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生非杜宇”一聲宏笑道:“這比之你的‘見影蝕魂’劇毒如何?”
“花靈”面現死灰,嬌軀簌簌而抖,她的肩上,伏着一隻小東西,粗如小指,長約四寸,通體金紅,獨眼肉冠,背上一對軟翅,口中蛇信亂吐,醜怪可怖至極。
這是生長南荒的一種毒物中的毒物,飛行似電,只要被它咬上一口,全身立即癱瘓,三年五載,慢慢全身潰爛而死,功力愈高,痛苦的時間愈長,而且根本無救,即使你是毒中聖手,也無法解這慢性奇毒,大羅金仙也難逃此厄。
這東西百年不一見,僅屬傳聞,飼此毒物,必須在它破卵而出之時,予以收飼,只認一主。
“花靈”是“毒道”高手,當然認得此物。
“無事生非”冷聲道:“關冷霜,識得此物否?”
“花靈”顫慄地道:“飛天毒虯?”
“不錯,你見識不差!”
“收了它……”
“我們交易尚未談妥。”
“老怪物,你……”
“聽着,你役使那小子行兇也好,使用‘見影蝕魂’劇毒也好,我老人家等眼一閉萬般事了,而你卻不會死,想死也辦不到,因爲你連自決的力量都不會有,只有現世,我老人家會把你易容改裝,放在乞討羣中,請你慢慢消磨。”
“花靈”目眥欲裂,這可比死更可怖千百倍,偏偏她連動都不敢動,生怕這小東西給她一口。
此刻,她縱有通天本領,也無用了。
她做夢也估不到“無事生非”會使出這一絕招。
吳剛看情況有些不對,彈身縱了過來,兇霸霸地道:“師姐,怎麼回事?”
“花靈”沒好氣地道:“你過去,等我叫你再來!”
吳剛一抖手中劍,道:“殺了算了,沒這多廢話……”
“你過去!”
吳剛掃了衆人一眼,怏怏回到原位。
“無事生非杜宇”此刻已大事若定,冷靜道:“決定了沒有?”
“花靈”咬了咬了牙道:“我決定以一命換四命,連‘索血一劍’在內!”
這句狠毒無倫的話,令人聽來不寒而慄。
“無事生非”絲毫不爲所動地道:“你已決定了?”
“決定了!”
“不再考慮?”
“唔!”
“你願意現世現報,嘗那世上所無的痛苦?”
“至少我可以看到你們死!”
“無事生非”哈哈一笑道:“關冷霜,其實你是不願意這結局的,是嗎?你擔心躲過了‘飛天毒虯’卻逃不過同門的制栽,對嗎?”
短短數語,直打進“花靈”的心坎裡,的確,她想到的正是這一點,“書靈”被殺前所說的“仙規難犯”四個字,使她不顧一切,狠心到底。
聞言之下,她啞口無言。
“無事生非”又道:“這一點,我老人家會替你安排,包你穩如泰山,只要你從此棄邪歸正!”
再兇殘的人,面對死亡時也會起貪生之念,何況,她是個女人,而且面對的比死亡更可怕,更殘酷。
她的心動了,幽幽地道:“如何安排?”
“此刻別問,我老人家名號保證,說一不二!”
“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讓我帶走他,永絕江湖!”
“這辦不到,你當想到天下雖大,可能沒你藏身之地,除非接受這筆交易!”
“花靈”望了望站在一角的吳剛,又望望肩上那隻待令而噬的“飛天毒虯”,猛地一咬牙,道:“再說一遍,如何交易?”
“你解了他的禁制,使他回覆正常,我老人家保障你的安全。”
“好,我接受,不過……”
“不過什麼?”
“我只履行這諾言,別想從我口中套問此事以外的任何秘密!”
“無事生非”望了“忘我和尚”一眼之後,毅然道:“我老人家答應了!”
“請先把這毒物收去?”
“這……”
“我‘花靈’還不是出爾反爾之輩!”
“好,我老人家相信你一次!”說完,自袖中取出一隻錦盒,打開來託在掌心之中,口裡發出一陣怪異的“噓!”聲,“飛天毒虯”扭頭傾聽了片刻,疾箭般射回那錦盒之中,盒蓋“咔!”地合上。
“花靈”吁了一口氣,嬌軀踉蹌了三四步,似乎是從鬼關裡脫身出來。
“忘我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無事生非杜宇”目注“花靈”道:“現在如何做?”
“花靈”幽幽地道:“請各位在此稍候!”
說完,走到吳剛身前,低低說了幾句話,然後雙雙進入房門。
“無事生非”這才轉身面將“鐵心太歲胡非”的屍體,低頭默吊了片刻,悽聲道:“想不到他作了邪魔的犧牲!”
“忘我和尚”垂下了老淚。
宋維屏則已是唏噓出聲了。
“無事生非”黯然開口問宋維屏道:“小要飯的,你立刻去辦一件事,但不要驚動別人!”
“但請吩咐。”
“你去準備一輛大車,一具上等棺木,尋個鄰近的僻靜處備用!”
宋維屏點了點頭,彈身越屋而去。
日上三竿,客棧內經過一陣嘈雜鬧嚷之後,又寂靜下來,想來住店的都已上路了,只是這跨院中,仍瀰漫着慘霧惡雲。
“忘我和尚”與“無事生非”就地而坐,誰也不開口說話,不言可喻,這兩位武林異人的心頭,是非常沉重的。
半個時辰過去了,房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
“忘我和尚”有些沉不住氣了,悠悠開口道:“杜施主,不會……節外生枝吧?”
“無事生非”一搖頭道:“諒來不會,再聽候片刻!”
人影一晃,宋維屏去而復返,焦灼地道:“怎麼樣了?”
“無事生非”道:“尚無動靜!”
“會不會……”
“停會兒再說,你辦的事如何了?”
“遵命辦妥,放在鎮外廟中!”
“很好,現在你把胡非的遺體整理一下,我們得好好予以埋葬!”
