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高山流水

天碑學院所坐落的區域,以天碑山頂的天碑林爲起點,依着山勢逐漸向下鋪陳開來,從山頂到山門,依次是寢房區、雅樂坊、明理殿、教授院與山門。每片建築羣落之間由連廊環環相通,整個天碑學院與山頂天碑林禁地有一條石階古徑相連。

從學院到天碑山腳下的梅蘭鎮,則需要通過一條長達十里的蜿蜒山路,平常像徐林這種身體弱的學子,上下山都必須有專門的挑夫擡着他們進出。而這條作爲上下山唯一通道的盡頭,是天碑山所在的嵐州臨天郡官府設置的防衛關卡。

通常情況下,爲了確保“非請勿入”的天碑學院不受外界打擾,掌管一郡兵馬的都指揮使會安排一百名官軍在此把守,嚴禁沒有學院允許的人員進入天碑山。但今天,這裡應某位神秘貴客的要求,防衛關卡只象徵性地留下了十名軍士。只因這位趁着凌晨無人時上山的貴客,考慮到自己的儀仗過於招搖,因此特別向臨天郡官府強調了儘量低調行事,不想引起任何多餘的關注。

但今夜,就連這十名軍士也不知何故,竟然擅離職守,不在崗位上,導致通往天碑學院的上山關卡此時已經空無一人,形同虛設。

若是有細心的人從遠處眺望天碑山,會發現山腳下的梅蘭鎮依舊燈火璀璨、熱鬧非凡,而山頂上的天碑學院卻是一片漆黑,只剩下時不時閃爍的耀眼紅光,彷彿在黑暗裡掙扎的求救信號。

天碑學院的山門烽火臺處,一羣黑衣人陸續在此匯合。

一共十名黑衣人,他們在夜色中,各自確認了一下身份,隨後其中一個身材高挑的黑衣人開口,悅耳的女性聲音傳出:“人都處理乾淨了,各處的火油也放置妥當,等組頭那邊事了,就可以清場了。”

其餘衆人均點頭同意。就在此時,不遠處的明理殿方向傳來一陣連續的爆炸轟鳴聲。

黑衣女子撲閃着大大的眸子,看了看明理殿方向,哪怕只露出一雙眼睛,哪怕在暗夜之中,她的雙眸同樣是亮明清澈。或許在這黑色面罩之下,是一位清麗脫俗的佳人,但此時,她只是一個毫無憐憫的殺戮機器。女子略一思索,又對衆人道:“我與小眉再去巡視一圈,你們速去大殿支援。”

說罷,原地轉瞬間只剩下說話的黑衣女子和另一名身材嬌小的黑衣人,二人略一交換眼神,也同時消失在了原地。

噗通……

噗通……

死寂的黑夜裡,突然響起了微弱的心跳聲。

“啊——逸——咳!咳!咳——”

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裡,徐林猛然坐了起來,他的記憶還停留在遇襲的前一刻,下意識地想喊“逸瀾小心”。

但剛剛已經幾乎完全“死去”的他,此刻全身的機能還在復甦之中,只能嘶啞地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他的五感混亂,口鼻因爲不能協調呼吸而咳喘不止,手腳不聽使喚,強烈的麻痹感讓他只能呆呆地坐着,無法動彈。

慢慢地,徐林的呼吸變得協調,身體也漸漸恢復知覺,但同時,強烈的痛感如海潮般從胸口襲來,沖刷着他原本就脆弱的神經。

我……還活着?

強烈的痛感提醒着徐林這一事實,同時,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呼吸節奏,也被這難以形容的錐心痛感再次打亂。徐林只覺得呼吸困難,雙手不得不下意識地緊緊捂住胸口,胸口的衣襟已經被溼透,還能摸到幾處已經癒合的傷口,很顯然,這裡曾經大量出血。

沒過多久,

徐林手腳上的麻痹感漸漸消退,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右腿上好像有什麼重量壓着。

下一刻,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

“不要……不要……不要!”

