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黑地裡黃老實被她打中,雖然不大疼,卻不妨唬了一跳,腳底下一個趔趄,把那桶剩菜翻倒在地,濃烈的肉香味就散發開來。
黃家的狗立即從院子裡竄出來,大快朵頤。
黃老實傻眼了。
黃大娘更是心疼得要命。
雖然是殘菜,可都是好的,不過是混倒在一處罷了。———那不好的、被衆人筷子搗得不像樣的,都拿去喂狗和豬了。這會子一桶都翻倒在地,那是一點都捧不起來了。
她禁不住火冒三丈,大聲罵了起來。
黃老爹和黃老二聞聲從家裡跑出來,問是怎麼回事。
也不用問,只一靠近就聞見那股子菜香味,兩人便明白了。黃老爹對兒子叱喝道:“你怎麼回事,走路都不會走了?”
黃老實委屈道:“是娘打我一巴掌,才翻的。”
黃大娘今晚一直憋悶,心中的火已經積攢到了頂點,這時完全爆發。見他把另一個裝肉的籃子遞給黃老二,覺得保險了,便又趕上去打他,一邊打一邊罵他沒出息。
說是打,也就是撒氣,並沒有打得很重。
可是,黃老實卻一根筋想不通:這事完全不怪他嘛!
黃老爹聽見隔壁有開門的聲音,低聲喝道:“進來!讓人看笑話麼?”
黃老實急忙道:“我走了,爹。家裡還要收拾呢。”
黃老爹一聲大喝:“你給我站住!”
黃老實只得乖乖站住,跟着爹進院。
進了上房,黃大娘再無顧忌,把心裡積壓的不滿一股腦都發了出來。
黃老爹聽說大兒子居然說出叫岳父從今後都不要再拿東西來,顯然是嫌棄爹孃跟着佔了便宜,氣得半死,“啪”地一拍桌子吼道:“你能啊老大!嫌爹孃礙眼了是不是?盼着我們死了是不是?”
黃老實頭疼了,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認知和處理能力,也不知怎會變得這樣,只好乾坐着一聲不吭。
黃老爹兩口子足足罵了他一個時辰,才放他回去。
臨走時,黃大娘讓他明兒再弄些菜過來,誰讓他打翻的。
再說黃家,等公婆走後,馮氏等人才開始收拾東西、處理剩菜。
馮長順卻鄭重對林大頭道:“大頭侄子,我這女婿人老實,可心眼好。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往後,還要大侄子多照應他些。”
林大頭急忙點頭,誠懇地說道:“她外公放心。我是有些小氣吧啦的,可我也不是那沒臉沒皮、沒良心的人。老實兄弟和弟妹人都好,要不,我能上趕着求黃家結親嗎?”
馮長順嘴角抽了抽,知他是說親家,卻不好接話。
他停了會才道:“家長裡短的事,自家人還捋不清,外人怎好插嘴。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請大頭侄子幫個忙:要是有一天他們鬧狠了,鬧到村裡去了,大頭侄子能在里正面前說句公道話。你跟女婿住隔壁,也清楚這裡頭的事。我閨女脾氣是硬了些,可從來沒不孝敬公婆。”
林大頭聽他說這個,恍然大悟,忙答應了。
馮長順道:“照說該我自己去說的。可我現在要是去了,倒像沒事找事了。”
林大頭忙說不必,真有那麼一天,他會跟大伯說的。
馮長順這才放心。
又閒話幾句,一時大頭媳婦給林春和杜鵑都餵了奶,過來喊男人挑了剩菜回家睡覺。
林大頭又讓媳婦把那碗鹿肉留下,說是給雀兒吃,“我那兩小子,就跟土匪似的,晌午就吃了一飽,晚上也塞了許多。不像雀兒,晚上沒吃。這肉讓外婆乾煸出來,留着給她當零嘴嚼。剛纔當着她奶奶,我不好說的,怕留也是白留了……”
大頭媳婦急忙點頭,深表同意,所以剛纔他倆都沒吱聲。
兩口子那貼心的模樣,讓馮長順尷尬不已:這也不是什麼有臉的事,女婿母子隔心,這鄰居倒成了知心的了,說出去只怕叫人笑掉大牙。
他也沒客氣,就代閨女收下了。
林大頭兩口子離去後,黃老實又過了好一會纔回來。
馮長順便問女婿怎麼耽擱到現在纔回來。
黃老實憋屈地說道:“菜打翻了。爹和娘都罵我。”
馮長順詫異地問:“怎麼這麼不小心,把菜打翻了?”