宋維屏自去依命行事。
又過了約莫盞茶時分,“花靈”在房門口幽幽出現,向這邊招了招手。三人迫不及待地奔了過去。
房中,吳剛靜靜地躺在牀上,狀顯熟睡。
“忘我和尚”趨前探了探脈息。
“花靈”開口道:“他已回覆正常,禁制已除,停會兒只消解他睡穴便成!”
“忘我和尚”肅然道:“關施主一念棄邪,善莫大焉!”
宋維屏意有未釋地道:“既然解了禁制,爲什麼又點上他的‘黑甜穴’?”
“花靈”幽怨道:“我不想再與他對面!”
“爲什麼?”
“小化子,你不必追根究底了!”說完,轉向“無事生非”道:“姓杜的,履行你的諾言!”
“無事生非”道:“我老人家送你到一個地方,百分之百安全,也可說是人間樂土,世外桃園!”
“花靈”動容道:“什麼地方?”
“到時自知,說出來不太好!”
“那具屍體如何處置?”
“早就埋葬了!”
“劍呢?”
“這你不必操心了,我老人家會還他!”
“現在就走麼?”
“可以!”
“無事生非”想了一想,向“忘我和尚”道:“吃素的,我們走後,你把他弄醒,有一樣記住,別讓他知道他在喪失本性之後所作的事,他會受不了……”
“忘我和尚”一頷首,道:“貪僧知道!”
“我們前道見,走吧!”
宋維屏道:“晚輩也走麼?”
“噫!小要飯的,你買的馬車棺材,你得帶路呀!”
“花靈”粉腮一變,道:“買了棺材?”
“無事生非”軒眉一笑道:“別緊張,馬車是爲你準備的,棺材是用來收殮‘鐵心太歲胡非’!”
“哦!”
“我們走!”
“花靈”回首深深盯了吳剛一眼,嘆了一口氣,玉顏慘淡,杏眼含怨,跟在“無事生非”與宋維屏身後,出房而去。
房中,剩下“忘我和尚”伴着吳剛。
宋維屏又匆匆回身入房,手中拿着吳剛失落的“鳳劍”與“花靈”回棧時所提的包袱,遞與“忘我和尚”道:“大師,包袱內是衣衫,他身上的血衣該換下。”
“唔!”
“回頭見!”
宋維屏走後,“忘我和尚”望着昏睡的吳剛,老淚縱橫,口裡連稱:“冤孽!冤孽!願我佛慈悲!”
他伸手解了吳剛的穴道,然後退到窗前椅上落坐。
吳剛悠悠醒轉,睜眼,起身,茫然道:“這還是‘七靈仙境’麼?”
“忘我和尚”一震,道:“孩子,你說什麼‘七靈仙境’?”
吳剛一躍下牀,駭然望着“忘我和尚”萬分迷惑道:“原來是大師,這……怎麼回事?”
“忘我和尚”長長一聲嘆息,道:“孩子,這裡是客棧!”
“晚輩……怎會到這裡?”
“你一點也記不起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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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輩只記得……是在‘七靈仙境’之中,中計被擒……以後的……”
“七靈仙境在何處?”
“伏牛山中!”
“你見到‘七靈’了?”
“是的!”
“全在人世?”
“一個不少!”
“奇怪,當年‘隆中山’之役,‘七靈教’業已灰飛煙滅,怎的‘七靈’竟然全部倖免?……這中間是何蹊蹺?”
吳剛落坐牀沿,閉上眼,深深地想,從赴少林,見“大悲”,離寺上道,抄捷徑越伏牛山,發現丐門弟子屍體,追查誤入“七靈仙境”到碰上“花靈”等等經過,這些片段,在苦思冥索之下,一一從腦海中再現。
“七靈”的面目,一個個飄過腦海。
再以後,便模糊不能記憶了。
“大師,晚輩是如何到此的?”
“被‘花靈’帶來!”
“花靈?”
“不錯!”
“她人呢?”
“離開了!”
吳剛駭異但又十分茫然道:“她……爲什麼帶晚輩來此?”
“忘我和尚”髯眉俱張道:“帶你出來作屠殺同道的工具!”
“這……晚輩一點也不明白。”
“你被他們以特異邪功封閉本性與記憶,然後帶入江湖殺人……”
吳剛全身一震,目瞪如鈴,慄聲道:“有這等事?”
“嗯!”
“晚輩在喪失本性之後做了些什麼?”
“忘我和尚”窒了半晌,才悽然一嘆道:“孩子,以後慢慢告訴你!”
吳剛急道:“爲什麼不現在?”
“說來話長,現在沒功夫講,你把包袱內的衣衫換上,走路!”
“大師……”
“孩子,我們得迅速離開這裡!”
“爲什麼?”
“爲了不影響別人的安全!”
“誰?”
“以後你會知道的!”
吳剛又坐了下去,自顧自地沉思起來,他必須仔細地想上一想,這太離奇了,一個人的心神,竟然會受別人控制指揮,成爲工具,這多麼可怕,在這段日子當中,自己究竟被利用做了些什麼可怕的事呢?
爲什麼毫無記憶?
他想,全神貫注地想,似乎有些模糊的影絲,自己曾殺過人……
“大師,晚輩傷過人?”
“有!”
“是些什麼樣的人?”
“目前你不必知道,事已成過去……”
“但晚輩於心不安,極想知道。”
“貧僧不會告訴你。”
吳剛內心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他意識到自己必然做了些不可恕的事,爲什麼這怪和尚守口如瓶呢?
“大師,‘花靈’人呢?”
“離開了!”
“晚輩要找到她……”
“孩子,你不可與她爲敵!”
“爲什麼?”
“等於她挽救了你悲慘的命運!”
吳剛大感意外地一震道:“她如何挽救了晚輩的命運?”
“她受命控制你,你的一切在她掌握中,只因她一念歸正,解除了你的禁制,使你得以重新做人,否則你是毀定了……”
“啊!”吳剛悚然打了一個冷噤。
“而她,等於是‘七靈仙境’的叛徒,‘五靈’不除,她將永不能露面……”
“五靈?”
