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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八點半,宋曉可拎着飯包來上班,一臉平靜的樣子,好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響午時分,崔世言注意到坐在對面的宋曉可接聽了一個電話之後,就有點坐立不安的,好像椅子上長出了釘子一般,扭來扭去的。
宋曉可悶着頭在看電腦,卻一直心神不定的樣子。又呆了不到半個小時,最後還是忍不住去組長那裡請了半天假,說是家中有事。
坐在對面辦公的崔世言,不禁挑了挑眉頭。據他了解到的情況,宋曉可自從進入研究所,還從未請過假。
宋曉可離開辦公室之後,崔世言看着窗外的綠植,想想昨天蹲守在宋宅的那隻小猴,覺得自己親自去宋宅走一趟,可能會更好。剛纔書畫店那邊傳來的消息,上午十點二十五分,宋宅來了兩位客人,一男一女,身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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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的電話是宋伯打來的,說有兩位不速之客前來拜訪,那位中年男子自稱姓宋。
姓宋?會是誰呢?
宋曉可隱隱有一種預感,一定是他最親近的人。
他強迫自己看着電腦中的數據,卻始終定不下心來。他沉吟半響,還是忍不住請假離開了單位。
宋曉可急急忙忙的往家趕去,他努力抑制住內心的激動,可心卻好似要蹦出來一般。
推開院門,當他看到院中坐着的那一對中年男女,驚喜之下,他呆呆的站在院子裡,竟然說不出話來。
十七年的歲月風塵,並未抹去兒時的記憶。
眼前的人,曾經無數次的出現在他的夢裡。
熱淚不由自主的充滿了眼眶,宋曉可哽咽着,喊着爹孃,埋藏在心中十七年的思念有如洪水般涌出。
“爹…娘…”
猛一下見到兒子,宋承閒也呆住了,他站起來,定定的望着二十三歲的宋時文,努力的尋找着小文兒時的影子。
可哪裡還找得到?面前的青年男子,面容清秀,身材頎長,已不再是他記憶中的小男孩了。
“文文…”
嶽靈靈早已經忍不住,她撲上來抱住了兒子,忍不住失聲痛哭。這是她日思夜想的兒子啊!整整十七年,未曾謀面的小孩子,已經長成一位翩翩青年。
記得她離家時,小文還是團團臉,白白嫩嫩的,像個小包子一般,非常可愛。
宋伯默默的守護在一旁,眼裡也忍不住充溢着淚水,他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悄悄退回到自己的屋裡。
今天上午送了兩個孩子上學之後,他並未去店裡幫忙。寵物店裡的那兩隻奇怪的猴子,讓他放心不下,他想回來拿點吃食,抽空再去看一看。
當他聽到叩門聲時,感覺有點奇怪。這種有節奏的敲門聲,似乎在傳遞着某種信號。
他忐忑不安的打開宅門,迎接進來一對中年男女。當那位高大俊朗的男子自稱姓宋並拿出那塊玉牌之時,他的心忍不住狂跳不已。
傳承宋家的家主令牌。
這一刻,他已經猜出來者是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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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要從一個月之前說起。
