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羊蛋子他爹’,小貝等人相互看看,很有默契地點頭,掃向公叔合的目光則逾發不善,過來的由頭可是羊蛋子他爹的功勞被壓住。
公叔合同樣發覺事情越來越難以控制,伸手入懷,手指頭捻動裡面幾張紙幣,慢吞吞地拿出來,遞到小貝面前,獻媚地笑着說道:“按規矩,我得的好處要分出來,見者有份。”
小貝還真沒拒絕,接到手中,一張一張認真地數,口中唸唸有詞:“一百文,二百文,三百文……”
“是,是貫。”公叔合小聲糾正。
“哦,貫,一共六百貫,九品兵曹,每年多少俸祿?”小貝看小遠,小遠迷糊着搖頭:“不知道。”
“平時怎麼不記?”
“天下事多了,我記得過來麼。”
“呆會兒找個人問問。”
“下官知道,按軍種不同,軍區不同,俸祿各有春秋,以前給地給糧,現在直接折算成錢,下官每月大概有五貫又四百四十一文。”公叔合主動報賬。
小貝拿着錢在腿上‘啪啪’甩了兩下:“呦!還有零頭,十年的俸祿,你隨手掏出來,果然有錢,貪墨軍耗是啥罪來着?”
“怎麼也得殺頭,要不就是先打鞭子,往死裡抽,抽完了流放。”小男孩不懂,但不影響他發泄。
“下官爲曾貪墨,下官深知軍中錢財乃重之又重,錢糧軍械無小事。一文貪墨斷英魂,衝鋒不怕血染地,手握殘兵淚乾坤。下官知曉此理,不敢讓將士們拿着不好的兵器流血又流淚。死不瞑目。”
公叔合連忙解釋,此罪擔不起,不比地方後勤官員,地方上的貪墨點,頂多是百姓日子不好過,貪軍隊後勤的錢,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
“下官的錢是這樣來的……”
不等公叔合說完,小貝當先朝前面走去。錢也揣起來,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溼毛巾擦擦手,晃悠着來到傳出各種動靜的庫房外面。
有人上前把庫房左右開合各兩米寬的門拉開,顯出裡面的景象。
與小貝等人想像中的情況不一樣。並非烏煙瘴氣、勞動者沒有任何保護的狀態下幹活。
裡面的各種器械都間隔開,按照不同的區域整齊擺放,幹活的人手上戴着薄皮手套,嘴前面堵着拱出來一截的防護口罩,清一色的光頭。腳上穿不知道什麼皮的靴子,再看地面,被人爲割出來一個個的小格子,格子中間一寸寬的縫隙裡有流水衝過。幹活落下的粉末馬上被水沖走。
“停一下。”小貝喊起來的分貝很高,穿透力也夠強。在砂輪和氣割機叫喚的動靜裡也能讓人聽見。
一嗓子起作用了,庫房中的人幾乎同時停下手上的動作扭頭看過來。
“我是大唐巡查使。張小貝,問個事兒,他爹是誰?”小貝自報家門,又指着羊蛋子問。
庫房中人的目光同時集中到一個人身上,此人站在一張鐵砧子旁邊,一手捏着張紙,一手拿三角尺,並沒有隨着衆人的目光看自己,而是看小貝,光頭和耳朵間明顯能夠看到有一截鉛筆夾着。
“哈!我猜猜啊,就是你了,有沒有錯?”小貝自信地看向此人,面帶笑容地說道。
被點中的人摘下一邊耳朵上口罩的繩子,猶豫片刻回道:“厲害,一猜即中。”
“吔!”小貝猜到了,高興地一揮拳頭,又問:“貴姓,是不是免貴姓羊?”
