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所的牆壁上,古舊的白漆脫落得斑駁點點,尤其是面對着女孩的牆面,一大塊茶漬猶如褪色的墨汁倒掛在白色與墨綠色的牆漆交界處。女孩揉揉眼,那污漬的形狀,在等待的這幾個小時之內,已由葫蘆娃到哆拉A夢再到恐龍怪猜測過很多次了。
吱呀,變形的綠色木門被推開了,一名中年婦女走了進來。
“媽媽嗎?”女孩驚喜的站了起來,卻又猶豫着要不要撲上前去。
“我不是你媽,”那婦女搖頭,“我是你舅媽。
“舅媽?那媽媽呢……”
“你媽怎麼可能來?”婦女責備似的盯着女孩,“我來都是看在你舅舅的份上。當初要不是你爸拉着他去做什麼破生意虧了本,你舅也不至於最後捲款逃得無影無蹤,你爸媽倒好,把你這個累贅留給我。我一個女人除了拖自己孩子,還養個你,我養得起嗎?說我遺棄罪,這合理嗎?我不把你扔孤兒院門口,那還不帶着你和我自個人兒的兒子,學你老爸,跳樓去了?”
她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氣憤,最後轉身摔門而去,留着女孩一人瞪着迷茫的眼睛,無所適從的,孤零零的站在狹小的收容室裡。
過了好一會兒,她重新在長木凳上坐下。
不能就這樣走,應該還會有人來的。
門再次被推開了,一名形象還算整潔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爸爸嗎?”女孩心中的希望重燃了起來,小心卻有有些開心的問道
“我不是你爸,”男人搖頭,“我是你舅舅。”
女孩失望的“哦”了一聲,叫舅舅的男人卻自顧自的開了口:“恬甜,我的侄女兒。舅舅也知道對不起你,當初你爸也是想幫忙提攜我,叫我到他公司幫忙,還給我安排了重要的工作。可是,誰叫我財迷了眼,不合格的工程也接了做了……我哪裡知道會賠得那麼慘,你爸公司那麼大,產業那麼大,怎麼說倒就倒了呢?我,我也是沒法子,你爸公司倒了,最多你們家生活沒那麼好了,他人脈廣,底子厚,想要東山再起不難。可我不一樣,我是主要肇事者,法院和警察都會找我的,我除了帶着點餬口的錢逃,我還能怎麼樣?恬甜,是我對不起你爸,對不起你媽,我對不起你們全家……”
他越說越傷心,居然抹起眼淚來。最後一邊蒙着臉一邊逃出門去。
女孩訝異的站在那裡,舅舅的那席話擊得她有些呆滯,最後她頹然的坐到凳子上,連是否決定離開也忘記了。
可是那木門再次被推開,一名看起來意氣風發的男人走了進來。
“你是誰?”女孩擡起眼,懶懶的問道
“恬甜,”那男人對着她笑,“我是爸爸啊,你等我很久了嗎?”
“爸爸!”女孩興奮的跳了起來,“你真是爸爸嗎?”
說着她就要撲上前去抱住那男人。可是那男人急忙擺手制止了她:“恬甜,別過來。我只是來看你一眼,馬上就要走了。”
“走?走哪兒去?”女孩偏了偏頭,有些不解。
“我馬上要去公司的大樓頂層。”
“啊?”
“恩,”叫爸爸的男子點頭,“我必須馬上去跳樓自殺。恬甜你知道爸爸的公司有多大嗎?可是居然說垮就垮了,一夜之間,所有生意上的朋友都拋棄了你,各色討債人都擠上門來。恬甜爸爸沒臉再活下去了,如果你曾經生活在社會的頂層,就會知道瞬間跌下來的痛是你完全不能承受的。”
女孩嚇得大哭起來:“爸爸你公司倒閉了,可是你還有我和媽媽啊。你怎麼能只顧自己拋下我們不管呢?公司倒閉了,我們一家人就沒法活下去了嗎?我們難道就連吃飯的錢也沒有了嗎?爸爸你不能走,你想想我和媽媽啊!”