“不錯,其中一靈已死!”
“哪一靈?”
“書靈!”
“哦!晚輩想起來了,晚輩遭此奇禍,便是中了他的圈套。他如何死的?”
“死在你掌下!”
吳剛又是駭然大驚,慄聲道:“怎麼晚輩毫無印象?”
“忘我和尚”沉重地道:“當時,你是在心神被制之中,所作所爲,自無印象,好在禁制解除之後,你已恢復了從前的記憶,否則你此生完了!”
“令人難信!”
“你怎會進入‘七靈仙境’?”
“晚輩途經伏牛山,忽聽傳出‘魔湖歌聲’,追查之下,發現有數名丐幫弟子被害,其中之一尚未斷氣,臨死說出系奉小長老之命守候晚輩,至於爲什麼,不及說完便已斷氣,歌聲再傳,晚輩被引到了‘七靈仙境’看來是預謀……”
“丐門弟子之死,貧僧知道原因!”
“請見示。”
“當你離開嵩山南下,向伏牛山方向進發,宋小施主業已得到手下報告,當然你的行蹤也在‘武盟’監視之中,他們在中途布好陷阱等你投入,宋小施主心切你的安危,在大道上中途攔候你,爲的是怕你萬一抄捷徑,所以又派五名弟子在伏牛山中迎候你,目的在警告你提防陰謀……”
“哦!”
“想不到你竟然抄上了捷徑,那五名丐門弟子是‘七靈’所害的了?”
“是的,‘花靈’已坦白不諱!”
“你赴少林何事?”
“尋‘大悲和尚’!”
“什麼?大悲?”
吳剛覺得有些失口,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只好硬起頭皮道:“是的!”
“忘我和尚”有些激動地道:“你怎會知道有‘大悲’其人?”
吳剛窒了一窒之後才道:“是一個被‘武盟’追殺的義士,臨死吐露的!”
“那人是誰?”
“鐵臂猿孫景!”
“啊!”
“忘我和尚”陡地離座而起,目射精光,身軀微微發顫,看樣子內心十分激動,吳剛心中疑雲大起,沉聲道:“大師認識孫景其人?”
“一面之緣!”
“不止此吧?”
“何以見得?”
“大師若非知其人甚深,不會如此激動!”
“忘我和尚”頹然坐了回去,道:“孩子,貧僧有許多話藏在心裡,有一天會對你說,現在,不要追問了!”
吳剛默然,他覺得這怪和尚的言行?與他的外表一樣怪。一樣不可測度,但有一點可以認定,他對自己關切得超乎常情,決無惡意。
“忘我和尚”轉了話題道:“你見到‘大悲’本人了?”
“是的!”
“他說了些什麼?”
“他說……”
話聲突地頓住,他想,該不該把這話對“忘我和尚”坦白說出來,這關係太重大了,萬一不巧,後果是堪慮的。
但,“忘我和尚”卻不肯放鬆,緊迫着追問道:“說什麼?”
“呃!他說……”
“孩子,放心地說好了,對貧僧你不必心存顧忌!”
吳剛反問道:“大師爲什麼一定要知道?”
“忘我和尚”微微一笑,緩和了一下緊張的空氣,以十分誠摯的聲調,道:“孩子,我只告訴你一點,我關心你的家仇。”
提到家仇,吳剛目中不知覺地流露恨芒,望了望表情嚴肅的怪和尚,心裡暗忖,這和尚走南闖北,也許能助自己找到些線索也說不定,當下毅然道:“大悲說家父當年並不會遭害,仍在世間!”
“忘我和尚”全身一震,再度離座而起,眸中閃射一種異樣的光輝,厲聲道:“孩子,你相信麼?”
吳剛毫不考慮地道:“相信!”
“如何打算?”
“上天入地,誓必尋到他老人家!”
“忘我和尚”閉上了眼,低宣了一聲佛號。重新睜眼道:“孩子,不必枉費心機了!”
吳剛一震道:“大師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忘我和尚”沉默了片刻,才徐徐道:“事實十分顯明,事隔十年以上,如令尊尚在世間的話,他早該露面了,如果他存心避世,打算與草木同朽,天下之大,你又何從尋起?”
吳剛斷然道:“人子之道,只顧本分,不計其餘。”
“忘我和尚”黯然道:“是的,孩子,你的想法沒有錯!”
“大師可知晚輩盟兄宋維屏目前行蹤?”
“他離去不久,可能會與你在前道見面!”
吳剛喜之不勝道:“他也在此地?”
“是的!”
“因何離去?”
“辦事!”
“哦!大師尚有什麼指示?”
“你先換了衣衫,帶上劍,我們該離開此處了!”
“離此何往?”
“再說吧!”
吳剛脫下了血漬斑斑的外衫,打開包袱,裡面仍是同色同式的一件青色儒衫,他穿上身,竟然十分合體,再把“鳳劍”懸在腰間。
“走吧”
吳剛有些茫然地跟“忘我和尚”走出房門。
“我們越牆而出吧!”
“不走大門?”
“算了,免得麻煩!”
兩人越屋而出,顧盼間來到鎮外。
“大師,這是什麼所在?”
“黑龍廟!”
“再往前呢?”
“鄭平!”
“是往樊城的路?”
“沒有錯!”
“大師與晚輩同路麼?”
“是否感到不便?”
吳剛大覺赧然,訕訕地道:“晚輩……有些事必須趕緊辦!”
“什麼事?”
“這……恕晚輩不便奉告!”
“是報仇的事麼?”
“呃!……當然,總脫不了恩怨二字!”
“孩子,聽貧僧說一句,你目前別急於尋仇,最要緊的是先找到你胞兄吳雄的生死下落,另方面設法澄清當年慘案的真相,據貧僧所知,已有不少位同道在爲‘天下第一堡’的公案奔走,你必須尊重那些熱心同道,候機而動!”
吳剛激動地道:“是哪些同道?”
“貧僧便是一個,屆時會一一與你聯絡的!”
“這……晚輩不願假手別人!”
