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實對馮氏咧嘴笑道:“雀她娘,你不氣了?都怪我。我不答應杜鵑的親事,爹就把氣撒到你頭上去了。”
杜鵑心想爹真是太實在了,爺爺豈止是撒氣這麼簡單。
她也不會聽馮氏的,真送餃子給爺爺奶奶。
當然,她也不會說恨爺爺奶奶,所以不送。
她對黃老實道:“爹,還是別送了吧。爺爺奶奶正在氣頭上呢,咱們越往前湊越惹他們生氣。昨天的事爹都看見了,要是娘沒去,哪會鬧起來。”
黃老實聽了連連點頭,想起那情形,他還心有餘悸。
杜鵑將裝好的油茶遞給他,又道:“等爺爺靜兩天,心氣順了,咱們要孝順多少不能呢?何必現在湊上去捱罵。咱們是晚輩,被罵幾句不算什麼,可爺爺奶奶越罵越氣,回頭氣壞了不是爹的罪過。所以說,爹這些日子也別往那邊去了。”
黃老實喝了一口油茶,含糊道:“那就別送了。昨兒你爺爺可氣瘋了。我從來沒見過他生那麼大的氣。”
看看馮氏又道:“害你娘也捱了打。這要是砸壞了可怎麼得了喲!不去了,爹也躲幾天再說。”
杜鵑道:“爹是該躲幾天。我說句不該的話,爺爺要是氣得火頭上,真把爹打死了,我們跟娘指望誰去?那時候可不是隨便人家欺負了。”
黃老實聽呆了,覺得嘴裡的油茶忽然沒那麼香了。
若是昨天以前,他也不會把杜鵑的話當數。
可經過馮氏受傷的事後,他想想便有些不寒而慄。
他膽子小的很,也怕死的很!
馮氏看着男人失魂落魄的模樣,有些不忍,白了杜鵑一眼道:“別瞎說!你爺爺……”
她想說“你爺爺恨的是我,不是你爹。”
小黃鸝卻搶着道:“怎不會?爺爺連娘都砸呢!”
馮氏瞪了她一眼,不許她說。
杜鵑笑道:“好好的,爺爺當然不會打爹了。就是娘。以前他也沒打過呢。可這人要是氣上來了,就顧不得想後果了,下手也沒輕沒重的。所以爹還是小心些。”
黃雀兒給爹搛了幾個餃子,輕聲勸道:“爹別怕。杜鵑就是提醒你一聲,這幾天爺爺生氣。爹沒事別去那邊招惹爺爺。等過了這陣再說。”
黃老實聽了堅決點頭。他還想多活幾年呢。
說話間,大家吃完,收拾碗筷桌子。
黃老實見閨女囑咐娘安心養傷。忙也跟着道:“媳婦,你好好躺着,有什麼事叫我去做。”
馮氏一向跟他說話都是帶嗆的,今天卻很溫順地點頭。
因爲爺爺那一砸,杜鵑姊妹格外齊心乖順,馮氏也收斂了些脾氣,黃老實一直都很“老實聽話”,黃家日子越發溫馨美滿。
杜鵑用盡心思變換花樣,幫娘調養身子。
這日上午。黃家殺了一隻雞,杜鵑正在廚房忙,忽聽黃鸝在院門口低聲跟人說什麼。探頭一看,卻沒看見人。
她疑惑地出來問道:“黃鸝,跟誰說話呢?”
黃鸝攔在院門口,道:“小順。”
杜鵑見小順徘徊在院外。低着頭用腳在地上踏來踏去,彷彿踩螞蟻,又不時擡頭望一眼黃鸝,她手上正拿着一塊吃了一半的玫瑰酥,細細地咬。
杜鵑一下猜中小妹子饞人的心思。不禁滿頭黑線,沉臉道:“黃鸝,給弟弟吃一塊。”
說完,從她胸前口袋裡掏出一塊用油紙包的酥餅,對小順招呼道:“小順,來拿着。”
小順卻站着沒動,瞥了一眼黃鸝,又低下頭去。不走開,也沒露出垂涎欲滴的模樣。
杜鵑咧咧嘴,看來小妹子的威風比自己還大。
她便將那酥還給黃鸝,命令道:“送去給弟弟。”
黃鸝接過去,卻不願意送,沒好氣地喊道:“喏,給你!你自己不來拿,還要我送?”
小順也沒裝模作樣,走過來接了,道:“多謝黃鸝姐姐。”
又擡頭喊一聲“杜鵑姐姐。”
杜鵑見他精神頭不大好的樣子,疑惑不已,一邊掏出手帕給他擦手,一邊柔聲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家裡……爺爺好了嗎?”
小順咬了一口酥餅,搖頭含糊道:“沒好。睡着呢。”
杜鵑眼珠一轉,又問:“奶奶和你娘幹什麼呢?”
小順道:“奶奶罵人,娘也不好好煮飯,爹做木匠做桌子呢,哥哥沒在家。”
杜鵑聽得稀裡糊塗,不知道“不好好煮飯”是什麼意思。不過看這娃的模樣,估計那邊不大好。
也是,砸得一塌糊塗,能好就怪了。
正想着,黃鸝不幹了,質問道:“奶奶罵我爹我娘?”
小順聽了眼神閃爍,不敢回答。
黃鸝見了生氣,探手把他沒吃完的酥搶過來,道:“不給你吃了!”