徐林的心裡瘋狂地拒絕着某個可怕的念頭,他似乎忘記了身受重創的疼痛,開始笨拙地在黑暗中摸索起自己腿上的重物。

他先是摸到了跟自己身上相同觸感的衣物,然後順着衣服繼續摸到了幾縷頭髮,然後是一張人臉的輪廓。

這個人的身體已經冰涼,有點略顯僵硬了,他的臉龐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他的口鼻都有粘稠液體的觸感。

徐林忘記了害怕,忘記了疼痛,忘記了思考眼前所有的一切。

他只是費力地將這個人的上半身托起,又滑落,再托起,又滑落……

他不斷重複着這個動作,他只想近距離看清這個人的臉。

他一次次地失敗,又一次次地嘗試,他胸前的傷口開始重新滲出鮮血,他單薄的身體在寒風中顫抖不已。

終於,他成功地將身邊這張冰冷的人臉湊到了自己眼前,確認了,是他。

這一刻,徐林停止了一切動作。那個人的身體緩緩地滑落到了地上。

然後,徐林笑了。

他的喉嚨發不出聲音,他乾脆咧開嘴瘋狂地大笑,他笑的前仰後伏,他笑的涕泗橫流,他開始乾嘔,胸腔裡有什麼東西要噴涌而出,於是他“噗”地猛噴出一口淤血。

但他仍然沒有停止又哭又笑的癲狂,他以拳猛擊着地面,打到自己的手皮肉外翻,他又開始抽自己耳光,這持續歇斯底里的嘶啞狂笑,終於抽乾了他體內最後一絲力氣,徐林再一次仰面倒了下去。

這一切,實在是太好笑了……老天爺跟他開的玩笑,實在是太他媽好笑了。

徐林躺在冰涼的地面上,胸腔劇烈起伏,身體卻一動不能動彈。他此生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刻,像現在這麼希望自己立刻死去過。

從前的他只是不去思考生死,做一個逃避者,靜靜地等待着一切的發生。

在過去的十年人生裡,他沒有憧憬,沒有期待,也沒有失望。

今天,他頭一次有了對未來人生的希望,彷如一個蹣跚學步的幼兒終於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可就當這個幼兒剛剛邁出第一步時,迎來的不是跌倒的疼痛,而是萬斤巨棒迎頭砸下的粉身碎骨。

原來,懷揣希望要面對的不僅是失望。

更有絕望。

諷刺的是,徐林體內復甦的生機越來越強勢,他的五感已經完全恢復,他的四肢開始充盈力量,他胸前的傷口似乎也在自行癒合。

與之俱來的,是他對眼前這一切越來越清晰的認知。

除了身邊的江源屍體,他瞥見窗下躺着的人,應該是李櫟了。

都死了嗎……

爲什麼?爲什麼?

這是爲什麼啊!?

我們做錯了什麼,要殺我們?

究竟是什麼人,要殺我們?你們認識我們嗎!?你們瞭解我們嗎!?一句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就要把我們全部抹殺?

憑什麼!?

徐林在心中吶喊着,控訴着,他的拳頭開始用力攥緊,他的內心漸漸在絕望的枯朽灰燼之中燃起了另一些情緒——憤怒、不甘與恨。

突然,他腦子裡閃過了一個畫面。對了,周舫好像逃出去了,他原來會武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

不對……我們這發生了命案,爲何還這麼安靜?學院的其他人呢?

不對……學院還有聖親王在,怎麼會有人膽大包天前來學院殺人?

徐林滿腦子的疑問像一個個的泡泡擠在一塊,越堆越多,他回憶起自己遇襲前所聽到、看到的場景,隱隱覺得今天晚上的事絕不尋常。

徐林掙扎着起身,他先是含淚默默地將李櫟與江源屍身安頓好,用自己的被子給他們蓋上了臉。隨後他抄起屋裡唯一能算的上“兵器”的銅製燭臺,握在手裡,小心翼翼地出了寢院門。

通過串連各戶寢院的卵石小路,他先悄悄地來到隔壁寢院,推門進去,裡面四間屋子也都是黑燈瞎火。徐林挨個輕輕敲門,均無人迴應。他來到最後一間寢房,推門進去,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在夜色中,他隱約看到牀上躺着一個人形。他壯起膽子,走近摸了摸這個人的脖子,身體已經徹底冰涼僵硬。

果然,不止是我們……

徐林身體在發抖,一陣陣的莫名恐懼在黑夜中將他包圍。他逃似地來到院外,又推開了第二戶、第三戶、第四戶相鄰寢院的各個房間。

無一例外,全死了。

徐林跌坐在地,嘴裡喃喃道:“怎麼回事……這是怎麼了……”