在賀蘭山雪峰冰川的瓊玉世界裡,宋承閒和嶽靈靈在冰洞裡已經修煉了整整七年。也許是當時部隊醫院成功實施了腦部清除淤血的手術,宋承閒從第五年開始,靈識區漸漸有了感覺,開始了緩慢的恢復。而嶽靈靈的聽力損傷也有了修復跡象。
在冰洞裡又過了兩年,宋承閒感覺自己的靈識區已經基本修復,雖然精神力的凝練,還無法和受傷前的巔峰狀態相比,但只要他每日繼續打坐修煉,重新恢復到七年前的水準,並不是難事。
而嶽靈靈的聽力能力修復,這一次卻沒有那麼幸運。她感覺自己遲鈍了不少,無論怎麼努力,聽力的範圍始終侷限於周圍五米的範圍,無法再繼續擴大縱深。
嶽靈靈的心裡有點沮喪,可很快就釋然了。受損的超能力得以修復,本身就是一件萬分幸運的事情,是她的要求太高了。
雖然繼續借助冰洞和玉石牀的能量,對精神力的凝練有很大幫助,但宋承閒還是想下山了。因爲時間已經不多了。
在冰洞裡的七年時光,他反覆想過宋時遠墜崖後失蹤的事情。宋時遠夫婦一直沒有任何消息,會不會被“死結”困住了?雖然這種可能性不到萬分之一,但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內陸上,既然有那麼幾個世家能夠佈下“死結”,如果宋時遠夫婦真的遭遇到了,實在是兇險萬分。
即便宋時遠夫婦墜崖之前,已經吞服了宋老仙留下的“保命丸”,但這種藥丸一次只能吞服一粒,藥入體內之後,即便身體進入龜息狀態,最多也只能撐十年。
今年已經是第八年了,如果不能儘快找到宋時遠夫婦,十年期限一到,被“死結”困住的倆人可能真的會變成兩具幹繭。
還有查找神算子之事,也是刻不容緩。宋承閒掐指一算,距離上一波攻擊已經過去了近八年了,暗夜勢力是否會捲土重來?而他們的目標無外乎傳承家族和靈識山。
想想自己的次子宋時文,宋承閒的目光不禁暗了暗。
日子轉眼又過了幾天,宋承閒的心中越加不安起來。他和嶽靈靈商量了一下,準備立刻下山,先去尋找兩個孩子,同時暗中查找靈猴的下落。
半個月之前,宋承閒和嶽靈靈一路奔波,秘密回到了杭城古巷宋宅家中。離家十七年,宋宅似乎還是以前的樣子,但家中,卻只剩下幾名老僕照看着宅中的日常。
杭城裡的茶莊、古玩字畫店鋪的生意照舊經營着,由幾名宋氏旁支的族人負責打理。
一切似乎都沒有變。
可宋承閒知道,杭城古巷裡的宋宅早已經物是人非。
他的兩個兒子,消失了。一個生死不明,一個不知流落何方。
宋承閒回到了書房,辟穀三日。
他調息吐納,把身體機能調理到最佳狀態之後,開啓了封閉密室的結界。
他一步一步走進密室內,從一隻密封的罐子裡取出了一枚玉牌。
宋承閒坐在桌前,仔細摩挲着手中的這塊玉牌。玉牌一寸見方,通體盈翠,上面刻有圖案銘文,這就是古巷宋家傳了二千多年的家主玉牌令。
玉牌令,一共鑄有三枚。一枚藏於靈隱山中的靈識山,另外兩枚由傳承宋家的家主掌管。
自古以來,玉牌令一出,凡是宋氏子孫,無論是傳承家族、守護家族還是普通市井人家,莫不聽從號令。
近代以來,隨着社會變遷,時代進步,關於傳承文化的影響力也逐漸衰落,曾經的家族誓言已經漸漸被人忘卻,家族內部的約定也不再爲後人所知。
這枚玉牌令的作用,已經逐漸消失了。
現如今,能夠識得這枚玉牌令的,還剩下幾家?恐怕很多散佈在內陸的宋氏子孫連聽都未聽說過吧。
家族文化斷層一旦出現,曾經古老的文明已經成爲書本中的歷史,消失在故紙堆裡了。
宋承閒離家之前,從靈隱山風吟者那裡聽說,現在與靈識山互通消息的宋氏族人僅剩下數家,都是曾經的守護者家族,只有他們還在繼續恪守着曾經古老的誓約。
十七年過去了,那些僅存的守護者,不知道近況如何?