“忘我和尚”作色道:“孩子,你很有志氣,但錯了,武林公義是要靠武林俠義之士共同維持的,不能一味以牙還牙,以殺戮來解決,那定會自絕於人!”
吳剛心念數轉,道:“晚輩謹受教!”
“還有,暫停流血,以待勢態發展,你能答應貧僧麼?”
吳剛想了一想,道:“晚輩儘量剋制自己!”
“你打算何往?”
“赴‘地宮’!”
“地宮?”
“是的!”
“忘我和尚”沉重地點了點頭,道:“是的,你應該去一趟!”
這句話顯然含有別的意思,但吳剛沒有去深想,心裡只急着要離開怪和尚單獨上路,當即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謝,晚輩謹銘於心,告辭!”
“孩子,珍重,勿妄逞血氣之勇。”
“晚輩記下了!”
說完,彈身順宮道疾馳而去。
這一天,來到排子河畔的三官集,距樊城已不遠了,吳剛不由緊張起來,他在集上打尖過午,一面吃一面考慮見到“幽靈夫人”之時,將如何啓口解釋拒婚的原因,同時,對方肯不肯接見自己……
按路程來算,入夜可以趕到那墳場,是入“地宮”的最好時刻。
他不期然地又想到了薄命紅顏呂淑媛,她怎樣了?平安嗎?
於是,連帶勾起子對“妖中之王歐陽殘”夫婦與“萬邪書生曲九風”刻骨鏤心的恨,這筆債,非討不可,呂淑媛也非救出不可。
過樊城,渡漢水,向北便是“武盟”所在地的隆中山。
他暗自決定,“地宮”事了,即赴“武盟”,可以利用“公義臺”把“妖中之王”等各個消滅,然後直闖總壇,向“武林盟主”算帳……
“龍劍”是胞兄吳雄的兵刃,即然落在“灰衣蒙面客”之手,大哥的下落,必須着落在他身上。
“是時候了!”
他猛一拍桌,脫口自語了一聲。
所有在座的食客,全以驚異的目光投向他。
吳剛頓省自己失態,正待付帳出門,忽見四個歪戴帽,半袒胸的漢子,大步走入,這四人的面孔,十分廝熟,可就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在座食客一見四名漢子入店,有的忙着會帳離開,有的,低頭吃喝。
店內頓時鴉雀無聲。
“砰!”
當先的大漢,用掌重重一拍櫃檯,帶着濃重的豫南口音道:“給爺們來兩斤熟切,四碗頭蹄,一罈白乾!”
掌櫃的沒口子應着:“是!是!四位請裡邊坐,麻皮,招呼客人!”
“喳!”
麻面小二應了一聲,彎着腰走過來,堆下一臉硬裝出來的笑容,道:“請!請!裡面有空桌!”
那爲首的大漢一咧嘴,怪聲嚷道:“他媽的,小麻皮,動作利落些,爺們渴了!”
麻面小二連聲應道:“是!是!……”
吳剛一眼觸及爲首大漢臉上刺目的青記,猛地想起來了。
一段悽慘的回憶,浮現腦海——
天王廟中,蔡管家遇害,“鐵心太歲胡非”救了他,贈他金銀,要他遠走邊荒,他亡命到了樊城,城廂茶店中錢財露了白,被這四名痞棍攔路搶劫,不諳武功的他,幾乎喪生拳腳之下……
這一幕歷久猶新,真是冤家路窄了。
四名漢子,在吳剛側面的空桌上各據一方坐下。
吳剛心中暗忖,這些下三流的東西,值得計較麼?
又想,看樣子這四個傢伙,必是無惡不作的地頭蛇,從這些食客的畏懼之狀便可知道,像自己所遭遇的那種故事,不知重演了多少遍,受害的何其多?
除掉這四個蛇鼠!
吳剛心中作了決定,當下偏頭朝四個漢子冷冷一笑。
那面有青記爲首大漢一瞪眼,道:“朋友是哪道上的?”
吳剛脫口道:“黑道!”
這話答得離了譜,四名大漢不由哈哈一陣狂笑。
那爲首的意存調侃地又道:“朋友在黑道中算老幾?”
吳剛一翹大拇指,道:“這個!”
四大漢笑容一斂,爲首的皺了皺鼻子,道:“這個是什麼?”
吳剛嘿嘿一笑道:“不懂麼?這叫龍頭!”
青記大漢皺了皺鼻子,斜起一隻眼道:“青龍抑是紅龍?”
“吸血黑龍!”
“哈哈哈哈,朋友何處開山立櫃?”
“南七北六!”
這真是牛頭不對馬嘴。
小二端了杯筷過來,吳剛輕輕一敲桌面道:“放這裡!”
小二一怔,沒了主意。
青記漢子朝其餘三人擠了擠眼。道:“這位朋友請客,來,挪座!”
四名漢子果真自己移座到吳剛這桌來,青記漢子與吳剛對面,其餘兩人在上首,一人在下首打了橫。
小二隻好佈下杯筷。
青記漢子打量了吳剛幾眼,道:“朋友如何稱呼?”
吳剛一撇嘴,道:“噫!老相識,閣下如此犍忘麼?”
“這……呃!老相識!哈哈哈哈,不錯,老相識!”
酒茶送上,青記漢子一瞪眼,大聲吆喝道:“換大碗來,誰耐煩用這小杯子!”
“嘩啦!”四隻土瓷杯子全部落了地。
小二敢怒不敢言地換上了四隻大碗,並替客人倒滿了一碗。
“小麻皮,酒再加一罈,外加一盤燒滷,一隻全雞,這位朋友請客!”
小二望了吳剛一眼,應了一聲:“是,大爺!”
現有食客,已走了大半,新來的略一張望,掉頭了。
吳剛哈哈一笑道:“各位儘量!”
“當然!”
“當然!”
“哈哈哈哈,朋友夠意思!”
“機會難得,四位以後可能不再有機會了!”
四漢子被這話說得一怔。
吳剛舉杯道:“請!請!”
