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白分手之後的王維也不找客棧休息,頂大雨,路過一雜貨鋪時,進去花高價買了一頂斗笠,罩在早已溼頭的腦袋上,至少可以不讓雨繼續淋到,以免生病。
又沿街向前,走進最寬闊的主道,沒過多長時間,便看到弘農縣縣衙所在,門口有兩個衙役在那裡看守,準確地說是享受。
在衙門門口支起來一個棚子,四面透風,因棚子大,裡面居中而坐的衙役並不會被風雨掃到。
帶着肉香味的輕煙飄忽地從棚子四處飛舞出來,濃郁的孜然香氣,吸到鼻子中,即使是才吃過飯不長時間的王維都打算再吃一頓了。
王維的出現並沒有讓兩個衙役多關注,二人繼續在那裡烤着可口的食物,雞蛋大的牛肉塊被籤子穿過,在炭火上來回翻轉,油滴落下去,發出哧啦哧啦的動靜,再輕撒一點鹽,讓油冒的更快點,冷風吹過時,別有一番滋味。
“好生活,好享受。”站在衙門口處的王維輕聲讚歎,又接着道:“誰道滂沱雨多難?輕煙白霧一飄然。如血炭紅滴油黃,莫誤仙庭在人間。”
“好詩,來,再作一首,賞你一串。”一衙役聽到聲音,擡起頭來,揮舞着手上的那支還沒烤的肉串兒讚道。
“多謝,肉便不急着吃,縣中官員可在?本官受命皇恩,巡查地方,王維是也。”王維極力忍住掏出懷中給他防身用的手槍開兩下的衝動,臉沉的比天還陰。
說着話,走進棚子,從懷中拿出來自己的身份證明文書,展示給兩個衙役看。
方纔說話的衙役身子一頓,嚥下兩口唾沫,緊張地探過頭來觀看,只掃幾眼,就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不似作假,尷尬地咧咧嘴“呃!不知大人前來,未施遠迎,還請恕罪。”
旁邊另一個衙役眼『色』也不差,連忙遞給王維幾串剛剛烤好的肉串,腆着臉說道:“大人,您嚐嚐,新鮮的肉,香着呢,小的馬上去給您通報,稍等,稍等。”
王維回頭看一看躲在不遠的地方角落出的一個孩子探出來的半個腦袋,眯起眼睛在兩個衙役的身上打量一番,顴骨處的肌肉向上動動,『露』出一個似悲似笑的表情,默默地接過肉串,又從旁邊的調料盒裡捏出孜然慢慢地撒到肉串上,自己先吃一口,回頭朝着躲在那裡的孩子招招手,舉舉肉串。
經受不住肉串誘『惑』的小孩子閃出身形,兩隻小腳交替地踩在水中,帶起一路浪花飛奔過來,先是側頭看看留在的衙役,見衙役沒有出聲,更不曾瞪眼睛,便仰起小臉問道:“給我的?”
“咱倆一起吃,好不好?”王維遞過去兩串。
“好。”小孩子高興地接過,張開嘴咬一口,突然“呸!誰烤的,裡面沒熟,外面焦了,我來。”
小孩子不由分說地把王維手中幾支沒出的肉串搶過來,加上自己的,重新放到爐子上,又變戲法一樣從身上『摸』出一把小剪刀,麻利地幾下把焦煳的肉剪掉,一手流暢地翻轉肉串,另一隻手把旁邊放着的調料不時捏點撒到肉串上。
沒用太長的時間,肉串便烤好了,只一聞,王維就發現比剛纔聞的好許多,詫異地看向小孩子,問道:“娃子,你怎麼會烤?”
“我在沒進縣城之前就是開燒烤店的,我跟你說,其實烤肉的時候直接用鮮肉不好,有血水沒清乾淨,應該先‘煨’一下,還有這肉也不知道是誰切的,順茬切,一烤容易烤散了,而且吃熱不均勻,嚼起來塞牙,今天你請我吃,等大水過去,我家店重新開起來,我再請你吃。”
小孩子說完話,呼呼吹兩口氣,把煙吹散,看看肉的顏『色』,滿意地點點頭,又把剛纔王維的肉串遞回去。
王維的心情突然好了許多,不爲了孩子會烤肉串,只爲孩子那種樂觀的精神,張開大嘴,使勁咬下來一塊,邊嚼邊點頭“好吃,好本事,不曾想,烤個肉串也有如此學問,你家做燒烤的,你還愛吃?”
