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少年武神

……

姜瑞離開自家的小院,準備去買一輛馬車。

這些年他過的不怎麼好,但做爲一名修行者,買輛車的錢還是能拿出來的。

當年設計殺死杜彭全家的事情,他沒有忘記,進入幻境前的事情卻已經忘了很多。

好在他沒有忘記朝天宗會,沒有忘記那些問道者。

他知道自己要不停地向上攀爬,直至來到權勢的最頂峰,然後去奪得天宗鼎。

再遠大的目標也要從小事做起。

幾年前,他先做了一件小事。

他把自己嗜酒濫賭的父親推進了河裡,還往河裡扔了很多塊石頭。

然後他用偷搶來的錢給自己的母親買了十幾畝地,請了幾個老實能幹的長工,給妹妹說好了一家不錯的親事。接着他去了縣城求學,讀書寫詩,謀得名聲,結識縣尊,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但這樣經營實在太慢,而且他總覺得隱隱有道力量正在阻礙着自己的進步。

他自然不知道這道力量來自遙遠的滄州,還以爲是縣城太小的緣故。

那個涼王世子肯定有問題,那個白癡小皇帝也有問題,那個北海郡的少年武神肯定也有問題。

那些人已經身居高位,自己還在討好縣太爺,這怎麼可以?

走在街上想着這些事情,姜瑞覺得身體有些發熱,胸裡生出萬丈豪情。

然後他忽然發現有些不對。

街上站着一個黑衣人。

那個黑衣人的身形有些矮,黑布蒙臉,低着頭看不到眉眼。

姜瑞感覺到了兇險,眯了眯眼睛說道:“沒想到這麼早就開始互相殘殺。”

黑衣人沒精打采說道:“難道不應該先好奇我怎麼能找到你,然後再來感慨這些?如此白癡,死了也不冤。”

姜瑞想起來一些事情,反而放鬆下來,微笑不語。

這裡沒有宗派,沒有丹藥,沒有師長,我的天賦高於你們,難道還會不如你們?

這是他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或者說是,除了杜彭之外所有散修耿耿於懷的事情。在那些散修強者們看來,我們只是對着功法自行修道便能與這些大派弟子境界彷彿,如果能有明師,能有那麼多珍貴丹藥吃,你們又算什麼?

幻境至少在某些方面算是抹平了這種差距。

所以姜瑞很自信,認爲不管對面的是杜彭還是柳青雲或者徐小飛,都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

黑衣人打了個呵欠說道:“原來真是個白癡,你也不想想,如果你的天賦真像杜彭那麼好,在外面早就有一堆宗派哭着喊着要收你,哪會像現在這樣。”

姜瑞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因爲黑衣人的話戳中了他的心事,因爲杜彭這個名字。

長街忽然起了一陣風,青色的樹葉被吹落,像箭般穿打,在牆上留下斑駁的痕跡。

姜瑞重重的撞到牆上,胸前盡是劍痕,鮮血淋漓,就像是遭受了凌遲之刑。

看着向自己走來的黑衣人,他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絕望與憤怒的情緒。絕望是感覺到了死亡或者說離開,憤怒是因爲他怎樣也想不明白,同樣都是問道者,而且這裡沒有師長,沒有丹藥,這個人怎麼能比自己強這麼多?

忽然一道如幽靈般的影子出現,捲起那些剛剛靜止的青色樹葉,向着黑衣人席捲而去。

黑衣人看着如此詭異而快速的身法,眼神微變,右手捏了一個劍訣,帶起一道明麗至極的劍光。

擦的一聲輕響,劍光回到他的身體裡,那道幽靈般的影子,也回到了牆後的陰影中。

黑衣人確認那個幽靈用的不是朝天宗的天地術法,也不是劍宗的先天無形劍體,不禁有些不解。

二十六三名問道者裡,還有誰的身法如此詭異難測?難道說那人並不是問道者,而是這個世界裡的修行強者?

就在他準備強行破牆而戰的時候,街道遠方忽然傳來蹄聲,明顯不是縣城裡的衙役,而是燕國騎兵。

黑衣人眼神再變,心想難道還有誰在護着這個散修?不再猶豫,轉身便消失在民宅之中。

姜瑞艱難地站了起來,靠着牆喘息不定,眼裡滿是死裡逃生的慶幸,還有些困惑。

忽然他像被燙着一般從牆邊離開,因爲他想到那個幽靈般的影子就在牆後。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那個幽靈般的影子救了他,他卻十分害怕對方,甚至還在那個想殺他的黑衣人之上。

……

……

杜彭悄無聲息進入了趙國皇宮,進入房間,摘下臉上蒙着的灰布,露出了有些蒼白的臉。從燕國一夜歸來,縱使他跟着洪老太監學會了一身詭異莫測的功法,還是覺得很辛苦,更關鍵的是,那個黑衣人的劍意實在霸道。

他只是想回去看看那個人,免得忘了對方,沒想到竟是如此之巧,遇到了另一個問道者。

他隱約猜到了對方身份,知道對方今後必然會繼續隱藏在黑夜裡,打消了動用朝廷力量尋找的念頭。

晨光熹微,他簡單洗了洗臉,換了件乾淨衣裳,從暗匣裡取出一顆丹藥,用綢緞仔細包好,走出房間。

他行走在皇宮裡,遇着的太監宮女還有侍衛紛紛讓開道路,連連不迭地問好。

“杜公公!”