傳承三千年興盛不衰的天碑學院,雖然也曾在俗世皇朝更替的戰亂年代遭遇過一些災禍,但從來沒有遇到過真正的生存危機。

學院中的教授、學子,自古以來也都是俗世尊重、敬仰、結交的對象,畢竟學院在俗世中的行事風格從來都是與人爲善,未曾有過明顯的樹敵行爲。世外之人偶爾跟學院有些交集,雙方也是友好互助的態度,畢竟從根本上,學院不會跟任何一方勢力產生利益衝突。

而且,學院的《天衍錄》雖然是知識寶藏,但俗世皇朝已經獲得了它絕大部分的使用權,剩餘部分除了極少數天才,其他人根本理解不了。而《天衍錄》在世外之人眼中又基本用不上,所以也不存在“懷璧其罪”的可能。

究竟是什麼人,什麼勢力會對天碑學院下如此殺手?

驚疑不定的徐林,突然想到:院首,還有聖親王,他們在明理殿!他們肯定還不知道學院遇襲的事!尤其是聖親王,他是天底下最強的人,他知道了一定能查明真相,爲江源他們報仇!

徐林急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院外,朝着明理殿方向趕去。

就在他即將要踏出院門的瞬間,他的背後驟然有幾道寒光極速襲來。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那幾道寒光要給徐林穿個透心涼了,一隻粗糙的大手從門外拽住了徐林,隨即一股巨力將徐林掀飛了出去,恰恰躲開了身後的暗器襲殺。

徐林被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他轉過身來,藉助此時微弱的一點星光,徐林看見一個身影擋在他與面前的這座寢院中間。

順着這個身影向前方看去,在這座寢院的房頂上,還赫然站着兩個人。

三個人對峙着,不一會兒,房頂上兩人突然兩手一抖,數道寒光朝着徐林這個方向激射而來。徐林雖然不懂武功,但此刻也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心中大驚,本能地舉手擋住自己的臉。

“叮、叮、叮——”

幾聲清脆的金屬撞擊之音接連響起,隨後便沒了動靜。

一頭冷汗的徐林慢慢地放下遮擋的手臂,試探着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身上,好像並沒有什麼傷口,也沒感覺到什麼異常。

徐林看着仍然擋在身前的那個身影,瞬間明白了,剛剛是這位高人阻擋了飛射過來的暗器。

是救命之恩啊!徐林心中一份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此刻這個巍然不動的身影,在徐林眼中變得無比高大、偉岸,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心感,簡直就是這驚魂夜裡徐林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徐林站起身,剛準備開口道謝,對方卻先一步開口了。

“別來無恙啊,徐公子。您真是福大命大。”

額…………徐林聽到這個猥瑣的公鴨嗓音,一股莫名的熟悉和不真實的違和感同時涌上了心頭。

“老……老劉頭?”

徐林試探地開口問道。

“正是。”

對方也不故作高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身份。

“老劉頭!你還活着?他們、他們都死了!有人在學院殺人!殺了好多人!是不是院首派你來救人的?你們來了多少人?”

徐林用力拉住老劉頭的胳膊,如連珠炮一般地快速地說着,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活人,還是自己認識的,他有一肚子想說的話,巴不得一口氣說完。

“先走,此地不宜久留!”

老劉頭並未答話,抓起徐林就開始狂奔。

他的視線自他出現起,就沒有離開過屋頂上的兩人。剛剛趁着徐林說話的當口,屋頂上的兩人突然憑空消失了蹤影,老劉頭也果斷拽起徐林離開了原地。

身形略有些佝僂的老劉頭抓着個頭遠比自己高大的徐林,貼着寢院區的圍牆飛速狂奔,猶如一隻矯健的老鷹抓着肥碩的野豬在低空飛掠。

老劉頭雖然抓着徐林,但行動敏捷卻絲毫不受影響,在他們的身後,果然有兩個黑衣人追了上來。

老劉頭帶着徐林左避右閃,不斷在寢房區的巷道之間改變行進路線。徐林耳邊風聲呼呼大作,時不時還能聽到摻雜的金屬破空之聲。突然,誇張的風聲消失了,徐林感覺自己停了一下來。不一會兒,滴滴答答的水聲傳入了耳中。