小孩子回了一個那當然的表情,又點頭道:“愛吃,我一家人都愛吃肉串,我爹說了,自己不喜歡吃的肉串,絕對不能賣給別人,因爲喜歡,所以鑽研,於是虔誠。”
王維聽到孩子的話愣了,他只是覺得孩子可憐,才招過來一次吃肉串,哪想到竟然聽到如此一番話,怪不得小孩子的臉上沒有『露』出那種太過在乎的神『色』,原來人家有錢,這點不用懷疑,能讓孩子知道自己不喜歡吃的肉串絕對不賣給別人的家大人,買賣還能差了?
如是想着,王維向孩子問道:“家中如今還好?”
“不好!”小孩子搖搖拖,接着說道:“很多錢沒了,上個月剛買回來的三百頭牛和五百多隻羊沒了,雞、鴨,還有豬,損失更大,最主要的是縣城學堂滿了,我擠不進去,落下很多課程。”
“嗯,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等大水過去,你們家的牛羊又回來了。”王維安慰着。
“纔不是呢,這不是天災,是**,鴻臚水上一任縣令修得可結實了,怎麼會被衝開?其實我們知道,嚴縣令缺錢,就把河挖開,然後把我們的錢和家畜搶走,聽人說…..。”
“小崽子,閉嘴,再瞎說要你命。”不等小孩子把話說完,留下來的衙役大聲咆哮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並開始挽袖子,一副要打人的模樣。
“哼!”小孩子躲到王維身後,探出腦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你封我一人之口,安能封天下萬民之心?”
“是極是極。”王維連連點頭,心中升起一種對張小寶和王鵑的景仰之情,這便是朝陽行動所產生的結果,吃早飯時遇見的孩子的禮貌,現在這個孩子張口就是典故的事實,全賴朝陽行動。
當初自己在地方爲官,聽說褒信縣的張小寶和王鵑弄出個朝陽行動,還只當是兩個孩子閒得無聊,不會成氣候,誰知如今整個大唐,只要有商人的地方就有朝陽行動的學堂,功德無量啊。
“這位大人,別聽他胡說八道,縣令大人,一心爲民,怎奈今年雨水甚大,縣令大人無力迴天,每日裡是茶飯難思。”
衙役連忙給王維解釋,臉上是痛心疾首的表情。
王維早已不是初出茅廬,憑藉一腔熱血做事的『毛』頭小子,怎能不知其中道道,如今能做的,只能是先與衙門中官員見見,儘量多瞭解情況,配合李白在外面一同收集情報,到時上報朝廷。
‘怪不得陛下不給自己二人派幫輔之人,眼下的弘農縣可謂是被當地官員經營得鐵板一塊,水潑難進,即使跟來二三百人,也沒有用,找不到證據,如何抓人?強抓的話,會被當地衙門衆人圍攻。’
王維認爲自己領會到了皇上的難處,暗自感慨。
轉過身,『摸』『摸』小孩子的頭,違心地說道:“去吧,本官相信嚴縣令正爲你們的事情發愁、想辦法,要理解一方父母官的難處,那河道,定是修建的不夠牢固,回你家人那邊,估計嚴縣令很快便有辦法,去吧,啊。”
“怎麼會不牢固?那可是……。”
“知道,去吧,不管誰修的,總有疏忽的時候,一切都會好的。”王維不讓小孩子繼續說了,又拿起幾支烤好的肉串,塞在孩子的手中,推着孩子的肩膀讓其遠去。
小孩子一雙大眼睛中充滿了不解,見這個應該是官的人推自己,憤憤地把肉串往地上一扔“我就知道,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望着跑入雨幕中的小身影,王維的嘴緊緊地抿着。
“不知道王大人前來,下官迎晚了,恕罪,恕罪。”正此刻,衙門大門咯吱吱打開,從裡面當先迎出一身材消瘦的人。