手上一空,小順傻眼,抿嘴望着黃鸝。
杜鵑忙喝道:“黃鸝,怎麼這樣?把餅給弟弟!”
很嚴厲地瞪了她一眼。
黃鸝終究是怕二姐的,只得又把酥還給小順。
院內,黃雀兒喊道:“杜鵑,包餛飩了。”
杜鵑答應一聲,看了看小順,道:“你要不要吃餛飩?”
小順聽了,眼中閃耀出希冀的光芒,卻沒有立即點頭,先望向黃鸝。
杜鵑看得鬱悶不已:這也要經過黃鸝點頭允准?
當她是空氣呢!
黃鸝一看二姐臉色,急忙對小順道:“你想吃就進來。不要扭扭捏捏的,一點不大方。”
把杜鵑平日教訓她的話給端出來了。
小順忙笑着點頭。
杜鵑真心不服氣,前世加今生過了兩遍童年,但對這兩小屁孩的心思還是搞不大懂。
搞不懂,也懶得想,便招呼兩人進來。
今早殺了一隻下蛋母雞,杜鵑把雞身上的肉剔下來,準備炒菜,另把雞骨架煨了湯。
弄了一小塊雞脯子肉剁碎,混合雞蛋糊、菠菜、蔥姜等做了比較素的餛飩餡兒。包了許多餛飩。
通常人殺了雞,都是直接煨湯給坐月子的孕婦或者病人吃,覺得大補,但杜鵑覺得太膩了。她將雞骨架煨出來的黃亮亮的湯倒進鍋,另加了山菌下去煮。然後又掐了些極嫩的菜心丟進湯裡。煮開後再盛起來。
那個湯色就黃中透着青綠,碧瑩瑩、清亮亮的,清爽極了。香氣四溢,且不見一點油膩濃厚的感覺。
就着這湯做底,盛些薄皮餛飩在裡面。餛飩餡兒雖是雞肉調拌成的,卻是菠菜爲主,那綠色透過薄皮映出來,晶瑩剔透。
馮氏連吃了兩大碗。
放下碗後,看着杜鵑笑道:“娘真是好福氣。這滿村怕是都找不出像娘這樣好福氣的了。”
杜鵑和黃雀兒一齊笑道:“吃一頓餛飩就好福氣了?”
馮氏笑着沒吭聲。
莊稼人,日子過得都粗糙。就算吃好的,也是大鍋燜肉炒菜。哪會像杜鵑這樣,做出許多精細的吃的來。用的還都是家裡常見的食材,也沒格外浪費。這幾天,除了那天早上包餃子,和今天晌午包的餛飩用了白麪,其他時候都是用玉米麪、山芋粉絲等做的主食。
她這時才體會到黃老實不捨得把閨女嫁遠的心思。
黃老實也正在廚房猛吃呢。
這樣的餛飩。他吃三碗也是不夠的。
虧得餡兒是以菠菜爲主,杜鵑才包了許多;要是放許多肉,根本就不夠。
小順也放量吃了兩碗。
許是這兩天家裡亂,飯也沒好好吃,他覺得這餛飩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黃老實見吵架過後。杜鵑姊妹還肯讓侄兒在這吃飯,心裡越發覺得自個閨女好,笑嘻嘻地看着幾個娃。
“小順,你爺爺可好些了?”
“好了。今早坐起來喝雞蛋花呢。”
“那就好。”
黃老實放下心來,決定不去看爹了,免得捱打。
飯後,他跟閨女打了招呼,腰裡彆着鐮刀上附近山上砍柴去了。並不是家裡沒柴了,這是馮氏埋怨他,說閨女那麼小,砍柴把手都砍粗了。人家閨女都只在家做家務,沒出嫁誰幹這些粗活,又不是沒老子娘。
他心疼閨女,便記住了,一有空就去附近砍些樹枝什麼的挑回來,柴棚裡始終堆得滿滿的。
黃雀兒和杜鵑把廚房收拾了,便坐在大門口做針線。黃鸝拿着根樹枝在地上劃,教小順認字。
杜鵑在幫黃鸝做鞋,聽她和小順說着說着就翻臉了,說爺爺奶奶、小叔小嬸都是壞人,都欺負她爹她娘。
小順心裡很混亂,又很茫然,忽然看向杜鵑問道:“杜鵑姐姐,爺爺奶奶是壞人嗎?”
杜鵑愣了下,反問道:“爺爺奶奶平常對你怎麼樣?”
小順道:“對我可好了。爺爺有好吃的都省給我吃。奶奶也是,蒸一個雞蛋都留給我吃。”
杜鵑點頭道:“那就是了。爺爺奶奶跟你們過,幹活又勤快,對你們也好,怎麼能說他們是壞人呢。”
小順就詫異了,看了看黃鸝。
黃鸝也很委屈地看着二姐。
杜鵑對小順道:“爺爺奶奶不喜歡我們,罵我們,這件事對不對,等你長大了自己想。別聽外面人說閒話,就以爲爺爺奶奶不是好人。他們對你那麼好,你該孝順回報纔對。”
小順急忙點頭。
杜鵑又教了黃鸝一遍。
不是她故作大度,實在是小順這娃兒很乖,他甚至都沒有小寶小時候被慣出來的驕矜脾氣,因此她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影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