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走近來,將揹簍放到地下,道:“先頭來的急,忘了帶禮物上來,幾個小的就不依了。我剛纔又下山去拿了些。”
說完先掃了李墩一眼,然後目光落到杜鵑臉上。
見她笑容明朗,心中一寬,笑問道:“都說完了?”
杜鵑道:“說完了。”又嗔道:“你早曉得這事,怎麼不告訴我?害我難過那些天。”
林春道:“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
杜鵑詫異地問:“誰告訴你的?”
林春道:“太上皇。”
杜鵑失聲道:“皇爺爺!就瞞着我一個人?”
林春正要說話,就見李墩朝他躬身拜道:“工部虞衡清吏司軍器科下火器研究局主事李墩拜見林駙馬!”
他在他躬身時就急忙伸手攙扶道:“黃大人不必——”說到這就聽見後面的話,那手臂便僵住了,目光定定地看着彎腰參拜的少年,接着艱難道——“李……大人不必多禮!”
一把攙了起來,目光猶粘在他臉上。
李墩起身,和他臉對臉,湊近問:“駙馬認識小人?”
林春愣愣的不知作何答,不禁看向杜鵑。
杜鵑對他眨眨眼,微笑輕輕點頭。
林春尷尬笑道:“久仰,久仰大名!”
杜鵑聽得噗嗤一笑,轉過身去。
李墩定定地看進林春的眼底,微聲道:“林駙馬既聽說過小人,該知道這世上‘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最爲不共戴天,就不怕小人報復?”
林春一驚。也凝神看進他眼眸深處,似在判斷他說的真假。
“你待如何?”他輕聲問。
“自然要報復了,不然還算個男人嗎!”李墩輕飄飄地回道。
“怎樣報復?”林春認真問。
“還沒想好。”李墩一本正經地回。
林春忽然輕鬆笑了,道:“本駙馬隨時恭候!”
說完在桌邊坐下,又示意李墩。“李大人也坐。”
李墩便坐下來,爲他斟了一杯茶奉上,“駙馬請用茶。”
林春端起來抿了一口,立即道:“這是今年的新茶!”
李墩點頭道:“下官反客爲主,借花獻佛!”
兩人笑語晏晏,言談和氣。旁邊早鬧開了。
任遠明朝屋裡大喊“妹妹快來!有好東西!”
話音才落,任遠清如同蝴蝶般從一間石屋內飛了出來。
她身後門內,和陳青黛也探頭朝外看。
杜鵑見了招手道:“都來,都來!我們話說完了!”
立即奔了過來,到杜鵑面前止步。站在那扭着手指對她嘻嘻笑道:“公主,你這時候纔回來,人家好想你!公主,京城好不好玩?熱鬧嗎?”
那兩眼閃亮亮的放光,十分熱切。
遠明遠清和小麻花則手腳不停地從揹簍中往外掏東西,掏一樣叫一聲,嚷“這給我!”“還有這個!”“我們分!”聽見的話,遠明還不忘回頭接嘴“京城肯定好玩。這還用問!公主姐姐,皇宮好不好玩?”
杜鵑笑着斥道:“忙你的吧!”
一面推也去找,“等明天再挑好的多拿些上來。”
歡喜極了。忙也去了。
杜鵑騰出空來,便招呼陳青黛:“青黛過來坐。”
陳青黛便走過來蹲身道:“民女見過公主殿下。”
杜鵑忙一把扶住,叫別多禮,又玩笑道:“你怎是民女呢?不是已經……”忽然又縮口不言,笑着拉她坐下,問她來了這事事都要自己做。可過得習慣。
青黛先含羞瞟了李墩一眼,振奮道:“怎不習慣?連公主以前都自己做事呢。民女怎麼就不能做了?我雖然笨些,但俗話說功夫不負有心人。只要用心學,沒什麼學不會的!”
杜鵑對她真是刮目相看,猶還記得當年那個驕縱的小姑娘,看見馮氏和黃老實嚇的那個樣子。唉,真是世事多變!
陳青黛忽然問:“公主可知方姐姐怎樣了?回昝家了嗎?”
杜鵑聽得一愣,看向李墩。
李墩便對青黛道:“過兩日她就來了。”
青黛舒了口氣,笑道:“這就好了。我一個人在這怪悶的,除了跟說話,小姨她們又忙。”
杜鵑聽了神情怪異,看她又不像說假話,暗自納罕。
這時馮明英端了兩個玻璃罩的燈盞,於嬸搬了一張小方桌,一齊出來了,笑道:“吃飯了。就在外頭吃。遠明,快把東西都收起來。”
林春忙起身從於嬸手上接過桌子,擺在圓桌旁邊。
於嬸就回身進屋去端菜,青黛和也忙跟了去。
小遠清吃了許多零嘴,這會子還抱着一包鬆軟的糖心桂花糕吃呢,聽見娘叫吃飯,便含糊道:“不吃……幻(飯)了。就吃這個。”一面又咬了一口糕,嘴角邊沾的都是糖粉。
杜鵑一把扯過小丫頭,奪過她手上的點心包放在桌上,用力將她夾在腿間,一面用帕子幫她擦嘴,一面道:“還吃!這個再好吃,也不能當飯吃!吃多了,牙長蟲。將來變得黑漆漆的一排牙,我瞧你怎麼出去見人!”