男子無奈的搖頭:“是沒到吃不起飯的地步,可是對於我來說,生活不能僅僅是吃飯那麼簡單的。恬甜我死了,你媽媽還可以帶着你改嫁,她還很年輕,又漂亮又能幹。你們還可以生活得很好,但是爸爸,給不了你們上等的生活了。”
說完他就決絕的轉身。
女孩驚慌的跳起來,要去攔住那男人:“不!爸爸,你不能死。爸爸死了,家也不完整了。媽媽也活不下去的,爸爸求求你別死,你想想我啊,這時候我纔剛剛生下來,我多想從小有個爸爸。”
可是男子並不聽她的哀求,已經快步離開,女孩衝到門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只有無望的嚎啕大哭。
有一個女人的哭聲混了進來,從很小聲的抽泣慢慢變大,越來越尖利甚至蓋過女孩的哭聲。女孩不由停了下來,往哭聲的發源地往去。
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坐在鐵欄之內,只是頭髮披散,神情渙散。從她的臉看不出到底有多大的年齡。只見她抓着鐵欄杆,一邊傷心哭着,嘴裡一邊嘀嘀咕咕的罵着不太清楚的言語。
女孩走上前去,隔着鐵欄望着她,一時間竟然忘了之前的難過。
“媽媽……”她囁囁的開口
那女人卻突然笑了起來,她看着鐵欄外的女孩:“你誰?你說什麼?你叫我媽媽?”
女孩正欲回答,女人卻有突然恨恨的盯着她:“你一定是那些人派來害我的!你這個小妖精,你看你樣子!呸!滾遠點,你們害我老公,害我弟弟,還有我肚子裡的寶寶。”
她張牙舞爪的,口吐泡沫,突然間又害怕的捂住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哪兒去了?小妖精你還我的孩子!”
女孩嚇得連連後退,那女人尖尖的指甲彷彿要抓破她的臉,逼得她不得不一直一直往後退,一直一直的退,退……一直退到身後的黑幕裡,漸漸與那個恐怖離奇的世界遠離……
“還未醒來嗎?”有人在她身後這樣冷冷問道
“應該快了,少主說就在這個時辰之內。”另一個稍稍柔和的聲音答道
靜了有一會兒,有手放到她的額頭之上,繼而又有溼溼的毛巾擦拭着她的臉。恬甜就好像睡過長長黑夜一般,帶着瞬間的清醒睜開了眼。
“醒了。”有位妙齡女子笑吟吟的看着她,繼而轉身吩咐道,“女帝應還未行遠,快去稟報。”
恬甜起身:“我在哪兒?你是誰?”
那女子笑着答道:“娘娘不記得了嗎?前天在後殿摔了一跤,竟然昏睡到現在。女帝和皇子都擔心得不得了呢。”
恬甜望天,華麗紗帳,轉頭,精巧內臥。
一躍而下精神抖擻。
“天啊!我是記得我穿越了,還是穿到一副畫上面……可是,居然,居然是穿來宮斗的!這也太惡俗了點吧!中途發生什麼事?快點講給我聽,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了?!”
女子掛黑線栽倒,半響擡頭。
“死人渣的爛解藥……也配得太離譜了。”
“什麼?”恬甜沒聽清
“沒什麼,”女子瞬間又把笑浮上,“娘娘叫我玲兒就好,以前的事情玲兒會細細講給您聽。”
正說着,有人左擁右簇中入室,連同玲兒在內的一行宮女立即下跪高呼“萬歲”。
恬甜見那是一名身披皇袍的女子,雍容華貴氣度高雅,冷傲視她,並未言語。恬甜一拍大腿,穿到女尊世界來了!
叫玲兒的宮女擡頭道:“女帝,娘娘纔剛醒,之前的事情忘了大半,未來得及下跪請安,還請女帝恕罪。”
女皇一揮手,示意衆生平身,斜掛眼:“去喚皇子前來,他的寶貝兒醒了。”
正說着,忽然有一年輕男子入門,步態輕履形容俊逸,滿臉笑容似春風拂面,先拜過女帝,就前來恬甜牀邊,親熱執她的手:“醒了麼?感覺可好?”
