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纔那尷尬的一幕過後,兩人都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宋子堯越過花朵朵看向她身後滿地的梨花,沉默着不說話,花朵朵則低着頭彆扭的不曉得說什麼好。
兩人一時間相對無言,隔着三丈遠的距離默默對站了良久。
宋子堯心裡一陣嘆息,“罷了,心方動奈何情已遠,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既然自知已不可追,又何苦再苦苦相逼!”
宋子堯想罷悵然地從懷裡摸出那根桃木簪子,猶豫着遞到花朵朵手裡,“在山上無聊時做了根簪子,送給你了!你及笄那天我沒能來,就當遲來的及笄禮,留給你做個念想。”
見宋子堯主動打破沉默,花朵朵暗地裡鬆了口氣。她順手接過簪子隨手翻了翻,簪子入手光滑細膩,上頭的花紋線條流暢,栩栩如生,可見雕琢之人應該是下了一番苦工。
“好漂亮!”花朵朵由衷地讚道,“沒想到你也有這般手藝!若是日後不當將軍了,靠這個還能混口飯吃!”
說罷又翻了翻白眼佯裝嫌棄道:“不過你也太吝嗇了吧?都當上大將軍了才送人家一根破簪子!”
“不要還來!”宋子堯一陣氣結,惱得伸手就要去搶。
“纔不!不要白不要!”花朵朵連忙把手背到身後,“你方纔也說了,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
“再說了,這好歹也是堂堂武狀元親手給咱雕的簪子,要是他日我落魄了連口飯都吃不上時,還能勉強拿來換頓飽飯吃!”說罷得意洋洋地把簪子放進懷裡藏好。
兩人都沒發覺他們不過三言兩語間,便打破了方纔那一番可怕的沉默。
宋子堯無語地看着她,“你如今好歹也是堂堂一郡主了,有點出息好不好?再者說了。楚凌軒要是連頓飽飯都給不了你吃,我勸你還是趁早退了這婚約的好!”說罷眼神涼涼地看着她。
沒想到宋子堯會突然提到楚凌軒,花朵朵措不及防之下臉蛋有些發燙,她連忙低頭望着自己的腳尖,絞着手指扭捏道:“我……我這不是隨口說說的嘛!你別揪着人家的話柄不放。”
看着花朵朵兩腮紅紅媚眼含羞的模樣,宋子堯心裡有些黯然。原來她也會害羞,而且害羞的模樣竟然還這樣好看,只可惜讓她害羞的人終究不是自己。宋子堯心裡堵堵的難受得緊。
他當下便忍不住惱道:“還未嫁過去呢這心便向着人家了。若是日後嫁了過去眼裡還有我們這些朋友嗎?”
花朵朵氣惱地跺了跺腳,“臭惡霸,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你再這麼陰陽怪氣的我可不理你了!”
宋子堯也曉得自己的語氣有些酸。他當即按捺下心裡的嫉妒,眼含擔憂道:“朵兒,有些話我不曉得當不當說。但我是真的爲了你好。你知不知道楚凌軒他那個繼母可不是什麼好善與的好人,我在長安聽說了那楚家夫人心腸可狠毒了,我真怕你鬥不過她。”
花朵朵微笑道:“你放心啦,我都曉得,大不了受些委屈就是了。我早晚也得嫁人。哪個當媳婦的不得受婆婆的氣啊!”
宋子堯皺了皺眉頭,“受委屈還是小事兒,我就怕她對你下狠手,你平日傻裡吧唧的哪兒是人家的對手啊!她要收拾你還不是跟捏死只螞蟻般輕易。”
“宋子堯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花朵朵撇了撇嘴,“本姑娘雖然沒有什麼宅鬥天賦,但要想對付我那也不是那般輕易的事情。”
見宋子堯還是黑着一張臉。花朵朵只好繼續勸慰道:“你就安心啦,有這時間擔心我還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呢,幹你們這一行的刀裡來火裡去的。天天把腦袋懸在褲腰帶上,那不是比我危險多了嗎?這麼說來我還不得天天替你捏一把汗?”
宋子堯嘴角一陣抽抽,“哪有你說的這般危險啊!再說了,你別忘了本少爺可是武功天下第一的武狀元,誰能在本少爺手上討得了好去啊?”
花朵朵攤了攤手。“那不就結了?你也別忘了本姑娘如今也不再是任人欺辱的小農女了,本姑娘如今可是大晉國鼎鼎有名的永寧郡主。那可是是太皇太后親自欽點的,那些個起子小人想要招惹我也得掂量掂量自個兒有沒有本事兒吧?”
“喲,還永寧郡主呢,瞧瞧你如今的模樣哪兒有半點郡主的模樣?”宋子堯上下打量花朵朵幾眼,眼神寫滿了睥睨。
“臭惡霸!你能不能積點口德!”花朵朵氣鼓鼓地跺了跺腳。
宋子堯本想再提點提點她,但眼看着天色不早了,護花河邊出沒的村民也漸漸多了起來,兩人孤男寡女的這般獨處終究還是太引人注目了,想想也就作罷了,大不了日後再想辦法暗自保護她吧!
