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秋生和夏生先撐着木筏離開。
林春期盼地望着杜鵑,“再玩一會好不好?”
杜鵑看着少年渴慕的眼神,微微點頭。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湖面,撐一葉木筏靜靜漂在煙波浩淼的水上,最是適合情人相會相守的。她和他有着非常的牽扯,她很願意和他相守在這樣的時刻;爲了將來,她也應該陪他。
可是,眼下他們還不算情人。
對着她,林春就有情話也說不出來;
對着他,杜鵑不可能說出來情話的。
於是,他們依然談論這山谷的種種美好和神奇之處,對未來進行規劃和安排,房子怎麼蓋,場地怎麼弄等。
杜鵑道:“別太奢侈費力。”
林春不解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什麼意思。
杜鵑將目光投向水面,看着絲絲縷縷的輕煙盪漾流動,耳內聽得近處岸邊一兩聲輕微的鳥雀低吟,神色十分着迷。
好一會,她收回目光,望着他輕聲吟誦:“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林春恍然。
他也輕聲道:“知道了。連皇家的江山都更迭變換,何況我們。這兒是我們先發現的,那是我們的福氣;住多久,要看子孫的福氣。佈置舒適就好了,太過出色了反遭人覬覦,保留不住。”
杜鵑道:“就是這樣。先住下。要是還沒來就忙着大造房屋,白費了許多時光和心力不說,人也累,還是慢慢經營比較合適。”
林春想了想,道:“那就樸素些,還是蓋木屋吧。”
杜鵑點頭,道:“這兒山石少,不像泉水村。”
林春道:“可以燒磚。讓二哥回去學燒窯,還有碾米榨油那些,都要學。真搬來好些事呢。”
……
杜鵑說着說着就有些心不在焉,又想起了李墩。
實在沒法不想,實在是眼前情景很容易勾起她心底往事——往事是掐不滅的——她和他當時找到泉水村時,那份期盼和幸福比眼前更甚!
茫然想着,一時火把燃盡,就要滅了。
林春趕忙從身後又拿出一隻松油火把,就着殘餘火焰點燃,湖面重新又亮起一大團光芒,照着木筏上兩尊朦朧人影,遠看去好像一幅水墨畫。
杜鵑驚醒,低聲笑道:“你都準備好了,不打算睡了?”
靜夜中,少年的嗓音低沉輕柔,有些不好意思:“杜鵑,你累不累?我好想跟你說說話。你要不想說,就不出聲也好。你聽,山上有聲音,水裡也有聲音。這樣靜的晚上,人心也跟着靜了,能聽見白天聽不到的東西:山林和流水也在聊天呢,說得很輕……”
在這樣的環境和夜晚,他的感觸超常敏銳。
他描繪出一幅看不見、只憑心靈才能感受的意境。
杜鵑被他豐富的想象力感染,靜靜聽去,耳邊果然有各種音響:風過樹梢的低吟,不知哪裡傳來的叮咚流水聲,岸邊水草中彷彿有鳥兒長長短短的呼吸聲,更有遙遠的森林深處傳來孤狼的叫聲……只憑聲音,黑夜向她展開大山深處鮮明的圖景。
她靜靜地聽着,沉入一個夢幻般的境界。
恍惚不知身在何處的時候,耳邊有人輕喚“杜鵑!”
“嗯!”
她隨口回答,也不管誰叫。
“我聽見你心跳!”
“我也聽見你心跳!”
“我聽見你呼吸!“
“真的?我都沒喘氣。”
“嗯,我還聞見你身上好香。什麼味兒?”
杜鵑正要回答,忽然木筏邊“嘩啦”一聲水響,有魚兒跳出水面。
“它們不睡覺?”
杜鵑禁不住笑了。
於是寧靜被打破。
“回去睡吧,我困了呢。”
杜鵑道,再不答關於她身上香味問題。
她也不好意思說。
她沒擦任何東西,也沒帶乾花做的香囊,林春聞見的香味,大概是女孩子身上特有的氣息,她怎麼好意思跟他說?
林春聽她說困了,也不問了,急忙起身撐篙,木筏就盪悠悠朝島上漂去。在他們前方和身後,霧氣更濃了,木筏彷彿從雲海飄來。
杜鵑忽想起一事,問他的作品在元夢齋賣的怎樣。
林春就笑了,說“供不應求”,尤其是那梳妝盒,因爲設置精巧、雕刻精美雅緻,成爲豪門官宦內宅青睞的搶手貨。
“我原沒空做許多,誰知就物以稀爲貴起來,原來每件只賣十兩銀子,後來漲到二十兩五十兩一件,再後來有人出百兩紋銀。我實在沒空閒做,二來也不想因爲出價高就接單壞了名聲,只好一概都推了。”
杜鵑笑道:“你真揚名閨閣了。可是你敢得罪她們?”