這裡是……是雅樂坊的甘露軒,這裡是日常教授、學子們品茶論道的地方。此處是個有許多靜室的庭院,院中有一塊巨大的假山石,石下有一個小池,石上有一架不停轉動的水車。這是利用《天衍錄-工》篇中記載的“水輪”原理,打造出的能夠自己循環水流的裝置,不斷抽取到假山之上又順勢泄下的水流與假山形成了“高山流水”的造景。

老劉頭抓着徐林閃進了一間靜室,手法嫺熟地關上了門,然後一邊將耳朵貼在門上傾聽,一邊朝徐林做出了一個“噓——”的手勢。

老劉頭聽了一會兒,感覺到之前在頭頂上的追蹤者已經走遠,稍微鬆了口氣。順勢盤坐在了門口,閉目恢復。

徐林見狀,湊到老劉頭的跟前,用着這邊最低的聲音說道:“怎麼樣?安全了?”

老劉頭沒睜眼,點了點頭。

此刻的老劉頭,給徐林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完全沒了之前那種猥瑣油膩的氣質。徐林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正準備開口問話,老劉頭突然用手矇住了他的嘴。然後以另一隻手的手指抵住了徐林的聽宮穴。

緊接着,老劉頭的聲音神奇地在徐林的腦海中響起。

“別出聲,你想說什麼,只需要做口型,我能以真氣讀你的脣語。”

隨着老劉頭的聲音消失,徐林感覺到自己的嘴部被一股奇特的觸感包裹了。徐林雖然大感驚訝,沒想到老劉頭居然有這種神奇的手段,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配合地只做口型不發出聲音。

“老劉頭,你究竟是什麼人?你知不知道現在學院是什麼情況?外面那幫人是什麼來路,爲什麼要殺我們?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你有沒有通知院首他們?聖親王還……”

徐林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嘴脣好像被什麼東西給死死摁住了,此刻別說繼續做口型了,連喘氣都困難。

腦海中又響起了老劉頭的聲音:“你話太多了。情況危機,我挑幾件重要的事跟你說,你好好記住。”

徐林臉都憋紅了,不停“唔唔”地點頭。

“此時此刻,天碑學院內除了明正殿的那幾位大人和此處的你我,應該沒有活人了。這幫殺手來勢洶洶,看手段,應是世外方士,不知道屬於哪方勢力。但有一點能確定,他們這種陣仗,是衝着聖親王殿下來的,學院諸人都是被牽連滅口。”

徐林此刻做不了口型,但他的眼神透露出了極度的驚駭與不可置信。

天碑學院被全滅?有世外的勢力要刺殺聖親王?

無論哪一個信息,都是驚世駭俗,一旦被世人知曉,不知道要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老劉頭的聲音繼續說道:“剛剛明正殿爆發了劇烈的聲響,應該是聖親王殿下他們在與殺手激戰。先前我以龜息之術騙過了這幫殺手,爲的是看清這幫人的虛實,好前往明正殿助戰聖親王殿下。如今我對他們的實力已經瞭然,也不能在此地久耗。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但是既然你還活着,就發揮一點作用吧。”

徐林眉頭緊皺,雙眼無神,此刻他的心裡亂作一團,種種情緒交織在一塊,讓他徹底喪失了思考能力。現今的局面,早已經不是他一個剛剛弱冠的文弱書生能摻和的了,他甚至連求生的慾望都沒有,他只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從內心深處希望自己能夠早點從夢中醒過來。

老劉頭似乎察覺到了徐林的狀態,他睜開了眼,看向徐林。明明只是一張黑暗中看不見五官的臉部輪廓,徐林卻從中感覺到了一股令人心安的慈祥之感。

“你是太師府幕僚徐堅徐陸巖的兒子吧?”