四名漢子見吳剛文生裝束,面目佼好,像個不諳世事的紈絝子弟,遂也不把那句話放在心上。四名漢子目中無人地大吃大喝起來,不到片刻,一罈酒吃了個壇底朝天,小二開了第二壇——
就在此刻——
一個面有菜色,破衣敝履的落魄文士,走入店中,一擡頭,目光盯在吳剛面上。
吳剛暗自一驚,仔細一辨認,赫然是拜兄宋維屏易容改裝的,登時心花怒發,先使了個眼色?然後起身拱手,酸溜溜地道:“宋兄,人生何處不相逢,睽違迄今,已兩易寒暑,不道在此幸遇,哈哈哈哈,請!請!”
宋維屏也長揖還禮,高聲道:“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吾弟風采猶昔,足慰故知!”
說着,走向吳剛桌前。
小二忙着搬椅子,布杯筷,與吳剛並肩而坐。
四漢子直了眼,對這窮秀才一肚子的不自在。
宋維屏窮兇餓極地拿起酒杯,一口喝光,向吳剛照了照,再自行斟滿,然後三筷子熟切牛肉入口,就衣袖揩了揩嘴,才笑嘻嘻地道:“這四位……吾弟尚未引見。”
吳剛哈哈一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僅這麼一句,沒了下文。
宋維屏附和着道:“飄萍偶聚,亦人生快事,來,小生敬各位一杯!”
四漢子愣愣地就碗喝了一大口,青記漢子目注吳剛道:“我青面虎沒念過什麼勞什子書,不會掉文,朋友是出來看世面的麼?”
吳剛一點頭道:“正是這句話!”
“朋友這劍……”
“哦!這個麼?許多遊學仕子,不是也佩劍麼,興之所至而已!”
“朋友必是富家公子?”
“好說!好說!”
青記漢子向其餘三人眨了眼,意思是又碰上了肥羊。
宋維屏想是餓了,只顧大吃大喝,那副吃相,仍不脫化子氣,吳剛幾乎笑出聲來,忍俊不置地道:“兄臺,你也豪邁如昔呢。”
宋維屏一擡頭。得意道:“賢弟過獎,酒逢知己乾杯少,愚兄豈可惜量!”
吳剛一拍手道:“妙極,他鄉逢故舊,該開懷暢飲,來,你我盡三觴!”
說完,真的執壺與宋維屏連盡三杯。
青記漢子皮笑肉不笑地道:“朋友準備何往?”
吳剛故意把聲音放低,道:“在下帶一批珠寶到襄陽,順便收討欠租!”
四漢子欣然色喜,互望了一眼,青記漢子一抹嘴道:“朋友,叨擾了,我兄弟有事先行一步。”
吳剛一擡手道:“各位務必盡興,以後再沒有這等機會了!”
青記漢子業已聽出話有蹊蹺,臉色微微一笑道:“朋友,因何沒有機會?”
吳剛俊面一沉,道:“死囚在臨刑前照例有一頓酒食!”
四漢子虎站起身來,個個目露兇光。
吳剛冷冷道:“坐下!”
青記漢子嘿嘿一笑道:“朋友,拿小命開玩笑?”
吳剛右手五指,在白木桌上一插,直到沒指根,再次道:“我說坐下!”
四漢子亡魂盡冒,做夢也估不到錯把閻王當菩薩,“咚!”地坐了下去。
吳剛輕輕拔出手指,淡淡道:“區區在下人稱‘索血一劍’!”
這一報名號,四漢子登時面已如土色,篩糠般地抖了起來。
宋維屏哈哈一笑道:“來!來!勸君更進一杯酒,西歸極樂早超生!”
說完,自顧自幹了一杯。
吳剛冰寒至極地道:“各位記得樊城外茶館中一個窮小子被照顧的那檔子事嗎?”
四漢子臉孔變了形,爲首的青記漢子語不成聲地道:“尊駕……就是那……那……”
吳剛咬着牙道:“你們作的孽大概不少了,殺你們實在污了寶劍,聽着,本人不是爲了報復,因爲你等還不配本人報復,但必須爲一般無告的安分人民除害!”
店內食客已走的半個不剩,店夥們遠遠站着,苦臉愁眉。
吳剛扔了一塊碎銀在桌上,一揮手,道:“走,到外面去!”
四漢子像風癱了似的,連動都不能動了。
“索血一劍”四個字,在他們心目中,是死神的代表、惡煞的化身。
吳剛再次道:“走!到外面我給你們機會,憑命運決斷生死!”
四漢子觳觫地站起身來,向外走去,每一步似有千鈞之重。
店夥們瞪眼而望,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四個獨霸一方的地頭蛇,竟受制於一個白面書生?
吳剛與宋維屏在後跟隨。
四人到了門外涼棚之下,吳剛冷喝一聲道:“現在不許動!”
四人依命站住,不少行人駐足而觀,有的在望了一眼之後,匆匆走避。
吳剛寒聲道:“聽我數一,你們開始逃命,數到三本人便出手!”
就在此刻——
一個黑衣老者,從不遠的轉角發緩步行來。吳剛的目光何等犀利,乍看得這老者似曾相識,細一辨認,不由殺機陡起,來的,赫然是“七靈仙境”內,見過一面的第三靈,第三靈在此現身,的確大出他意料之外。
黑衣老者大概也認出了吳剛,遠遠止住腳步。
吳剛立即悄聲向身旁的宋維屏道:“離開我,快,不管怎樣,別跟我接觸。”
“什麼事?”
“快些!”
宋維屏莫明其所以地裝作看熱鬧的人,徐步走開。
吳剛沉聲數出了:
“一!”
四名漢子沒命狂奔,大概是慌不擇路,事先也沒講好,竟然四人逃向同一方向。
“二!”
四人已奔出五丈,路人紛紛避開。
“三!”
那尾音尚在盪漾,慘號已起,四人,死做一堆。
驚呼之聲,震耳而起。
吳剛徐徐歸劍入鞘,沒事人兒般的,舉步向前走去,似乎他殺人是家常便飯,又似乎這四人根本不是他殺的。
驚呼聲中,夾着稱快的呼喊:
“殺得好!”