林春便說確實惹了好些麻煩,那些人都有來頭的。尤其是他做出來的東西別的工匠無法仿製,就算仿製出來也沒有他做的有靈性和內涵,一眼就能看出真假,那些人就更瘋狂了,稍有些名利地位的,便執意要得一件,方不落身份。
最後還是他師尊周夫子出面解釋,說他學業繁忙,規定一月只對外售五件,憑她們自己搶去。
夫子在府城很有些名望的,這才解了他的困擾。
“夫子很率性。他教我學問閒暇的時候,喜歡看我雕刻、問我設計所想,聽我說山裡的事;也把他作書畫的心得體驗告訴我,分析兩者異同,我們都獲益匪淺。我們倆個不像師徒,就像忘年交好友。”
杜鵑又問道:“你這樣老是回家,他怎麼就準了?”
這時他們已經將木筏靠岸,林春不出聲,待杜鵑跳上岸,他將木筏拴好,和她走上通往木屋的小徑,才又說了起來。
這條小徑是秋生弄出來的,雜草和灌木枝條都砍得很乾淨。晚間走在上面,兩旁林子裡臥伏了許多鳥兒,被他們腳步聲和火把驚動,四處亂竄。
“我告訴了夫子我的事,夫子就要我趕快回來,說‘人不風流枉少年’,喜歡一個女子就要去爭取。他還叫我千萬別輸給黃元……”
後面的話杜鵑已經聽不清了,她腦子死機了!
林春邊說邊警惕注視兩邊叢林,也沒留心她變化。
須臾到了家,杜鵑也不問他了,燒水洗漱歇息不提。
林大猛去了對岸樹屋睡,這裡林春兄弟在外屋打地鋪,杜鵑獨自睡房內木牀。
第二天早晨,杜鵑是在一片嘈雜的鳥鳴聲中清醒的。
這感覺不大好,這些候鳥的叫聲不如山上黃鶯翠鳥的叫聲悅耳,尤其是野鴨“嘎嘎”“戛戛”的叫聲很恐怖。
她睡不安穩,只得起牀。
起來後感覺就不同了,與耳朵受荼毒不一樣,清晨的小島淹沒在迷霧中,各色鳥兒在叢林和葦蕩間飛行起落;隔着煙波浩渺的水面,對岸的山巒也時隱時現,仿若仙境。
她在湖邊飛快地奔跑了一段,既鍛鍊了身子,也看了晨景,然後才慢慢跑回來。
木屋外,林春拎着一條殺好的魚正等她。
他一臉燦笑,好像破霧而出的陽光。
“睡好了?”
“睡好了。這是你早上去撈的?”
“噯!我剛跟大伯去了那邊,回來就撈了魚帶來。”
杜鵑笑了,原來她起得最晚。
當下,她接過魚進屋煮湯做早飯。
林春兄弟和林大猛則繼續用石塊壘砌院牆。
杜鵑將早飯弄妥後,拿了把小鋤頭在新砌的院牆根翻土撒菜種子。菜種子是她從家裡帶來的。昨天她還特地連根帶土弄了些青蒜和小蔥來,昨天傍晚就栽上了。也活了,看上去很鮮綠的樣子,沒有枯萎的跡象。
忙碌的林春看到她的身影,感覺特別溫馨踏實。
連秋生擡頭見了這一幕也發怔——
他身邊可不就少這樣一個女子麼!
整個上午,山谷內都霧氣瀰漫。
林春帶着林大猛在山谷森林內四處查看。
這山谷中央有許多杉樹,尤以水杉居多,另有些老槐楊、雜木和果木在其中;靠近南山向陽山腳有鬆、靠北山腳有柏樹,東面臨湖邊有大片水竹,回雁島上竹子和樹也多;往西去,他們更發現楠木……
林大猛越看越驚歎。
近晌午的時候,霧氣漸漸散開了些。
林春就帶着衆人爬上南面山坡,找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俯視下面的山谷。他隨身帶了紙筆,用炭條勾出整個山谷圖形,然後告訴林大猛:這山谷風水特異,他要按五行八卦好好劃分,往後各處房屋和耕地等都要按劃分好的位置來安置。只是他目前所學很淺,只好等回書院問師尊再定奪。
林大猛忙道:“急什麼,又不是馬上搬來。你想好再弄。”
有了這個打算,大家也不急着建設了,在附近山上選上好的杉樹等樹木,砍了或就地堆放使它自然晾乾,或者沉入湖底浸泡,直忙了幾天工夫。
林大猛第二日就先返回村去了。
林春和杜鵑夏生又待了幾日,至臘月二十八纔回去。
走的時候,在湖裡撈了許多大魚帶回家。
回去後,杜鵑任由夏生和林春送魚去給黃家和小姨家,她沒有另外送。
關於過年,黃鸝來請她,林春也讓她去林家,跟着福生媳婦也上門來,說婆婆和老太太都叫杜鵑妹妹去林家老宅過年。
杜鵑一概都推拒了。
原野寫的小說不是爽文,卻總喜歡像陶淵明一樣虛構桃花源,以滿足我們對於美好生活的渴望。醜菊裡的桃花谷是這樣,田緣裡的泉水村和回雁谷也是一樣。希望親們能喜歡!喜歡就投粉紅吧,月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