老劉頭的聲音傳入徐林腦海中,聽到父親的名字,徐林大感意外,心神一震,脫口而出:“你怎麼知——”

這句話是徐林直接發音喊出來的,幸好只說了幾個字就被老劉頭給摁住了嘴。

老劉頭皺了皺眉頭,傳音道:“我鬆開你的嘴是爲了讓你做口型,不是爲了讓你喊出來,你淡定點。”

徐林點了點頭。聽到父親的名字,徐林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氣,腦海中閃過了一張張家人們的臉龐,他的心也漸漸鎮靜、堅定了起來。

“劉伯,晚輩正是徐陸巖之子。感謝劉伯的救命之恩,今日我若能僥倖苟活,他日必將結草銜環相報。至於晚輩爲何沒遭毒手,全賴摯友江源捨命搭救,他在我們遇襲時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襲殺我的暗器。”

聽完徐林的話,老劉頭看了看徐林胸前的傷口,略有所思,過了一會,他搖了搖頭,傳音道。

“江源啊……青州昌寧郡江家的孩子麼,那看來是你的同鄉啊。是個好孩子,不過……也罷,既然你能逃過一劫,自然是天意,我看你也是個有大氣運之人,眼下我需要你替我完成一件事。”

“劉伯有話請講。正如您所言,既然如今上天留我一命,晚輩自當發揮這身殘軀的作用,只要能幫到您,儘管吩咐。”

“好!小子,有膽識。我知道此刻你心中必然有無數疑問,卻也沒有耽誤時間問我什麼廢話,說明你的心境亦非凡夫。如果不是現今這九死一生的局面,我還真想結交你這個小老弟。既然你爽快,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老劉頭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嚴肅與鄭重。

“首先,我是朝廷的人,隱於學院也是有朝廷的任務。今日發生如此大事,我本應該第一時間用組織的秘技傳遞訊息出去。但不知爲何,我傳遞的訊息似乎被某種強大的禁制給阻斷了。按照職責,我必須就此遁走,保全自己,以圖日後將今日情報一五一十上報。但,聖親王殿下曾於我有再造之恩,如今既已知這幫殺手是衝着聖親王殿下而來,今日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能棄之而去。”

徐林敬重地看着黑暗中的老劉頭,原來這位劉伯竟是朝廷中人,看來平日裡的種種舉動,只不過是一種僞裝。可笑自己還總是對他心生鄙夷,如今看來只是自己有眼不識泰山罷了。

“雖然聖親王殿下天下無敵,世間絕無可能有人能傷害他的性命。但明正殿的戰鬥聲響越來越大,我料想殿下應該是在分神保護殿中衆人,故而與這幫殺手陷入了纏鬥。所以,出於私心,小老兒我打算去助殿下一臂之力。至少,也要把剛剛追殺我們的兩個小妮子給解決咯!”

徐林點了點頭,從剛剛逃命時老劉頭展現出來的實力,應該也是個武道高手。

“但是畢竟還是敵暗我明,我這一去,兇吉未卜。小老兒命不值錢,死則死矣,但我這一年多來在學院的任務成果和今晚這幫殺手的情報,卻不能隨我一起沒了。既然你父親是太師府的幕僚,那你也算半個朝廷中人,我便把這些機密都託付於你。”

老劉頭停止了傳音,從懷裡掏出了一塊六邊形的物件,遞到了徐林手中。

徐林接過,這是一塊有着金屬手感的古樸令牌,牌面之上刻有文字,中間似乎有一道夾層縫隙。收好令牌,老劉頭的傳音再度響起。

“這是我的信物,其中機密事關重大,關係到你能否爲你的同窗好友們報仇,你萬萬要妥善保管。待你得救後,將這個信物交於你的父親,他自知道如何處理。切記,只能交於你父親,絕不可交於其他任何人!”

徐林聞言,頓感壓力巨大,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以脣語迴應道。

“劉伯,非是我推脫此事。於情於理,我都應該替您去辦這件事,只是,實不相瞞,晚輩我自幼體弱,手無縛雞之力,如今還有傷在身。更何況外面現在危機四伏,您一旦離開,我恐怕活不過一刻,談何得救?恐怕會有負於劉伯您的重託啊。”

“這一點你不必擔心,我既然選擇託付於你,自然是有把握的。此處雖然保不住你的性命,但是天碑學院有一處地方,從某種意義上說,卻是世間最安全的地方,一會我會送你過去,你只需在那裡靜待事態平息。聖親王殿下此行造訪天碑學院雖然行蹤隱秘,但我估計用不了一天,五鹿城的嵐州節度使、垂雲城的秦王應該都會前來拜會殿下了,到時候賊人必然會退去,你也自然能夠得救。”

“世間最安全的地方?恕晚輩愚鈍,晚輩在學院兩年有餘,竟不知有此等地方存在。”

“你仔細想想,你在學院是不是有一個地方從來沒涉足過?”