“惡貫滿盈……”
“善惡到頭終有報,老天仍是有眼的!”
吳剛不疾不徐地向街路盡頭走去,他知道第三靈必定會追蹤而至,是否“花靈”之叛變與“書靈”之死,已爲對方知悉了呢?他在盤算,如何對付第三靈?
他頭也不回地直走,這小集是沿大道兩旁設市,街也是路,路也是街,只這麼一條,其餘的是住家巷道。
漸漸,行人疏落,業已來到集外。
“站住!”
他聽得出是那老者的聲音,當下止步回身,殺光閃閃的眸子,罩定了對方。
黑衣老者仔細打量了吳剛一眼,沉聲道:“索血一劍,記得老夫麼?”
“閣下是誰?”
“你的朋友!”
“朋友?”
老者似有所忌憚似地後退了一步,擠出一抹笑容,道:“你忘了,令師姐曾介紹過,老夫等是你師姐弟唯一朋友!”
吳剛有些莫明其妙,但聰穎的他,立即悟到了所謂師姐,必指“花靈”,看樣子這次變故對方無所悉,心思一轉,計上心來,可是他無法想象自己喪失心志之時,是什麼神情,照常情而言,對方既利用自己作劊子手,三分木愣七分兇,總不會太離譜。
心念之中,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對方,冷森森地道:“報名?”
老者皺了皺眉,道:“你真的忘了?”
“唰!”寒芒乍現,吳剛已掣劍在手。其實,他確實不知第三靈的名號。
老者似乎吃了一驚,忙悄聲道:“老夫‘人靈’!”
吳剛故作姿態,偏頭沉思了一下,道:“嗯!對了,師姐說過。”
“把劍收起來吧!”
“唔!”長劍重新回鞘。
“我們邊走邊談!”
“我……爲什麼要跟你走?”
“別忘了,我們是友非敵!”
吳剛木然點了點頭,舉步便走。
宋維屏可傻了眼,只遠遠地跟着。
“人靈”邊走邊問道:“爲何殺那四個小玩意?”
“高興!”
“嗯!令師姐呢?”
“不知道!”
“什麼,你不知道?”
“不錯!”
“人靈”大感意外,“花靈”是受令負責控制吳剛的,怎會擅自離開呢?
“她怎會離開你?”
“不知道!”
一問三不知,他這種應對,無形中符了一個失常者的反應,使“人靈”再也不會疑及其他,耐心追問道:“她何時離開你?”
“昨夜!”
“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
“她說了什麼沒有?”
“要我上路,她會追上來!”
“她沒說去做什麼?”
“朋友,你問的太多了!”
“人靈”一怔神,自顧自地苦苦一笑,又道:“你現在準備何往?”
“當然在道上等她!”
“如果貴師姐不來找你呢?”
吳剛止步,一瞪眼,道:“胡說!”
“人靈”可有些心裡發毛,他十分清楚吳剛目前的功力,如果應付不當,後果是非常可怕的,倒是吳剛並不知道在“七靈仙境”,服食“玉靈石乳”,增加了一甲子功力那回事,因他當時心神業已受制。
“索血一劍,老夫此來並非偶然!”
“怎樣?”
“奉命協助你師姐弟復仇!”
吳剛順水推舟地“哦”了一聲,道:“真的麼?”
“人靈”一拍他的肩頭,道:“你仇家遍天下,與你一道,便是冒生命之險,豈能有假!”
吳剛心裡暗罵了一聲“混帳”,口裡卻道:“在下很感激!”
“人靈”得意地一笑,道:“你認識多少仇家?”
“一個也不認識!”
“老夫可以給你指認。”
“唔!”
“所以老夫必須與你同路,目前最要緊的是會合令師姐,我們走吧!”
吳剛心中自然非常明白,江湖中再不會有“花靈”其人了,這些鬼話,是信口胡謅的,“七靈”使用卑鄙的手段,控制自己心神,作他們的劊子手,在這段時日中,自己究竟殺過人,到底受害的是些什麼人?“忘我和尚”諱莫如深,諒來拜兄必然知情,可惜被“人靈”這一岔,沒有機會詢問,但可想而知的是被害者必非尋常之輩。
“七靈”如此做的目的何在呢?
若非“花靈”棄邪歸正,“忘我和尚”等相救,自己是毀定了。
這筆帳,非找未死的“五靈”結算不可,謎底,當然着落在眼前的“人靈”身上,且跟他混一程,俟機再迫問口供。
心念之中,他沒有開口,依言與“人靈”繼續上道。
走了一程,“人靈”突地剎住身形,道:“不對!”
吳剛心中一動,道:“什麼不對?”
“我們得回頭!”
“回頭,爲什麼?”
“向前走我們無法碰上你師姐。”
“閣下如何知道?”
“人靈”頓了一頓,才沉聲道:“老夫一路下來,不見你師姐的暗號,暗號只到黑龍廟爲止,老夫在那裡找不到你倆,才順路追下來,可能錯了方向!”
吳剛心中暗吃一驚,想不到對方計劃如此周密,當下故意道:“師姐明明要我在這條道上相見。”
“這點老夫甚覺不解,可能她臨時改道,也許你超過了頭,總之我們必須往回走,否則難以碰頭。”
吳剛暗忖:“七靈作爲,大有文章,且隨他走走再說,也許能發現更多秘密,好在他對自己毫無防範,地宮之行,只好緩一步了。”心念之中,道:“好吧!”
兩人回頭向北奔去。
一路之上,再不說話,“人靈”十分注意岔道,但卻沒有發現任何暗記。
這一來,苦了宋維屏,跟着走回頭路,他不知吳剛在搗什麼鬼,也不認識這老者的來歷,又苦於沒機會與吳剛接談。
兩人打尖,他也打尖,兩人歇腳,他也歇腳?
