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小風吹來,小貝打了個哆嗦,目光從人羣的縫隙中看看前面的土牆,說道:“先進去,外面風大,昨天晚上吹得帳篷呼呼響,沒睡好――”
“丫頭受累了。”先前站過來的老頭心疼地說道。
“不是我,是隊伍中的其他人,進去安排地方讓他們睡,走。”小貝說着話當先向前走去。
公孫末禹陪在身邊,王常的縣令地位根本體現不出來,只能尾隨在後面幾步遠的地方,又害怕又委屈。
聽到小貝的話,扭頭瞅瞅,嘀咕:“不是說張王兩家的下人與護衛全大唐第一麼,趕趕路,風吹吹會累?”
“說啥呢,說啥呢,我最煩別人在背後說壞話,精銳怎了?精銳也是人,平時的時候不需要高強度抗疲勞,或者你的意思是想告訴我們在汶山縣中,我們的人需要保持同樣的警惕狀態,你是不放心你自己還是不放心縣中的人?”
小貝轉回頭朝王常問。
還不等王常分辯,周圍當地人憤憤的眼神就盯了過來,看樣子一個個恨不能生撕了他。
一個年齡略長,滿臉周圍的老嫗手上拄着根不知道啥木頭做的杖子,使勁在地上磕兩下,斜乜着王常恨聲說道:“沒用的東西,縣令當不好,話也不會說,壞人又不知道小貝他們匆匆過來,縣裡人誰能害他們,真有人敢使壞,我們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像潯陽一樣。”
聽老嫗的話,旁邊便清楚說的是什麼,一羣小傢伙在長江那裡潯陽差點被人用火藥船給炸了的事情。
看情形別的消息傳遞速度如何不知道,此消息的傳遞速度卻是非常快,偏僻的山裡都知道了。
王常張了張嘴,一個字沒說出來,怕引起圍攻,低頭繼續委屈。
小貝嘆息一聲,搖搖頭向前走。心中知道王常鬱悶,不是所有的地方官全像公孫末禹一般能耐,本事有限。大多數是維持,尤其是偏遠地區的人,族羣抱團,拿不出一個短期見效又少付出的致富方案。別人全抵制。
只要做到可讓當地人繼續活下去,又不造反,對朝廷來說則是個不錯的官,至於還指望帶當地百姓富裕,乃非能吏不可爲之。
按說王常這個縣令沒大錯。除非再查出來貪墨、受賄、以權謀私,或者欺壓百姓,否則哪怕他把錢用錯的地方,好心做錯事了,都不能治他的罪。當然,如果他真的犯了其他的幾條,即使貪一百文,罪都不小。
心中想着。小貝又看看跟隨的公孫末禹。琢磨着當地百姓生活更好點,縣中財政收入翻幾番,他貪個百十來貫的沒問題。要說公平與公正,這世上哪有啊。
“老伯,問你個事。”小貝突然出聲問向旁邊的老頭。
“別說一個,丫頭你問幾個我都答。知無不盡什麼的。”老頭高興地說道。
王常猛地說道:“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閉嘴。你知道?你知道帶我們過好日子?”老頭訓斥一聲,換成小貝等人來之前他不敢說縣令。現在卻不怕,估計縣令當不長了。即使繼續當也不怕,甭說縣令,州刺史做錯了當小貝幾人的面依舊敢罵。
難道你還有膽子報復?你試試,今天你報復,明天就有人抄你家。因小貝幾人的事情報復,是阻百姓向皇上的進言之路。進言之路不順則國運難通,你說你是什麼罪。
王常似乎也想到此點,故對老頭的訓斥連個憤怒的眼神都不敢有。
“老伯,別管他,我問問,你們喜歡一個不貪不佔,一心爲民卻無法讓你們生活更好的官員,還是喜歡非常聰明,只拿出一點點精力就能讓你們生活好上幾十倍,但是又會貪污其中一些錢的官員?”
小貝問道,這個話題恆古至今,各有對錯。
老頭一下子被問住了,一直到隊伍進到土牆範圍之內,才吧嗒兩下嘴說道:“照我說,要看地方。好比我們汶山,一年到頭吃不上兩回肉,好不容易在山上獵個什麼,得做成乾肉,拿到外面換成油和鹽巴。
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野菜是好東西,餓極了草根樹皮同樣不錯。縣令想貪,自己過得舒服,我們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換成公孫小子,按他的辦法再過上一兩年的,他想貪就貪點吧,他也不容易,總不能富了我們苦了他自己。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們也盼他過舒服了,上面真有人來查,旁人我不曉得,我自己會幫忙說話,能攔則攔。
要說你家三水縣,一定不同,大家都有錢,平時不缺東西,你當官的無非是幫助維持維持,你憑什麼貪。等你把該用在縣中的錢貪了,別人用啥。你三水縣的人不貪對吧。”
“敢?借他們一百個膽子,我讓他們有命賺沒命花。嘻嘻,其實我家那邊沒有官員會貪,貪的錢不如好好做事之後拿的錢多。百姓的眼睛是雪亮地。老伯你說王常他個縣令貪沒貪?”