黃老實辯解道:“不怪我。是娘打我一巴掌……”
說了一半,急忙停住。
這要是說下去,就要扯出娘在背後說岳父和媳婦的那些話。他就算老實,也知道這樣不妥當,會惹得兩親家不和。
可是,馮長順那是多厲害的人!
若說對付旁人還要費些心思和手段,對付這個女婿再簡單不過了。三兩句話一問,就把前因後果弄清了,頓時憤怒。
他當時也不吱聲,吩咐女婿去照看驢子牲口,說明天趕早就要走,然後,自己到廚房找馮氏。
馮氏正和馮婆子將剩的殘菜倒進鍋裡煮,又在另一口鍋裡炕那些肉。這些菜不煮一遍,回頭要餿的。
馮長順來後,將女婿剛纔的話說了一遍。
馮氏自然也是氣得不行,可不等她說話,就聽馮長順道:“往後,除你公婆一年的口糧,還有年節要送的孝敬,其他一根針都不許給那邊!”
馮婆子和馮氏聽得目瞪口呆。
馮長順冷笑着對閨女道:“每回人家三句話一撩,你就賭氣把東西送人。東西送了,還被人說不孝順。那就乾脆撕破臉,不要這個名聲了。除了該給的養老口糧和年節孝敬——這個一點都不能少——她再念叨想要東西,成,讓黃老二先把你這屋裡的東西都給我制齊了。他不是木匠嗎!”
哼,當他是好欺負的?
也就是隔得遠,沒法子;要是兩家隔的近,黃家敢這樣對他女兒,瞧他怎麼收拾他們!
他剛硬的性子終於完全暴露。
馮氏的脾氣不是沒有根源的,確實傳自他。
不過他身爲男人,早年又因爲搗騰山貨,常在外跑,歷練得有些手段罷了。可惜馮氏卻沒繼承他這點。
馮氏激動地臉發紅,用力點頭道:“我曉得了。”
馮婆子也勾起了氣性,把鍋鏟敲得“鐺鐺”響,恨聲道:“沒見過這樣的!怎不見她把小兒子家的東西弄來貼補大兒子?”
馮長順不理老婆子嘮叨,端了根小板凳在竈邊坐下,繼續道:“有那些東西,你還不如拿去送里正呢,送了還是個人情。貼給他們越給越仇。她要吵?好啊!就吵出來大家評評理!”
馮氏好容易得了爹孃支持,精神亢奮,不住點頭,表示她一定記住爹孃的話,再不幹蠢事了。
馮長順卻斜眼瞅她道:“就你?被人三句話一念叨,就氣得不知東南西北了。送了人家東西還賭氣,這就是你愛乾的蠢事。你給我聽好了:往後不管他們說什麼,你給我閉緊嘴巴,不許頂嘴,你就當沒長耳朵。她要說狠了,你就問他們,可少了他們養老的口糧和孝敬的東西,別的話一個字不許掰扯。——你掰不過他們的!”
馮氏回想以往,確實是這麼個情形,因此用心記下。
正說着,黃老實就回來了。
見他來,岳父岳母和媳婦都不理他。 ωwш●Tтkǎ n●C〇
黃老實也知道岳父生氣了,訕訕的不敢說話。
當晚,衆人又忙到大半夜才睡。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早,馮家三口吃完早飯就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