“人靈”似對於“花靈”的無故失蹤,極感焦灼,入晚不投店,一味地趕,吳剛當然不在乎,尾追的宋維屏可就大吃不消了。
一日夜之後,宋維屏終於無法支持,追脫了線。
這一天,在鄧城投宿一宵之後,疾奔黑龍廟。
就在距黑龍廟十里左近,“人靈”在一道山崗前停了身形,指着道旁一塊大石道:“這是最後發現的暗號!”
吳剛定睛望去,只見石上現出一個北斗星座的圖案,入石三分,是用指功刻的。
“我第一次見識到!”
“唔!我們上崗去查看!”
到了崗頭,吳剛瞥見一座新冢雄踞山崗的最高處,目光無意間掃向墓碑,一看碑文,不由心膽俱裂,忘形地大叫一聲:“他死了?”
“人靈”陡地回身,駭然道:“誰死了?”
吳剛似失了魂,癡癡地立着,淚水一滴接一滴地滾落。
墓碑上刻的是“故義士鐵心太歲胡非 之墓”。
胡非對吳剛可說恩重如山,如果不是胡非,吳剛在天王廟之時,便已落入“武盟”爪牙“醜麪人屠”之手,當然不會再有今日。
他是如何死的?
什麼人給他立的墓?
“胡大叔!-胡大叔!”他在心裡悽切地呼喚:“想不到人天永隔了!”
“人靈”一望墓碑,慄聲道:“你認識死者?”
吳剛立時警覺,強忍悲痛,含淚道:“不是敝師姐麼?”
“什麼?你師姐……”
“這新墳……”
“人靈”若有所悟地喘了一口大氣,道:“你沒看清碑文,上面不是明寫着義士什麼的嗎?”
吳剛故意審視一遍,“啊!”了一聲,道:“慚愧,在下認爲閣下領在下上崗是看墓呢!”
“人靈”不疑有他,不再說話,在崗上轉了一個圈,任什麼也沒有發現,沮喪地回到吳剛身邊,自語般地道:“奇怪,暗號到崗下爲止,她仍在黑龍廟附近沒離開麼?”
吳剛不接腔,木然望着天際浮雲,內心感到陣陣刺痛,他在悼念胡大叔之死。
“人靈”哪裡會知道他的心事?更哪會料到他已回覆正常!
“我們走!”
“走?”
“回黑龍廟鎮上去,務必要找出令師姐的行蹤去向!”
吳剛頷了頷首,意念仍縈繞在那座新冢上。
下了山崗,“人靈”在那暗號的岩石上,劃了另一座“七靈”斗柄的方向指着黑龍廟這一面,吳剛心裡明白,卻假作癡呆,不聞不問。
一個時辰之後,進入鎮集,“人靈”毫不費事地直達數日前吳剛與“花靈”投宿過的高升客棧,吳剛一眼瞥見棧門外粉牆上一個“北斗”暗記,是用木炭畫的,不知者自認爲是頑童塗抹的,他明白了,“人靈”能很容易找到的原因。
這暗記不用說是數日前“花靈”做的。
店小二見吳剛在門前現身,臉色登時一變,驚怖之色溢於言表,這書生數日前與一個女的投店,包跨院,逐房客,卻又無故失蹤,留下一院子的血漬,現在又伴一個老人來到
車船店腳牙,這些經驗是足夠的了,江湖詭譎,無奇不有,怎敢過問。
當下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哈腰道:“住店請進,有清淨上房!”
“人靈”當先進入,吳剛後隨。
到了數日前住過的西跨院前,“人靈”止步道:“就這裡吧,有客人沒有?”
小二窒了一窒,道:“還空着,您老!”
“老夫包了,不許再住其他客人!”
這當然不是巧合,小二再也擠不出笑容,但他能說什麼,應了一個:“是!”
吳剛發現院門邊也有七星暗記,自然是數日前留下的。
小二領先進入跨院,那些摧折的花樹山石,業已整理過,血漬也不見了,兩人住的是下首的一棟三開間。
漱洗之後,要了酒食,兩人在明間裡吃用。
“索血一劍,你記得這院子嗎?”
“唔!記得!”
“你和令師姐在此住過?”
“是的!”
“有人到此與令師姐接過頭沒有?”
“呃!似乎沒有!”
“飯後老夫準備到鎮集附近查探查探,你在這裡休息好了,別外出……”
“可以!”
酒食之間,“人靈”似乎心事重重,吳剛卻坦然地受用。
“索血一劍,時過數日,毫無消息,老夫擔心……”
“擔心什麼?”
“令師姐可能出了意外!”
吳剛一瞪眼,道:“意外?”
“嗯!猜想而已,但願不會!”
酒飯用罷,已是黃昏時分,小二來燃上了燈火,收拾殘餚,俟小二離去之後,“人靈”整了整衣衫,道:“老夫走了,至多三更天必回,你切不可離開。”
“在下不能與閣下一道查探麼?”
“能,不過老夫顧及萬一令師姐尋來,兩下錯過!”
吳剛心中暗自好笑,表面上一本正經地道: “在下懂了!”
“人靈”走後,吳剛有些心神不寧,離房到院地中溜達,這跨院他住過,但沒有什麼印象,在禁制解前,他沒有記憶,解除後,即被“忘我和尚”帶離,所以事實上這院子對他仍是陌生的。
他在花木間轉了一會兒,信步走向上首的房間。
突地——
一條人影,自房門暗影中幽然出現。
吳鍘陡吃一驚,脫口道:“什麼人?”
“噓!是我!”
吳剛定睛一看,喜孜孜地道:“是大哥!”
來的,正是小叫化宋維屏。
宋維屏抑低了聲音道:“那老兒出去了!”
“出去了,一時不會轉回!”
“他是誰?”
“七靈之中的第三靈‘人靈’!”
“啊!人靈!”
“大哥是一路追蹤而來的麼?”
“誰說不是,你們那等走法,把我給弄慘了,到底你在搗什麼鬼?”
“小弟假作禁制未除,想探究‘七靈’殘害小弟的目的與數年‘七靈教’之謎,不得不虛與委蛇!”
“進展如何?”