小貝好像弄懂了一個問題,把話題又引向王常。
王常瞬間感覺寒冬降臨了,還是自己站在岷山頂上的時候降臨的,真要說貪了,罪加五等,直接殺頭沒問題了。
“我沒貪。”想着腦袋,王常扯着嗓子喊起來。
小貝淡淡地說道:“有理不在聲高。”
“我真沒貪,你看看,你們都看看,看看我的衣服。”王常繼續喊,說話間把自己外面的官服掀起來,露出裡面的內襯,內襯的布料還是不錯的,大男小男過來伸手摸摸,互相看一眼,點頭,由小男說道:
“蜀地二等錦,針腳細密、蠶絲柔滑,唯一缺點是繡工略差,一等上品就好多了,比如……比如小仙的內襯,小仙過來讓大家看看。”
小男想想自己等人身上穿的不是蜀錦,是精綿的,只好把丫鬟叫過來,掀開外面的上衣,露出裡面的襯子。對周圍人說道:“這是一等上品蜀錦,王縣令的衣服能值個五貫錢,不過看樣子穿了有年頭了。上面打了補丁,還有肚子這裡快磨斷絲了。”
“謝謝,謝謝,好人啊。”鬆了口氣的王常感激地說道。同時羨慕地看一眼丫鬟小仙,人家一個丫鬟穿的都比自己好,你們這幫刁民,怎不去說一個丫鬟穿的好不行呢。
刁民們當然不在乎張王兩家的丫鬟穿的有多好,張王兩家的內院早成傳奇了。據說隨便拎出來一個都可以當一個好的地方官,整個大唐突然死一半官員,把兩家的內院頂上去就沒絲毫問題,政令依舊暢通。
刁民們在乎的是王常王縣令是不是做樣子,於是一個個紛紛上前摸王縣令的衣服,在上面留下各種手印。
王常被摸的心都抽抽了,咬牙硬挺,一件衣服而已。總比命丟了強。
“補丁不是新打的。”終於有人下結論了。
“不是。”有人附和。
“穿着有年頭了。”
“這裡的幾根絲已經糟了。”
被摸得快虛脫的王縣令突然覺得縣中還是良民居多。剛纔第一個說話的老太太,別看現在一臉皺紋,往前數二十歲,絕對是個美女。還有留下黑黑手印,說幾跟絲糟了的小男娃子,長大了保證是棟樑之材。能夠輕鬆考個狀元,還是進士科的那種。
小貝九個小傢伙也納悶。腦袋湊在一起嘟囔了一會兒,轉回頭。小貝問道:“王常你不會是刻意穿了一件破衣服來應付我們吧?我話放在這,你要真做了錯事你就直接說,只要不是害人死了,或者是妻離子散,我們就不往深了追究你。
但是,如果你敢騙我們,你就盼着我張王兩家偵查手段不行。一旦被我們查出來,京城長安朱雀大街上面被立着的幾十個人就又會多個夥伴。當初的弘農縣令嚴正家人都死了,他還活着。”
小貝開始嚇唬王常,嚴正的家人因爲那個小女兒的關係沒死,從日本被送了回來,然後安排到別的地方了,但外人不知道,都以爲滿門抄斬了。
而嚴正之所以活得那麼頑強,就是知道自己的家人還在,過年的時候小女兒還來看過他一次,坐在車中挑起窗簾看的,也讓他看到了被抓的時候懷孕的妻子抱給他看的兒子。
然後就需要他配合對着每一個路過的官員喊,經受風吹日曬雨淋,二十年他不死,就可以跟家人團聚。他雖然知道自己可能堅持不住二十年,但也願意做,每年能看家人一眼就足夠了。
其他的人大部分是上次詐騙和宗教事件抓來的,只有幾個人是其他地方的官員。對他們來說死是一種仁慈,他們得活着,讓其他官員們看看他們身體逐漸腐爛的樣子,看着醫學徒在他們身上動手術,把爛肉割下去給他們治療,看着新要給他們紮下去之後他們的各種反應。
王常就看過,過年時跟着其他當地的官員回京,商議今年如何支援張小寶和王鵑的西征的時候看過。京城比汶山更冷,有個被抓的官員的一條腿凍了。然後就被安排去看醫學院的人給學徒們現場講解怎麼處理。
當時那個官員的腿已經是黑的,上面是一個個鼓出包又壞掉的凍瘡,然後被人潑上開水,記錄凍傷之後突然受熱時的皮膚反應。最後那條腿被鋸掉,又打了幾針新研究出來藥物。等回汶山之前,又見到那人,發現他還沒死,說明命硬藥也好,醫學院的人醫術高超。
可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想到朱雀大街上親身體驗醫學院的高超醫術。
想到這裡,王常咽咽口水,說道:“衣服絕對不是作樣子,我平時沒做壞事。”
“那你爲什麼白胖白胖的,公孫末禹是黑瘦黑瘦的?”小貝詢問起對方的膚色與身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