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番外:賾月靈猊(上)

漆黑的帳篷。

散落一地的刑具上沾滿斑斑血跡,瀰漫着腥臭的粗鞭拖長了尾巴垂在地上。

揮手命士兵退下,只留他與嫌犯兩人在這刑帳之內。

駭驕站在那被酷刑與刀箭之傷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男子面前。

久未的氣息……

消失了二十年的氣息。

駭驕一時間有過短暫的迷惑,突然不知應該如何處理這失而復得的故人。

掏出金瘡藥,走到這手腳皆被銬在半空中昏迷不醒的男子面前。慢慢的、細緻的把膏藥抹在那些翻裂的傷口上,用繃帶包裹完好,然後再將藥丸塞入其口中。

一指點到對方的穴位上,男子立刻甦醒。

鐵盆裡吱吱燃燒着烙鐵的刑具,映着對方眼裡仇恨的火焰。

駭驕卻無聲把鐵鏈一一解開。

“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回來。”

命令的語氣,卻沒有施恩的傲慢。

對方有些驚訝,更多的是不解。不過他並沒有多說什麼話,只是用依舊懷恨的眼神仇視着那傳聞中殺人如麻殘暴兇狠的青家將軍,繼而小心翼翼卻有又迅速的倒退了出去。

就像上演的戲劇不再重複一般,帳篷裡很快又只餘下駭驕一人。

火盆被澆滅,刑具被一一歸還原位,駭驕靜靜做着這些平時根本不需自己親自動手的瑣事,把整間刑帳佈置得像從未拷問過罪犯一般。

這之後,帶着一種說不清的疲累,像是蛻下久未放下的重擔,他一人獨自的、沉默的倒在座椅之中。

…………

……

好像有鐵蹄的聲音從遠方傳來,那熟悉而又遙遠的鐵蹄聲,從他出生至今就陪伴卻又那樣陌生的鐵蹄聲。

有一隻消瘦而又纖長的手摸到了他的頭頂。

“賾兒……”淚滴在他的額前

駭驕心裡猛然升起那習以爲常的厭惡,他不耐煩的甩開頭,皺着眉頭跑開了。

“賾兒!”那柔弱的聲音大了一些,緊跟着跑過來,帶着哀怨的哭腔一把抱住他的身子,“連你也不願理睬孃親了嗎?”

這是你自找的!

駭驕心裡罵道,把頭別到一邊,不想看那張愁容滿面的臉。

可是那人卻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厭惡,反而一邊抱着彆扭的他,一邊撫摸着他的臉:“賾兒,他們又欺負你了嗎?那些都是窮兇極惡的人,你不要聽他們的話,你要記住,你永遠要記住,你身上流着夔家的血,你永遠也不是別人的臣子。等你長大了,要光復你的民族,你的國家。你要殺光他們所有的人!”

駭驕完全沒理會母親的話,那些從他有聽力就開始重複不斷的叮嚀,他只是把目光移到院門口。那裡站着,他臉色鐵青的父親。

“還不去練武?”父親嚴厲的眉毛鬥到了一起

母親的身子隨之一震,急忙護住了駭驕。她沒再說什麼多餘的話,可是卻用敵意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丈夫。

父親嘆了一口氣,語氣軟了一些:“賾兒,去吧,我有話對你娘說。”

駭驕其實原本就不想到娘這裡來,他是被父親勒令帶過來的。現在聽到這話,好像得到大赦一般,蛇一樣從孃的懷裡迅速穿了出來,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剛跑出院落不遠,後面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一聲尖叫。

駭驕愣了愣,停住了腳步,他呆呆的盯了地面兩秒,然後繼續沒有猶豫的離開了。

爹對娘說了些什麼,他沒興趣知道。

他沒興趣知道他那從來都冷漠寡言的孃親究竟是聽到了什麼消息會發出如此激烈的慘叫,就像他從來都不關心自己的身上究竟流着哪裡的血緣一樣。

駭驕只對現今的戰事感興趣。

駭驕喜歡跟在舅舅身後,喜歡被他帶到軍中去,聽將士們討論那些男兒沙場的故事。雖然娘總是那樣的恨着舅舅,不許駭驕和他往來。但是駭驕只喜歡舅舅。

駭驕也不喜歡爹,雖然他是唯一的長子,被父親視若珍寶。但是他討厭自己的父母,也許只是討厭他們相處時那種敵對不和的氣氛。

孃親恨舅舅,恨爹,恨王家,恨每一個人。也許,包括他……

“如果沒有賾兒的話……”她總是在和駭驕獨處的時候淌着眼淚,“娘早就自盡了。”