“尚未着手,那老匹夫正在探索‘花靈’的下落,到底‘花靈’何往?”
“不知道,‘無事生非’杜老兒安排她一個安全去處。”
“無事生非也插了一手?”
“嗯!若沒杜老兒,‘花靈’不會就範,賢弟你可能後果不堪設想!”
“哦!大哥,請問你件事……”
“什麼事?”
吳剛神情一黯,悲聲道:“鐵心太歲胡非死了?”
宋維屏咚地退了一步,久久才道:“你怎麼知道的?”
“小弟發現他的墳墓!”
“唉!命也如斯,夫復何言?”
“大哥,胡前輩如何死的?”
宋維屏似乎在竭力按捺情緒,以極不自然的腔調道:“此事以後再說吧!”
吳剛疑心大起,向宋維屏身邊一靠,道:“大哥,告訴我?”
“賢弟,如‘人靈’回頭撞見,會誤了大事,我們以後再談……”
“不,他一時不會回頭!”
“萬一呢?”
“我只好宰了他!”
“賢弟……”
“大哥,告訴我!”
宋維屏斷然道:“不行,目前不能告訴你!”
“爲什麼?”
“不行就是不行!”
吳剛急不擇言地大吼道:“你非說不可!”
宋維屏倒是一驚,冷冷道:“賢弟,莫非要對愚兄下手?”
吳剛的淚水在眸中打轉,悽聲道:“大哥,原諒小弟一時情急,請求你,把實情告訴小弟!”
宋維屏神情一緩道:“賢弟,你知道後會影響你心情……”
“如此小弟更要知道!”
“你一定要知道?”
“是的!”
宋維屏一字一頓,沉痛萬分地道:“是你殺的!”
吳剛觸電似地全身一顫,慄聲道:“是小弟……我……殺的?”
“一點不錯,但……”
“怎樣?”
“錯不在你,因你是在心神喪失之下。”
吳剛連退數步,臉孔起了扭曲,內心似撕裂了般地痛楚,自己竟然殺了生平最敬愛的人,雖說本性迷失,但自己下的手不假。
淚水,撲簌簌傾瀉而下。
宋維屏幽幽道:“賢弟,不要自苦,胡前輩泉下有知,會原諒你!”
吳剛歇斯底里地狂呼道:“我不是人!我能算是人麼?”
“賢弟,罪在‘七靈’,而不在你!”
“大哥,我……還做了些什麼?”
“毀了本幫三名弟子!”
“還有呢?”
“傷了慕容姑娘……”
“綠衣少女?”
“不錯!”
“啊!”愧、悔、急、憤交進之下,吳剛噴出了一口鮮血。
宋維屏抓住吳剛的手,誠摯地道:“賢弟,別自責太深,化悲憤爲力量,除掉這批魍魑。”
吳剛咬牙切齒道:“大哥,小弟何以爲人……”
“賢弟,不要這樣想,沒有人責怪你。”
“但我必須對自己的行爲負責。”
“不必,你的行爲並非出自你本心,該慶幸,沒有出更多的亂子。”
“哼!我不盡誅‘七靈’,誓不爲人!”
“賢弟,‘花靈’例外!”
吳剛點了點頭,沒有作聲,他完全沉浸在椎心刺骨的痛苦中。
“賢弟,你目前如何打算?”
“暫時跟隨‘人靈’,待機行動!”
“好,我該走了……”
“大哥,還有件事,‘七靈’的聯絡暗號是‘北斗七星’圖,斗柄所指,是行走方向……”
“哦!”
“有個秘密必須讓大哥知道……”
“什麼?”
“小弟此次赴少林,碰到‘大悲’和尚,據他說家父當年並未罹難,仍在世間。”
“啊!真的,賢弟,愚兄爲你高興,這是件天大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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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兄將盡一切力量,助你查訪……”
“謝大哥!”
“這也是愚兄份內之事,何謝之有!”
“還有,小弟爲貴幫死難弟子,向貴幫致歉疚之意,請轉達貴幫主。”
“這一點本幫上下均能諒解,賢弟會替本幫破滅叛幫陰謀,感激還不暇呢!”
“同時請大哥向關切小弟的前輩朋友們致意……”
“不消說得,你小心行事,我走了!”
“大哥珍重!”
宋維屏走後,吳剛回到房中,獨坐燈前,愈想愈恨,愈想愈覺問心難安,想不到自己被鬼蜮利用,作出這等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三更,人靜,“人靈”仍不見迴轉。
“唏——”一聲胡哨,劃破死寂的夜空,傳入耳鼓,聽聲音,似在對過屋頂。
吳剛故作不知。
一條人影,鬼魅般來到房門之外,好身手,竟然了無聲音。
吳剛是側面向門而坐,來人甫現,便已入目。
一見來人,胸中立時涌起了一股無法遏止的殺機,現身的,赫然是“武盟”太上護法“妖中之王歐陽殘”。
這不可一世的魔頭怎會在此現身呢?
追蹤自己而至麼?
由歐陽殘,想到了他的傳人“萬邪書生曲九風”,想到慘遭不幸的紅顏知己呂淑媛,那一股子恨,令吳剛幾乎發狂。
“妖中之王”凝視了吳剛半晌,開口道:“認得老夫是誰麼?”
這一問,使吳剛心生警惕,順口道:“你是誰?”
“妖中之王”悠悠道:“是你師姐的朋友!”
吳剛聞言心頭一震,對方的現身決非偶然,他這話與“人靈”如出一轍,看來這魔頭清楚自己心神受制的內情,莫非“七靈”與“武盟”有某種關係存在,但怎麼可能呢?當年的“七靈教”是當今的“武林盟主”所滅……
“妖中之王”身爲“武盟”太上護法,他現身的目的是什麼?
奇突的事實,使吳剛不得不抑住滿腹殺機,故作姿態道:“閣下是敝師姐朋友?”
“不錯!”
“如何稱呼?”
“老夫歐陽殘!”
“有何見教?”
“老夫可以入內一談麼?”
吳剛緩緩站起身來,一擡手,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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