“您是說……山頂的天碑林?”

徐林恍然大悟,看來學院的禁地天碑林果然不是什麼尋常場所。

“不錯,不僅你沒有去過,小老兒我也從來未曾進去過。據我暗中調查,從寢房區後苑通往天碑山頂的古徑上,應該有上古術士大能佈置的幻陣,任何人不得破陣之法強行闖入其中,都會被困於自己的幻覺之中,身體無法動彈。唯一的能夠順利穿過這條古徑到達天碑林的方法,都掌握在歷代院首手中。所以這麼多年來,學院從來不擔心天碑林的秘密外泄,恐怕也是於此幻陣有關。”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讓我主動進入天碑林幻陣,困在其中,雖然我出不去,但賊人也傷害不到我,等待明日事態平息,樑喻院首他們自然會來解救我。”

“小子你果然聰慧,正是如此。”

“好!既然劉伯您放心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到我手上,我定然以會以命相護,絕不辜負您的重託。”

徐林應允到,然後仔細地將這塊金屬令牌收入自己學士袍的最裡層。

“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切記我剛剛囑咐你的話。”

老劉頭結束調息,站起身。徐林的內心雖然緊張不已,但也跟着站了起來。在規律的高山流水嘀嗒聲中,二人沒有說話,不過他們的心中,都默默下了一個決心。

臨出門,老劉頭又從懷裡取出了一樣東西,交到了徐林手上,這一次,老劉頭並沒有壓制聲音,像是故意想要把動靜傳到外界一樣。

“此一別,日後怕是不能再見。過去一年,多有得罪,小老兒給你賠個不是。這顆‘玉漱丸’你拿着,如果在幻陣中感覺到身體不適,就服下,它能助你穩固心神。”

徐林默默接過藥丸收好,心裡五味雜陳,眼眶微微有些溼潤,心裡有話想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老劉頭幫徐林緊了緊衣袍,然後一把抓住他背部的衣服,大喝一聲“走!”旋即閃身出了靜室。

二人在夜色中快速向天碑林方向靠攏,不一會兒,身後果然出現了兩道追擊的身影。

老劉頭運起全身真氣提升腳上輕功,在雅樂坊到寢房區後苑的道路上疾速奔行,時而轉入小巷,時而躍上房頂,但因爲他攜帶着徐林的緣故,身後追擊的身影卻是越來越近。

終於,一條散發着神秘古韻的青石小徑出現在了二人的正前方。老劉頭拽着徐林的手上突然運起一股強大的氣場,包裹着徐林,奮力向着古徑方向一拋。 徐林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穩穩地落在了通往山頂的小徑腳下。

老劉頭這一拋,竟有約摸百丈的距離,徐林站穩腳步,回頭看向老劉頭。

那個曾經在心目中猥瑣佝僂的身影,此刻竟有了一絲悲壯之感。徐林一時唏噓,肅然地朝着老劉頭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快步向着山頂方向拾階而上。

微弱的星光下,二人背道相行,在一場日後註定席捲天下的風暴中心,各自走向自己的命運。

老劉頭靜靜地佇立着,直面眼前房頂上的兩個黑衣人。他的臉上一股釋然與輕鬆,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用那熟悉的輕浮語氣挑釁到:

“小妮子,過來陪大爺玩玩吧!”

屋頂上身材高挑的黑衣人秀眉微蹙,明亮的美眸中閃過了一抹殺意。下一刻,還沒等老劉頭有所行動,她便瞬身到了老劉頭背後,與她同步的,是另一名黑衣人,幾乎在同一瞬間從正面襲向了老劉頭。

兩名黑衣人袖劍出鞘,直插命門,寒光一閃,地上三個人影便一動不動了。

兩把袖劍一前一後直直插進了老劉頭的胸膛,他那佈滿褶子的臉上竟是不可思議之色。

不過詭異的是,老劉頭已經遭受致命一擊的身體居然開始扭曲、消散,不一會兒,就徹底消失在了原地。

原來,這竟然是一具真氣替身,是傳說中極爲精妙的真氣擬態化形。

“移形換影……臨淵閣,影衛。”

身材高挑的黑衣人盯着已經站在了十餘丈開外的老劉頭,喃喃自語,此刻她的眼中滿是慎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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