“我沒選擇做你兒子。”駭驕躲開孃的手,從凳上跳下去,往屋外跑去。

剛打開門,就見父親站在門外。

“回去。”低沉的命令道

駭驕頭一低,無可奈何的往裡屋走去。娘卻又把頭轉到一邊去了。

娘從來不會主動和爹說一句話,只要有爹或者舅舅在的場合,她總是面無表情,冷若寒月。唯獨和駭驕一起的時候,就會清淚長流,絮絮叨叨的囑咐他不可忘記自己的身世。

駭驕從心裡嫌惡孃親那種只對他流露的表情。很多時候,他從不懷疑孃的怨念厭世,卻很懷疑自己是否真是爹孃親生。

我有什麼錯?有時他氣憤的在心裡問道,爲什麼要把你們的恩怨加附於我?

駭驕從小看着總是刻意討好孃的爹和總是不給爹笑顏的娘,看着他們彆扭卻又無奈的生活在一起。固執的想法就慢慢的根植於心底——

——我永遠不會因爲國之政治而娶一個女人。哪怕我很愛她,也絕不會強迫她嫁給我。我絕不會娶一個不愛我的女人,當然也不會娶一個我不愛的女人……

有時候,人的身體會背叛他的意志。

就像娘一樣,雖然百般不願,可還是生下了他。並在他五歲那年,又懷上了他的弟弟。

那一年,娘快要臨盆的那一年。中原戰事已成定局。

舅舅帶兵收復晉州,並與卿國做最後的收尾激戰,爹作爲督軍隨軍,竟然也帶上了他和娘。

其實駭驕心裡清楚,爹一直放心不下娘和他。對於一個時刻想要在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男人來說,他的野心之外,卻也有不能割捨的柔軟之處。

但是那個被他放在心裡的女人,直到死去,也從來不肯正視他一眼。

…………

晉州與卿國交界之處,是舅舅大軍的駐紮之地。那一年晉州突然主動繳降,沒想開啓城門之時卻又埋伏發兵。

久經沙場的舅舅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而卿國也藉機反攻。

兵力不足的大營竟然失守……

駭驕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夜晚,他被扔上馬匹,顛簸着被將士護送出營。而孃親,竟然要在那個夜晚分娩了!

“你們護好他。”爹對下士們命令道,隨後不管孃的痛苦□□,硬是把娘放上了馬背。

一陣踏兵劈刃的突擊,衝破敵我激戰的陣地,沖天大火,煙霧瀰漫,駭驕完全看不清自己身處何方,只知道伏在馬背上,夾緊馬肚,橫衝直撞。

可是這要命的關口上,爹抱着娘所乘的馬匹竟然被敵軍的長矛絆倒,雙腿一折跪倒在地。爹和娘同時滾落,駭驕只聽到將士們大呼着“保護督軍”。

不過沒一會兒,爹就爬上新的馬匹衝了出來。

可是,娘呢?

駭驕在夜路叢林中不住的回頭,期望着後面會有追上的馬匹,載着孃親歸來。

可是,娘再沒有歸來。

駭驕用力勒住了馬,停在夜林之中。

“你還在做什麼?還不快走!”爹急聲呵斥道

駭驕立於馬上,雙目在夜色中直視着自己的父親。

“娘呢?”那個你曾經不顧一切強取豪奪來的深愛女子呢?

爹卻怒而揮手:“現如今局勢緊張,容不得你延誤路程,莫要多問!”

“娘呢?”駭驕依舊不動聲色的問道,面無表情。

“來人!帶着他走!”爹勒令道

駭驕卻一甩鞭,往回頭衝了去。

“你站住!”爹在其身後大喝

可是駭驕沒有停馬,他從舅舅軍營裡那些將士的閒談裡知道,落在那些野獸般兵士手裡的女人,會是什麼樣的下場。而孃親的肚子裡,還懷着即將要出生的孩子。

沒有人追上來,駭驕知道這時候沒有人冒死追上來。對於爹那樣的男人來說,自己和娘再珍貴,也比不上所謂“大局”。女人可以再娶,孩子可以再生,但自己的性命,只有一條。

返程,就是死路一條。

可沒想到他沒行幾步,突然有高頭大馬從林中橫穿繼而擋其前方。一名和他年紀相仿的孩子,竟然騎乘馬上,手握利劍。

“你是誰?”他語調溫和,聲音輕柔,看似無甚惡意。

駭驕卻暗暗握刀,那孩子的裝束打扮,一看就是卿國之人,且氣定神閒騎姿嫺熟,必定是從小就在兵戎馬背上長大的孩子。

“你別害怕。”那孩子提繮往前邁了一步,笑容裡滿是稚氣,“我不會傷害你的。”