恬甜羞澀的低頭:“很好……除了記不起和相公你之間的事情。”
“額……”男子一卡,看向身旁的玲兒。
玲兒白他一眼:“你配的好藥。”
男子手一抖,恬甜的手從中掉落,不過他很快又恢復正常臉色:“呵,是好藥啊。”
此時又有人入房,衆人見狀急忙下跪,除去女帝。她對新來的男子點頭:“快去看看你的妃子,剛剛醒來。”
男子就繞過女帝走上前來,恬甜看他的臉,心裡莫名的跳了一下。
那男子容貌不是普通的精美,五官毓秀溫婉得好似女子,眉目卻又冷漠淡然,與女帝有幾分相似。不過他目光與恬甜相對,恬甜心裡就升起愉悅之感。
果然啊,這個才應該是我老公,恬甜對先前的男子一鞠躬:“對不起,認錯了,不是有意的。你不是我老公,就不該亂摸我的手。”
新來的男子開口,語氣冰冷並不熱情:“少主是替你把脈,並非輕薄。”
恬甜“哦”一聲,卻又仔細的端詳起這男子的臉。那男子被看得不自在起來,便說無甚大礙他就先行一步了。
衆人於是都應聲說要走,颳風一般忽然都走了個精光,留着恬甜一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的坐在牀上發愣。
過了沒一會兒,玲兒又折回來,開心笑問恬甜道:“娘娘可記得皇子?”
恬甜下牀:“剛纔那男人就是我老公,他是皇子?我是他妃子?”
玲兒點頭:“是啊,娘娘是皇子唯一的寵妃呢。女帝當初把娘娘作爲貴禮送與皇子,皇子心中甚是歡喜,不料沒幾日娘娘你就在後殿不小心跌倒,睡了幾日起來,怎麼就把什麼都給忘了?”
恬甜摸腦袋:“估計是摔成暫時性失憶了吧?這世界女人做主還是男人做主啊?”
玲兒把她古怪一看:“娘娘怎麼醒來盡說些奇怪的話,就算是失憶也不會如此吧?這世上當然是男人做主女人賢內助。”
恬甜失望一下:“這樣啊,那皇子和我關係好嗎?”
“好啊,”玲兒答道,“娘娘莫看皇子冷漠,對娘娘可是一往情深,娘娘過幾日,等不到記憶恢復,就可明白。”
恬甜舉手:“麻煩,可以別叫我娘娘嗎?不太習慣。”
“可是不叫娘娘的話……”
“呵呵,就叫恬甜吧,我覺得你很親切呢,好像朋友一樣。”
恬甜拉了拉玲兒的手,玲兒就溫柔的笑起來:“那私下裡叫恬甜,外人前還得叫娘娘,尊卑地位可亂不得。”
恬甜心裡雖然總覺得落下什麼重要的事情,但見玲兒如此親切,這宮中也如此舒適,也就得過且過隨遇而安的住下來了。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從之前兒時的噩夢中醒來,有這麼一個安逸穩定的世界給她,幸福感和滿足感都達到了頂點。
不過過了有幾日,恬甜逐漸對於玲兒的話有了幾分懷疑。
她,真的是什麼寵妃嗎?爲什麼除了她醒來的那一刻以外,那名義上的相公都再也沒出現過。反倒是少主來得很勤,不過,他是爲玲兒而來的。
“少主喜歡玲兒吧?”恬甜有一天八卦的問道
玲兒笑而不答。
“爲什麼不向女帝請求接你出宮去啊?“
玲兒笑着說道:“我的傻恬甜,我本來就是爲了你而特意進宮的啊。你那日跌倒,少主精通醫術爲你治療,因我常年在他身邊,也略懂護理之道,所以專程進宮伺候娘娘,等娘娘徹底恢復再回去。”
恬甜歉意:“對不起,我老是記不起和皇子的事情。拖着你和少主不能團聚。”
玲兒驚聲道:“別這樣說,我不在府內。那死人才開心呢,我也懶得天天見他那副賤樣。”
恬甜一汗,瞧這話說得……
……不過,少主他還真是有點賤!
玲兒平日裡看着挺溫柔賢良一姑娘,可是一遇着少主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少主總是刻意討好陪笑,玲兒不是拳打就是腳踢,懶得有副好臉色。最雷的地方是玲兒隨時懷揣一把精巧的小算盤,少主一惹到她,算盤往地上一扔。
“給我跪三個時辰!”
少主聲音低啞卻溫和:“一個時辰行不?”
