想到這裡,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殘忍了。
她一直顧及着自己的心情,卻完全忽視了蘇悅到底在想些什麼,那個人,畢竟是他的父親……
她卻強行不讓他們有任何的接觸。
“小豌豆……”木晚晚輕柔的撫摸着蘇悅的頭,低聲道,“媽咪錯了……對不起。”
不遠處的病房內,氣氛沉默。
“……就是這樣。”晏夫人說完這句話,顫抖的手指捏緊了身上的薄被,她看着晏如修平靜無波的面容,眼淚已經哭幹了,她沙啞着聲音道,“我不是你的親生母親……如修,你還會認我這個媽嗎?”
她問出了心裡最擔心的問題。
晏如修思緒微微有些晃神,這個事實對他現在的身體來說實在是太過沉重了,他覺得自己有些堅持不住。
半晌,他才擡眸看着晏夫人,他目光帶着一絲溫情:“你永遠是我的母親。”
不管這個人做錯了多少事情,但是,就是這個女人把他從雪地裡撿回來,救了他的命。給他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家世,最好的親情。她從來沒有因爲他不是她的親生孩子,而有任何地方虧待過他,她一直是把他當做她親生孩子撫養的。
晏夫人這個問題,實在是沒有必要。
“如修啊……”晏夫人注視着他的眼睛,雙手顫抖的抱住了他的身子,“如修啊……媽救不了你……媽怎麼就不是你親生母親呢?”
這是她的孩子啊……
是他給了她再一次的生命,是他讓她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女成爲了人人仰慕的晏家夫人,他給了她這麼多東西,她卻什麼都不能給他……
她毀了他一生的幸福,甚至在他生病的時候,也無法給他任何幫助。
強烈的自責讓她渾身禁不住的痙攣起來,她推開晏如修嘔吐,晏如修吃了一驚,趕忙叫來了護士。
晏夫人昏了過去,蒼白的臉上還帶着淚痕。
“晏夫人只是受驚過度,情緒波動太大,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護士對着站在一旁的晏如修輕聲道。
男人注視着母親蒼老的面容,點了點頭。
護士出去了,不一會兒,門再次開了。
晏如修回過頭,看到來人,一時之間,呆住了。
竟然是木晚晚和蘇悅。
相顧無言。
木晚晚坐在輪椅上,她看了一眼躺在病牀上的晏夫人,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晏如修,半晌,才問道:“爲什麼不肯治療?”
晏如修微微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你知道了?”
木晚晚注視着他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微微咬了咬牙:“爲什麼不肯治療?”
男人那雙淡色的眸子看着她,半晌,他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你在擔心我嗎?晚晚。”
木晚晚並不覺得現在這種情況有什麼好笑的,她握緊手指,聲音冰冷:“你這個瘋子。”
晏如修臉上笑意帶着一絲悲傷,他沉默着看着她,然後才道:“只要我死了,你就會原諒我,不是嗎?”
“……”木晚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問道,“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晚晚,如果用我的命,能換回你的原諒,我死又有什麼關係呢?”他低聲道,“我本就欠你一條命。”
對他來說,五年前的那次交換,無異於把木晚晚推入死亡的深淵。她確實是活着回來了,可是,如果沒有呢……
如果她死在了那個林子裡,他又改如何求得她的原諒?
每一次想起來,他都覺得自己卑鄙。
木晚晚沉默着,她看着燈光下男人蒼白的臉,這樣看着他,她能看出他已經消瘦了很多了。
她有感覺到胸腔之中那顆心臟開始痠痛起來,她不敢再看下去,稍稍別過了頭。
“你總是這樣我行我素。”她低聲道,“從來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你這樣做,置我於何地?你如果真的死了,我才絕對不會原諒你。”
“……”
“晏如修,你真的很自私。”
晏如修看着她冰冷的臉,稍稍別過頭去。
他承認自己的自私,他這樣說,只是希望,在自己死後,木晚晚能不要忘記他。
他做過的錯事太多,活着已經不奢求她的原諒,死後卻希望她能別忘了他。
他確實自私。
蘇悅推着輪椅進來,他那雙繼承木晚晚的眸子,漆黑的如同子夜,他擡眸注視着晏如修,平靜的臉色並無波動,只是推着木晚晚輪椅的手,微微握緊了。
病房的燈光很明亮,彼此細微的表情都在燈光下顯露無疑。
“什麼時候現這個病?”
木晚晚問道。
“半年前。”
“你!”她咬着牙,低聲呵斥道,“那爲什麼不去治療?!”
“沒有相配的骨髓。”晏如修凝眸注視着她的臉,輕聲道,“找不到。”
木晚晚微微愣住了。
骨髓的適配率本來也是要看運氣,親人適配率最高,但是也不能排除不適配的情況,更何況是陌生人。
要不然,也不會在科技達的今天,依舊有這麼多的白血病人死去。
“晏夫人她……”
“她不行。”晏如修搖了搖頭,“已經六個月了,或許明天就能等到,或許在我死後才能找到吧……”他聲音帶着輕微的無奈,卻並不絕望,“能再見到你,我已經很高興了。”
他俯身看着她,修長手指輕輕的碰觸着她的臉,指尖冰冷,晏如修眸內是濃的化不開的深情和溫柔。
“我死後,你會忘記我嗎?”他手掌附在她的眼前,擋住了她的視線,男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流露出哀傷的神色,“你這麼恨我,所以一輩子也能記住我吧?”
木晚晚揮手試圖拍開他的手,晏如修紋絲不動,等到眸內情緒收斂,他才緩緩鬆手。
木晚晚冷眼看着他:“怎麼可能要記得你。我離開這裡之後,我自然要乾乾淨淨忘記你。你死了還是活着,跟我有什麼關係?!”
晏如修沒有說話,只是凝眸看她,他的眸色很淡,此刻卻像是有一滴濃墨注入,濃稠的看不清他的情緒。
半晌,他才道:“那也好。”
這三個字,像是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讓他的臉色,越蒼白起來。
木晚晚放在腿上的手,用力的握緊,緊的開始抖。
晏如修走到晏夫人身邊,替她把被子蓋好,然後輕聲道:“晚晚。”
“……”
“我愛你。”
然後。
“再見。”
木晚晚猛地擡頭,看着他。
男人站在不遠處,衝着她淡淡的笑了。
“我知道你明天要走,以後,也可能不會回來了。”他嘆了口氣,“我忘記我有沒有對你說過這三個字,但是希望在你離開之前,告訴你。”
“我這輩子,不管你信不信,但是,我只愛過你一個人。”
這樣一輩子一次的愛戀,已經足夠了。
一個人如果死去的時候都沒有愛過一個人,那這個人又是多麼可憐。
他對她做過無數的錯事,他傷害了她無數次,就算彌補也來不及了。
對不起。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