“不要感冒,不要感冒,病厲害會打針的,疼,我現在喝『藥』預防。”大雨之下,小貝灌下去一碗板藍根沖劑,吧嗒兩下嘴兒,甜甜的。
其他人也紛紛喝掉隨隊醫生給配的『藥』,他們喝的就不是甜甜的了,醫生纔沒閒心哄他們。
用袖子隨意在嘴邊一抹,小貝朝前指去“前進。”隊伍按照她指的方向涉水而行。
向前走上一刻鐘左右,出現了一條河,小貝茫然地看了眼小珠姐姐,小珠四下看看,說道:“鴻臚水的支流,此河名爲鴻源河,是鴻源村的主河,看樣子一定是鴻臚水出問題了,這裡才被淹沒。”
小貝信服地點頭,既然小珠姐姐說是鴻源河,那一定不會錯,小珠姐姐不僅僅畫畫好,畫地圖也厲害,方位感很強。
旁邊負責觀察的人,此時出聲:“小貝小娘子,前面有座橋,可惜被水沒了,只留下一個橋面,半隱在水面之下,能趟過去。”
“那就找高的地方走過去,趟。”小貝接過旁邊人的傘,自己打着,在衆人保護下,朝那裡走去。
剛到橋邊一處‘大土坡’停下,河的水面突然升高,上游又來了一股洪峰,仔細觀瞧,還能看到水中漂着膨脹起大肚子的死豬、死狗,另有樹枝草棍無數。
“不好,橋要壞,有棵大樹被衝下來了。”小遠拿着望遠鏡觀瞧的時候,見上游的河水中,隱浮着一個大大的樹冠,想是下面有樹根墜着,沒有完全放橫,斜着身朝小橋衝撞而來。
小貝等人嚇了一條,那樹足有兩個大人的一抱粗,如此粗壯的樹,被水衝着奔來,能想象得到,撞在橋上的後果。
一衆就這樣眼着看大樹朝那被水淹沒的小橋撞去。
‘轟隆,喀嚓!’衆人感覺到自己的腳下的地都跟着抖了幾抖,再看向那橋,一個個眼睛全直了。
只見撞到橋上的樹與橋直接接觸的地方攔腰而折,上面的一部分,帶着白『色』的斷茬砸到橋面所在的地方。
被樹擋住的地方因有樹的存在,阻礙了水直接沒過橋面,橋身『露』出的地方可以隱約看到那裡裂開一個大縫隙,還有幾個小縫隙,至於更小的縫隙就不知道。
但就算這樣,那橋依舊不毀。
“啊?這也行?誰建的橋?被水淹,被大樹撞,還能硬撐?”小貝眼睛直了,吐吐舌頭說道。
隊伍中馬上有兩個人不顧衝來的水,跳下去,撲騰撲騰游到橋在岸上『露』出的一截柱子的地方,頭扎進去『摸』了『摸』,又扶着橋欄杆對小貝這邊喊道:“上面有字‘開元十八年,夏,爲村中學堂往來所修,錚錚建築集團。’”
說話間,此人臉上明顯帶着一絲傲然。
“吔!”小貝興奮地揮舞着小拳頭“我就知道,最結實的地方,一定是我家修的,錚錚建築,鐵骨錚錚嘛。”
其他人也是心有榮焉。
負責管事的一個人此時納悶道:“照這麼說,鴻臚水的水利工程也應該是咱們家的建築集團修的,通常都是做完當地的工程,拿出利潤來給當地的學堂修建主體或配套設施,既如此,怎麼會決堤?”
“是滴,是滴,怎麼能壞?難道施工的隊伍偷工減料了?我借他們個膽子。”小貝也跟着納悶起來。
“一定是有不爲外人所知的事情發生過,等調查完再說。”小遠在旁邊幫腔。
一衆人在土坡上等了兩刻鐘,洪峰過去,這才繼續向前進行,趟水過橋的時候還仔細看了看被大樹撞的地方,那裡有兩根鋼筋被直接撞斷,還有幾根彎曲,小拇指粗的鐵絲編成的網也有不少『露』出斷茬,裡面的鵝卵石還有小塊的碎水泥零零散散。
橋的主體裂個大縫,縫隙一直裂到橋中間,可即便如此,橋依舊橫在河面上,並未垮掉。
一行人帶着張王兩家自身的傲氣走過橋,趟着泥水繼續向前,又半個時辰後,看到前面有一個三層建築,在水聲中,隱隱傳來清脆的朗誦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