宋子堯儘管心裡不捨,卻還是不得不準備告辭了,他不想聽到別人對花朵朵說三道四,更不希望她因爲自己而閨譽受損,進而影響了她的親事兒。
宋子堯伸了個懶腰,佯裝瀟灑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得走了,一會兒回家一趟後還得回長安覆命。”
花朵朵驚訝道:“你沒回家就直接到這兒來了啊?”
宋子堯想了想,咦,還真是!他當時一門心思只想快點見到花朵朵,趕回青門鎮後第一時間就直奔花嫁村來了,連家門都沒入。說起來他真是個不孝子,六年來音訊全無,也不曉得爹孃如今如何了。
宋子堯收斂心思痞痞地笑道,“可不是!本少爺可是連爹孃都沒見就直接趕來見你了,怎麼樣,我夠朋友吧?有沒有很感動?”
花朵朵翻了翻白眼,“少來,還不曉得你爹孃知道了會怎麼編排我帶壞你呢!”
“對了,你今兒就得趕回長安去了嗎?不在青門鎮多呆幾天?”花朵朵滿臉不捨。
宋子堯搖了搖頭,“不呆了。明兒早朝就得向太皇太后覆命,今晚還得見一個貴人。”
花朵朵一陣悵然,“你以後怕是也沒什麼機會回來了吧?”
宋子堯點了點頭,“要看朝廷的任命,不過大抵也是留在長安或是守在邊關。你日後若是有事就讓雲三來找我,他知道怎麼跟我聯繫。”
“哦,我知道了!”花朵朵低落地垂着頭。
“怎麼,捨不得我啊?”宋子堯滿臉壞笑。
“滾!”花朵朵惱怒地擡起頭瞪向宋子堯,“都快及冠的人了還沒點正形!真替你爹孃操心!”
“好了好了,惡婆娘。不惹你了!”宋子堯揉了揉她的腦袋,不捨地放下手,“那我走了!”
花朵朵連忙收起怒容。滿臉擔心地殷殷叮囑道:“你要保重啊!在長安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天冷了要多穿點衣服別逞英雄裝瀟灑,餓了要記得吃飯,別東一頓西一頓的餓壞了身子……”
“好了好了,你有完沒完啊?囉囉嗦嗦的比我娘還嘮叨!”宋子堯裝出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實則對花朵朵的關心比誰都受用。
想到花朵朵還是像以前這般關心着自己,宋子堯心裡就暖融融甜絲絲的,連耷拉了一早上的嘴角也不自覺地揚起了一抹笑容,滿臉神采飛揚起來。
花朵朵怒氣衝衝地叉起腰,“臭小子,你皮癢了是吧?我這是爲了誰啊我。白白擔心了你這麼多年還要遭人嫌棄!要不是看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的份上,我才懶得管你死活呢!”說着說着眼眶就忍不住發紅。
宋子堯心裡一慌,連忙哄道:“好了好了。是我嘴賤,我說錯話了,我自個兒掌嘴!姑奶奶你可別掉金豆子啊,我最看不得女人哭了。”
花朵朵撲哧一笑,又氣又惱地垂了宋子堯一拳。“誰掉金豆子了!趕緊走吧你,省得像門神一樣杵在這兒礙眼。”
“那我走了!”宋子堯深深地凝視了花朵朵一眼。他伸手在嘴巴吹了聲口哨,那跑遠了的馬兒聽到傳喚撒腿就奔了過來。
宋子堯翻身上馬,調轉馬頭轉身的剎那兒,心裡忽然涌起了一股強烈的不捨和惆悵。
今日一別,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像今天這樣融洽相處了吧?即便日後有機會在長安相見,恐怕也只能互相點點頭便要錯身而過了。
畢竟彼時她已爲人妻,世人這般惡毒的眼光又怎會容許他們的友誼存在呢?即便他們之間關係再純潔,在別人的眼裡孤男寡女那也是十分不堪的。
宋子堯想罷止不住滿臉悲慼,深邃的眼眸裡溢滿藏也藏不住的悲傷。他背對着花朵朵緊緊握住手中的繮繩,停在原地遲遲不願動身,彷彿這樣便能多停留在她身邊一刻。
“你怎麼了?”花朵朵看着他的背影,感覺此刻宋子堯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憂鬱傳了過來,她不由一陣擔心。
宋子堯連忙啞着聲音道:“沒什麼,我走了,你多保重!”
說罷咬了咬牙,像是忽然下定決心般,猛地夾緊馬肚長鞭一揮,馬兒如閃電般飛奔了出去,濺起一路的清塵,模糊了那個遠去的身影。
看着那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盡頭,花朵朵忽然心中無端地失落,不由想起多年前看過的一首詩:
“六載光陰,俱以往,此去人生漫漫。
寸寸青絲,細看來,盡皆少年心事。
蒼山夜遠,晚風悽悽,吹盡別離苦意。
聚散無常,世間遍地是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