馮明英罵道:“越大越不聽話了!跟小時候不能比。”
小遠清根本沒聽見孃的罵,望着點心包捨不得移開目光,對杜鵑央求道:“公主姐姐,我再吃一塊!”
杜鵑板臉道:“一塊也不行!我看你吃了好多了。今天我纔回來,是客,你們不該陪我吃飯說話?怎麼只顧自己又吃又玩?遠明,你也只顧自己吃,不理我?小麻花,你最大,不該給他們做個樣子?”
聽她這麼說。三小慌忙表示一定盡心陪她,這才丟開手。
那邊於嬸已經帶着青黛進進出出幾趟,將飯菜都端出來了。滿滿兩桌,在燈火的映照下,青綠紅黃。色澤分明,無非是些山上長的、地裡種的,或者山泉河溝里弄來的山野菜蔬。
因任三禾在安置回雁谷的兵防,於叔也要值守,大家也不等他們,便各自坐下。動起手來。
“看見這綠油油的小青菜我都流口水了!”
杜鵑就像遠清看點心果子一樣,目光在碗盤間粘滯流連。
選定目標,她先拿了一張圓薄的香椿雞蛋餅在手上,又搛了些雞筍絲、菌子,再挑了一點蝦仁肉醬。放在蛋餅上包住,將其捲成圓筒,放進嘴裡咬了一口,閉嘴慢慢咀嚼。那眼睛便笑彎了,一副滿意享受的模樣。
李墩見她這樣,笑問林春:“你們沒吃飯上來的?”
林春搖頭道:“吃過了上來的。”
瞅了他一眼,也不多解釋。
杜鵑之前哪有心思大吃大喝,吃什麼也覺得沒味。
這會子見他還活着。那心情一好,自然食慾旺盛。
他悄悄瞄一眼李墩,卻有些食不知味起來。
杜鵑搛了一筷子野菌吃了。對衆人嘆道:“還是家裡東西好吃!”
小遠清急忙表功:“這菌子是我跟哥哥去撿的!”
也搶着道:“是我燒的。”
於嬸白了女兒一眼,招呼杜鵑道:“公主,喝點湯。這野雞是她爹早上在後山頂上獵來的,煨了一天,又嫩又鮮。還放了靈芝和天麻,最清補了。”
那邊馮明英也不住招呼林春、李墩和青黛。
杜鵑笑道:“我們這是回家。別當我們是客。”
衆人聽了都笑起來。
遠明開心道:“從此我們就熱鬧了!”
幾個孩子相視而笑,對未來的日子十分期待嚮往。
一時飯畢。於嬸和馮明英收拾了碗筷去洗,杜鵑和林春則給幾個小的講京城熱鬧和外面的趣事。又吹噓說茶葉等山貨在京城賣的十分好,所有東西都搶手的很,說明天要分銀子給他們。
等人大喜,都笑得合不攏嘴,歡呼聲將夜鳥驚起。
遠清窩在杜鵑懷裡,眨巴着黑亮的眼睛對她懇求道:“杜鵑姐姐,我想去公主府玩。我都沒去過呢。我也想瞧瞧皇上和皇后娘娘。他們長什麼樣的?”
杜鵑哄道:“今晚不行,天黑。等明天接你下去。”
遠清眉開眼笑道:“嗯,嗯,姐姐說話最算數!”
大家興致高昂,待覺得四周萬籟俱寂,已經是夜深了。
林春和杜鵑這才興猶未盡地告辭離開。
“山路陡峭,小心些!”
知他們身手好,李墩等人也不遠送,就在門口叮囑。
杜鵑道:“沒事,這路我們走慣了的。”
說着與林春並肩牽手而去。
李墩看着那一點火光漸行漸遠,終於隱入樹林深處,心頭似輕鬆,似空落,又似乎隱見曙光。
在這個暮春的夜晚,他毫無睡意!
他回屋取了一支簡陋的竹笛,坐在銀杏樹下吹奏起來。
笛聲並不高亢,輕柔婉轉,如低語淺訴,如夜晚呢喃。
不知什麼時候,陳青黛走過來坐下,手撐在桌上靜靜地聽……
再說林春,提着一盞燈籠,牽着杜鵑走在山路上。
兩人悶頭走了好長一段路,都沒有吭聲。
忽然身後傳來隱隱的笛聲,很低,很隱約,兩人都聽出了是誰吹奏,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
聽了一會,林春輕聲問:“你……可放心了?”
杜鵑微笑道:“放心了。”
林春沉默。
又走了一會,他認真問:“你真的能放下他?”
那可是她前世刻骨相戀的人!
以前不覺得,當那少年真真切切站在面前,承認他就是李墩時,林春忽然覺得自己不堪一擊。
因爲這不是比力氣,不是比耐心,甚至不是比誠心。
那樣刻骨的戀情應該所向披靡。
擱在他身上,他也不能放下。
抱歉啊,今天只有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