此人表情非常豐富地點點頭,不等小貝繼續說,便開口:“賤名一個飛,表字雲騰。”
小貝驚訝了,居然還有表字,想來是有點學問,揹着手走到人家面前,探頭看對方拿的紙,上面是圖,小貝認識,至於是什麼圖,小貝咳嗽一聲,回頭:“姐,過來幫忙看圖。”
小珠跟着湊過去,只一眼便認出是啥:“車牀的立體透視圖,看着挺複雜。”
“哪來的?”小貝找到關鍵之處,地方上怎麼可以有車牀的圖紙。
羊雲騰沒回答,矜持地笑笑,抓着三角尺的時候摸了摸耳朵夾住的鉛筆。
小貝、小珠懂了,人家自己畫的,但跟小珠平時畫的素描跟水粉絕對不同。
小貝感覺到來自技術厚重的壓力了,深吸口氣,問:“幾個意思?你畫它幹啥?實物你藏哪了?”
羊雲騰轉身來到庫房中間靠左的地方,此地擺了不少木頭製作而成的手工藝品,有齒輪、有軸、有連桿等東西,對跟過來的衆孩子說道:“這就是實物,我需要做幾個精密點的零件,沒趁手的工具,就想先做出來工具,庫房中的打磨機和切割機是朝廷給的,我拿它們先把需要的零件做成木頭的,每個小部分組合成功,我就翻成鑄鐵的,製作一個簡單的機牀,再用它加工更好的工具來製作更精密的機牀,如此反覆。”
“你咋不組成一個大的,試驗好了翻成鑄鐵零件。”小貝像個愛學習的孩子一樣詢問。
“因爲木頭組裝的步驟多了,零件承受的力量加大,不等轉起來就先壞了。”羊雲騰解釋。
“好的,你跟我們來,我們有話問你,公叔合你不準跟來。”小貝伸手摸摸被打磨得光滑的木頭零件,掩飾不住臉上的興奮對羊雲騰說道。
“巡查使問你話,你要如實回答,不可編造。”公叔合一臉嚴肅地瞪着羊雲騰叮囑。
話音剛落,便覺得胸口一悶,自己向後飛起來,砸進一堆木頭塊當中,不知道渾身上下哪處最疼。
“踢的好,讓他多嘴。”小貝非常滿意地看了一眼把人側踹飛走的張虎。
羊雲騰跟衆人走,臨出門時腳步微頓,說道:“把今天的活做完,晚上我請喝酒。”
“爹,家中還有錢請人喝酒?”羊蛋子仰頭問。
“馬上就有了。”羊飛說道。
“哪來的?”羊蛋子繼續問。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羊飛看向小貝九人。
小海側目,輕聲嘀咕:“很自信啊。”
說是讓羊飛跟着走,最後還是他找的談話地方,進到一個四間的倉庫,最後一間居然是個書房,牆上掛着畫,還有字卷,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味,不是臭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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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個孩子驚訝了,他們不驚訝於書房的佈置,驚訝的是這個書房怎麼可以屬於一個地方軍隊後勤沒品級的工匠。
“你,你獨自佔用一個,得有六十平的屋子當書房?憑啥。”小貝開始時心中偏向羊蛋子他爹,認爲是有能力被壓制住了,活得很委屈,看到書房就不得不公正地問一句。
說完話,小貝轉身欲走,此刻羊雲騰終於感到害怕了,真讓小孩子們離開,萬一人家不聽解釋,直接下手該咋辦。
遂連忙開口:“等一下,我有理。”
小貝很給面子地停住,擡手摸摸門框,又湊近聞聞:“什麼東西?有股汽油味,解釋,先解釋這個味道。”
“我自己琢磨調製出來的防腐漆,裡面有汽油,汽油是我自己拿石油蒸發、冷卻得來的,我有個師弟在工部,說起手藝活,三個他也比不上我一個,後來我的手藝再也提高不了了,就打算改行,學文,還考了個舉人身份。
再後來我發現當官比做工匠更累,工匠做出東西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當官則不同,好和壞很難說清楚,就像公叔合,別人認爲他是壞官,我卻覺得他是好官。”
羊雲騰從旁邊拎過一個暖瓶給衆人倒水時說起來,他居然有個瓷的暖瓶,也不曉得是誰給他燒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