“給杜公公請安。”

“小杜公公早。”

杜彭神情漠然向前行走,來到殿前,推開御書房的門。

他看着案後那位身形依然瘦弱臉色依舊蒼白的皇帝,和聲說道:“陛下,該吃藥了。”

……

……

柳青雲把那本書收進暗格,取過下屬送過來的情報彙總,開始再次翻閱,試圖從裡面找到那些問題的答案。

最近這些天最重要的情報,當然是秦國北海郡正式造反的消息。

北海太守府裡排行第二的少年武神,在十五歲的時候便展現出來勢不可擋的鋒芒,帶領着先鋒部隊連克五城,打得秦國軍隊連連敗退。不過根據柳青雲收到的可靠情報,那個少年武神帶領的先鋒部隊,五停裡至少有兩停是胡人。

北海郡鎮守秦國北境,與胡人部落廝殺征戰多年,誰能想到雙方竟然會握手言和,胡人甚至願意出兵相助。

“不知道寧師兄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他默然想着。

最近沒有什麼好消息,那個暗殺問道者的黑衣人還是沒有被抓到,甚至連一點痕跡都沒有,至於出現在燕國的那個幽靈……他想起趙國皇宮裡正當紅的那位小杜公公,臉上流露出荒唐的神情。

去年趙國那個著名的昏君死了,在那個充滿了血腥與陰謀的故事裡,小杜公公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心狠手辣,就連毒殺傳他功法的洪老太監時同樣是面不改色。

有些人更是堅信現在的趙國皇帝、當時的太子殿下拿刀捅進自己父親小腹時,小杜公公緊緊握着他的手。

柳青雲沒有朋友,只有杜彭一個!

他知道杜彭這些年經歷了什麼事情,不願意他因爲那些事情性情大變,甚至心性都有了轉變。

因爲那樣他會內疚。

……

……

雪街,蹄聲如雷。

太守府大門已經開啓,一名少年將軍騎着馬直接衝了進去,來到後園處輕身下馬。

這位少年將軍極其英武,渾身充滿了力量,往眼神深處望去,還能看到一抹暴戾的氣息。

他接過下人遞過來的毛巾隨意擦了擦。

毛巾能擦拭掉盔甲上的冰雪,卻無法擦掉那些已經凝涸的血跡。

少年將軍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微微挑眉,有些不喜,但沒有說什麼,向着後園走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後園裡,那些服侍的下人、丫環都鬆了一口氣。

少年將軍是太守的二兒子,更是秦國北境威名赫赫的少年武神:寧川。

太守府裡的人們對他敬畏無比,直到他走遠纔敢低聲議論些什麼。

所謂議論也不過是讚美少年武神的勇武與軍功,當然還有他對後花園裡那位落難公主的一腔真情義。

……

……

北海太守是分封郡王的實職。

太守府便是郡王府,規制極爲宏偉,後花園經過數次增造後,更是隱隱透露出皇家氣派。

郡王與前朝秦皇是堂兄弟,那麼寧川在這個世界裡的身份,便是那位前朝落難公主的堂兄。

秦國公主坐在窗畔,藉着天光在繡着什麼,纖細的手指拈着細針不停來回,神情寧靜,睫毛不動。

她連落魄的感覺都沒有,更談不上落難。

寧川走進後花園,自己倒了碗茶,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明顯與她很是熟悉。

在現實的世界裡,他們也是堂兄妹,只不過隔得比較遠,不像現在隔得這般近。

寧川默默想着這些事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師兄辛苦了。”公主將針插回繡布上,望向他說道。

寧川說道:“現在看來局面比想象的還要更好些,明年春天便應該能過大風關。”

公主想說說向胡人借兵的事情,但那只是傳聞,他不主動說,她也不便說太多,淡淡說了聲:“如此便好。”

寧川忽然說道:“但遇着的阻力還是比較大,想要儘快復國,我們需要吸納更多的豪傑來投,如果我能迎娶你,有了大義名份,想來會更加順利更多。”

公主沒有找理由推託,或是想辦法唬弄過去,比如以後再說,平靜說道:“這件事情以後不要再說了。”

寧川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碗說道:“胡人可能犯邊,我要去準備一下,得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離開了後花園。

從這天開始,他再也沒有說過這個提議,便是來後花園的次數都少了很多。看着那個消失在園外的身影,公主輕輕嘆了口氣。

現在北海郡已經與胡人聯手,哪有什麼胡人犯邊?