宋承閒知道他手裡的這枚玉牌令是長子宋時遠離家前留下的,爲的就是等着父母遠遊歸來。宋家掌管的另外一枚玉牌令,應該是宋時遠隨身攜帶着的,現在不知身在何處。
宋承閒安頓好了宋宅家裡,攜妻一路乘車去了杭城東郊的靈隱山。
靈隱山,因爲山中那座著名的靈隱寺,香客們摩肩接踵,人來熙往。十幾年過去了,這裡已經成爲了內陸著名的旅遊景區,不復往日的寧靜恬淡。
宋承閒站在山門前,呆立半響。眼前的一切令他感覺恍惚,彷彿自己剛剛從另外一個世界歸來一般。
十七年脫離凡俗,他和妻子嶽靈靈似乎已經變成了兩位古人。
沿着山間小徑,宋承閒和嶽靈靈進入了隱秘的後山。這裡已經被劃爲國家自然保護區,倒是人煙稀少,與十幾年前差別不大。
宋承閒在山中幽深之處,找到了父親宋老仙結界歸隱的方位。
宋承閒擺上隨身攜帶的香案,攜妻雙雙跪地,先叩拜了靈識山中的列祖列宗。
待香火燃盡之際,宋承閒收起香案,放入隨身攜帶的包中。
宋承閒再次攜妻跪地,遙遙的跪拜父親,對着山風訴說着十七年的思念。他希望父親能夠聽到他的呼喚,可山中卻毫無動靜,只有隱隱的風聲。
曾經多少回,他在這裡隔結拜望父親,在山風的呼號聲中,隱隱聽到過父親與靈隱山長手談的嬉笑怒罵聲…
可如今,父親宋老仙在哪裡?靈隱山長在哪裡?
呆坐良久。
嶽靈靈拉起丈夫,她不知道如何寬慰他。生爲傳承者,他們的一生早就奉獻給了家族。在冰洞裡一呆十幾年,這種寂寞是常人無法忍受的。對他們來說,親情,早就變得奢侈無比。
宋承閒無法掩飾內心的失落,攜帶着妻子嶽靈靈慢慢走出了後山。也許只能等待靈識山下次開啓之際,方能得見父母音容笑貌吧。
出了後山,宋承閒攜妻攀上了靈隱山的飛來峰。在風口處,他手持玉牌令,叩拜了靈隱山中的風吟者,問詢宋時文的下落。
山風呼號聲中,一枚竹籤落在宋承閒的手中,風吟者示出了路徑:
“平江城裡的宋氏守護家族。”
宋承閒夫婦當晚下山,回到了古巷宋宅。第二天,夫婦二人搭乘火車趕往了平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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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平江城裡的宋氏家主宋無閒,見到宋承閒手中的玉牌令時,不禁悲喜交加。
上一次接到玉牌令,還是九年前。那時平江城宋氏家主還是他的父親宋老邪。父親年事已高,他已經開始幫着父親掌管家族事務,知曉了家族內部傳承了千年的誓約。
九年前接到玉牌令之後,宋無閒親自安排人員啓用了襄城宋曉可這個備用戶籍身份,爲杭城宋家少年宋時文的到來,做好了準備。
而宋時遠早年在平江城裡秘密佈置的安置點,一座古宅院落,恰好與宋曉可父親的身份對應起來。
隨後,宋無閒召集了一次家族內部的秘密會議,準備安排一名守護者,陪伴着杭城宋家少年。
守護者,這是一份沒有前途的工作,寂寞而孤獨,可能整個人生都會在默默的守護中蹉跎而逝。
宋無閒的第四子宋有餘,自願站了出來,接過了守護杭城宋家後人的職責。宋無閒望着兒子宋有餘那張少有表情的臉,內心既自豪又有點惋惜。
與三個哥哥相比,宋有餘沉默寡言,平日裡面無表情,顯得非常低調。可宋無閒卻非常瞭解自己的小兒子,心思縝密,沉着穩重,身手又很好,進入宋宅做世代守護者,難免有點可惜。
九年過去了,宋有餘一直默默的呆在宋宅裡,伴隨着當年的那個少年一起成長。宋無閒默默的關注着,也許等一切穩定下來之後,他的兒子終於肯點頭娶妻生子了吧。
今年春天,當他的父親老去之後,守護者家族的重任落到了他的肩上。科技進步的時代,一些古老的訓練方式得以改進,守護者必須恪守的準則也有所改變,不再拘泥於過往的刻板。
但無論怎麼改變,曾經古老的誓約卻從不曾忘卻。這是守護者家族繁衍的信念。
人的一生,總得有所追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