可話音未落,竟然迅猛提刀往駭驕所在之處揮來。駭驕急忙拔劍,卻見眼前突閃人影,唰的一聲響,那孩子已經掉馬奔離。

舅舅已經立於馬前,握刀的隻手卻已烏黑。駭驕有些訝異,正想問,舅舅卻揮刀割開自己的血脈,任黑血長流。

“你立刻回去!”他回頭對駭驕說道,“你娘我去帶回來。”

駭驕沒做聲,勒馬轉身。

沙場玄機重重,敵方也有神秘莫測之人。駭驕想起舅舅中毒的手腕,心中懊惱頓生。

……

十五年後,站在哭嚎啕罵幾近毀滅的焚城之內。滔天煙火中,駭驕提着兵器,指着身中劇毒滿地翻滾的少年,冷冷的言道:“這是,還你那年所賜之禮。”

可是,在十五年前那個他們初次交鋒的夜晚,孃親,最終還是去了。

舅舅連娘身上一根紗也未能帶回來,懷抱裡的,只有一名剛出生不久的男嬰,嗷嗷待哺,手腳亂蹬……

駭驕揭開包裹嬰兒的華麗包被,撫摸着孩子後背上那個凸出的紋身,突然有把這孩子絞成肉泥的衝動。

……

“大哥大哥,你知道孃親長什麼樣嗎?”

多年以後,那個當初從血海里救出的孩子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

“忘了。”駭驕一個字也不想多說。

可那孩子並未知趣的停住,反而愈加興奮的問道:“那聲音呢?笑容呢?”

“也是。”

就像當年厭惡的從孃親身邊逃走一般,駭驕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容貌,那自己從不想多看一眼的愁容……他還願意記得麼?聲音,那幾乎從不出聲的嘴脣,除了偶爾面對他時的哭怨……他好不容易擺脫的絮叨,還有笑容,那從不在娘臉上出現過的表情……

這個不明就裡的弟弟,卻總是那樣執着的追問。

駭驕不想解釋什麼,他懶於開口。

這世界沒有值得他去欣喜的事情,也沒有能夠令他悲傷的事物。人若不爲自己的愛好而活着,那就應該爲自己的利益而生存。

而他的價值,只在於沙場而已——攻下無數他國城池,割下無數敵軍頭顱,用別人的鮮血和性命給自己不斷加冕。

駭驕二十一歲那年,在被冊封爲一品大將軍之後,帶着不敗與鐵血的光環,來到了當年舅舅大營被攻之處,望着那漫天黃沙,暗自惆悵。

斗轉星移,江山易姓。可是山川從不變,天地永不老。唯一逝去的,只有人那脆弱的生命。

沒有任何生命可待到地老洪荒,也沒有任何情感可以印證海枯石爛。這世上卻沒有任何事物,比得過人那渺小的性命。

駭驕面對着浩浩湯湯的前塵往事,突然悟到了這樣一個道理:

轉瞬即逝的纔是珍貴和美麗……

而自己,從跨上戎馬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有着刻不容緩的義務和責任,要爲自己手中的刀,要爲自己麾下的將士,而戰鬥到死。卻又何時顧得上去思考,什麼是重於泰山,什麼又是輕如鴻毛?

恐怕這世上,永遠有攻不完的城池,永遠有打不完的戰役。永遠以成敗論英雄,永遠以利祿慰功勞。

常暗自沉思,這浩瀚天下,莫非王土。自己一人手握重兵,實爲敵國之釘,也爲皇上之礙。若非待到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日,就只得自己起兵奪權,一統天下。

可每每這時,孃親的話就回響耳邊,夔家的血脈……心中厭惡之意頓起。

是啊,如此血脈,皇上若不是畏之兵權,必定早除之而後快。

是奪權,還是隱退

——這也許是歷朝歷代每一位權傾朝野的重臣所面臨的最終命運之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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