驍勇善戰的少年武神,對待胡人的手段向來冷酷,甚至可以說殘暴,動輒滅族。

胡人對待秦人同樣如此,持矛挑嬰的畫面不知道是多少北海子民的惡夢。

這樣的血海深仇都能聯手,那還有什麼是師兄你不敢做的?

……

……

大陸北方戰火連綿,南方則是一片寧靜祥和。

楚國連續數年風調雨順,糧食豐收,民衆安樂,賦稅、吏治都到了歷史上最好的水平,隱隱有了盛世的感覺。

張大學士的治國能力展現無遺,就連涼王的軍權,都在他的高超手段下被朝廷悄無聲息收回來了很多。

無論從國朝還是個人來看,現在都已經抵達了頂峰,那便到了改變的時刻。

已經位極人臣,還能怎麼改變?

很多人都在私下勸說張大學士向前再進一步,包括他的親生兒子也是這般想的。

歷史上權臣篡位,還要擔心皇室反撲,民心朝向,現在的楚國完全沒有這個問題,有誰會支持那個白癡皇帝?

“人活一世總要做些什麼,以父親的能力做個宰相就滿足了嗎?百姓與百官可是翹首以待啊!”張大公子跪在父親牀前,滿臉淚水說道:“就算不考慮這些,難道您不考慮一下身後事?到時候難道要看着兒子們死的死,逐的逐?”

張大學士說道:“我是替陛下攝政,非止於相,做事已經足夠,別的事情以後不要再提,至於你們不會有事。”

這場對話最終還是傳了出去。

張大公子自然沒有提到自己對未來的恐懼,只是說了父親前面的意思。

吾非相,乃攝也。

都城一片譁然,無人敢指責,也無人再行勸進。

某日張大學士出了皇宮,坐着八乘大轎離了都城,前往城外秀山散心。

山裡有間草廬,當代名士韓公借住在這裡。

侍衛們散在草廬四周。

張大學士走進草廬,對着韓公拱了拱手,說道:“來下棋。”

韓公苦笑着說道:“少嶽還有心情下棋?”

張大學士說道:“你說的是那傳聞?說出那句話後,我現在只覺心情開闊,好的不能再好。”

韓公嘆息說道:“看你行事說話毫不避諱,我還以爲你真有那心思。”

張大學士淡然說道:“我現在與皇帝有什麼區別?終究我只是想做些事情,名份並不重要。”

一位少年端着兩杯粗茶走了進來,聽着這句話應道:“名不正而言不順,言不順則道難行。”

張大學士見那少年眼神沉靜,彷彿老者,微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位少年說道:“韓公弟子云宿。”

張大學士說道:“這名字太過清淡隨意,只怕你此生要走很遠的路。”

那少年微微一笑說道:“夢裡不知身是客,此心安處是吾鄉,我給自己取這個名字,便是提醒自己不要刻意去記住自己是誰,來自何處。”

當天夜裡張大學士回到府裡,與老妻促膝而坐,說起白天在秀山草廬見到的少年。

“我所見年輕才俊,此子只在二人之下。”

老妻伸手摘下他衣領裡的一根青絲,遞到油燈上燒掉,說道:“那二人是誰?”

張大學士說道:“涼王世子小時候我曾經見過一面,還有一人自然是陛下。”

老妻的手微微一顫,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燙着了,微驚說道:“陛下?”

張大學士說道:“陛下大智若愚,深不可測,非凡人也。”

很多人都在勸他再進一步,有下屬有兒子有老友,他都會給予不同的答案。

只有深夜時分,在老妻面前,他纔會說出真心話。

……

……

在很多人看來,大學士不願意做皇帝,是因爲很滿意現在的局面,但他們並不滿意。

比如他最忠誠的下屬與朋友、當朝禮部尚書就會想,如果你不當皇帝,那我何年何月才能當上首輔?

最不滿意的還是張家的大公子,心想如果你不當皇帝,那我豈不是也沒有了希望,將來還可能被面臨危險?

改朝換代是世間最值錢的買賣,利益之大可以令無數人動心,動殺心。

大學士明確表示不會做什麼,於是有些人開始私下做些什麼。

某天清晨,幾輛來自泉山的送水車通過了侍衛的層層檢查,進入了皇宮。

朝陽初升,一場血腥的刺殺便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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