恬甜絕倒。
左看右看少主都不像是哪裡有弱點給女人抓的男人,模樣好看身材標準身份也蠻高貴。左看右看玲兒都是一個淑女樣,天生賢妻良母的胚子。可是兩人湊一塊兒,少主就是個妻管嚴,玲兒就搖身一變悍婦。
少主連摸摸玲兒的手,都有可能因對方心情不好被甩耳光。更別說開口說話,再普通的話語玲兒也挑的出刺來,小算盤一扔,就是當場再多人少主也得跪上去。活脫脫一真人版的灰太狼與紅太郎。
有一日,恬甜一人逛御花園,走到一處隱蔽假山後,聽得前方湖邊涼亭裡有人聲傳來,飄飄渺渺捉得到些字句。
“……哈哈,現如今叫他就算狠得下心來封疆換美人,也無機會!……”
“那可好,可若是後宮再添女人,那怎得一個煩字了得。”
“皇子怕什麼,你遲早是坐擁三千佳麗,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什麼關係?”
恬甜聽得那嘶啞的聲音是少主的,那另一個就是……她走出假山,前方的談話嘎然停止。
只見玲兒大刺刺的坐在少主懷中,皇子對之對坐,全都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她。
恬甜難得看見皇子,心中高興萬分,忙一步三跳上前去:“少主你們在談什麼啊?”
繼而又看了看皇子,臉一紅:“皇子殿下……好久不見。“
是從來沒見過。
皇子不理睬她,少主卻笑道:“沒談什麼,閒聊而已。”
不料玲兒突然勃然大怒,從少主懷裡跳起來就瞪着他:“現如今全天下都在議論兩國之局勢,不算什麼秘密,爲什麼娘娘一來就刻意迴避?這樣娘娘何時可恢復記憶?你算什麼神醫什麼男人!”
說罷上前拉住恬甜:“娘娘我們莫要和男人一般見識,我陪你別處玩去。”
等兩人走遠,皇子便臉色陰沉的望着少主:“闇少主,家教不嚴,恐要回去細細管教。”
少主幹笑兩聲,敷衍道:“女人嘛,小事情順着她點,哄她高興就得了,不必較真。”
皇子不以爲然:“貌似從未聽說過少主家中有大事發生。”
兩人又一同眺望玲兒與恬甜遠去背影。
少主突然低身問道:“皇子,莫非真不喜歡娘娘?”
皇子皺眉:“她本就非我妃,不知少主與皇姐打的什麼算盤,硬要塞於我。隨便養在何處不好,偏給這樣個名分,叫人不痛快。”
少主淡笑道:“皇子此言差矣,就怕有一日你突然愛她得來神魂顛倒死去活來也未必。”
皇子也難得一笑:“我與少主不同,女人難以入眼。更不可隨意寵之。”
那兩人說着,恬甜已經被玲兒拉着走出其視線,忍不住回頭問玲兒:“到底什麼天下大事啊,說來聽聽玲兒。”
玲兒邊答道:“娘娘不記得這世上原本模樣也可理解。”說着就拉恬甜到一處坐下細細詳解起來。
“我國爲卿,佔據南夷。中原之國爲綢。兩國向來勢如水火,十餘年來戰事不斷。原來這些月來本還算相安無事,可前不久那綢朝的大將軍竟然私毀前年與我卿國定下的公盟,率兵攻我邊境專通兩國貿易之城。女帝大怒,正派使者與綢朝交涉呢。”
恬甜問:“之前定的什麼盟約啊?”
玲兒說:“因兩國平時處於膠着狀態,邊境畢竟還是需要些貿易,互通雙方的貨物特產。因而兩國約定交界處有幾處城鎮永互不相攻,以求長久貿易。沒料那大將軍居然毀約,打我們個措手不及。”
恬甜就說:“那將軍真不講理,這種人最不要和他多說什麼,直接給他打回去!”
這下玲兒沒回話,恬甜擡頭,卻被她眼神逼得一驚。只見玲兒似有隱身的疑惑看她,彷彿欲言又止,最後卻又嘆息一聲。
“是啊……可是女帝還未動兵,只是直接派使者往綢朝京城去,面見他們聖上。那將軍的行爲好像不是他們朝廷的主意,也許是爲了什麼私事兒動兵吧。”
恬甜還想八卦一會兒,玲兒卻說她累,要回去休息了,又把恬甜一人扔在原地。
恬甜望着這瞬間只餘她一人的偌大花園,越發搞不懂究竟是自己腦子被摔得不正常,還是這周遭的人都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