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午後,暑氣逼人。
明晃晃的烈日火爐般肆無忌憚地烘烤着大地,熱得讓農人們都沒法下田。
杏林村的西邊,老蕭家破敗的茅草屋外三層外三層地圍着一羣村婦。
都聽說蕭家老五的媳婦雲氏又爲她姐夫尋短見了,如今躺在屋裡還不知是死是活,於是大夥兒便過來看熱鬧,聒噪的議論聲吵得幾乎要蓋過樹上的蟬鳴。
“這次準是因爲她姐又懷了身孕她纔想不開的,怎麼說她那姐夫跟她也是青梅竹馬,哪想考了功名做了官卻娶了她姐呢,她姐如今這都是第三胎了吧,雲氏哪受得了這刺激。”
“要我說當初蕭老五就不該救她,她爲了個男人尋死覓活的就讓她去死得了。就是因爲救她的時候碰了她的身,要對她負責才娶她的,結果呢?
她嫁過來六個年頭了,還是三天兩頭的尋短見,從前是上吊、撞牆、服毒,如今又是跳河的,這何時纔是個頭啊。”
“可不啊?可憐了她和蕭老五那兩個孩子喲。”
……
說到蕭老五的一雙兒女,婦人們的目光不由移到坐在蕭家門檻旁嚎啕大哭的兩個孩子身上。
那倆孩子一大一小,大的五歲左右,是個男孩,小的兩三歲的樣子,是個女孩。兩個孩子都長得很好看,卻瘦得跟豆芽菜似的,穿着打滿補丁的衣服,哭得小小的身體不停地抽搐,讓人瞧着都覺得可憐。
有婦人壓低了聲音:
“誒,你們知不知道,聽說那雲氏是喝醉了酒,把蕭老五當成了她姐夫姜主簿,才懷上這兩個孩子的,真不懂那蕭老五怎麼忍得下這口氣的。”
“他就是認死理,對那雲氏負了責就負責到底唄,真真是可惜了個大好男兒啊。”
“老蕭家真是造孽,家裡那麼窮,撿個蕭老五回來養,就是盼着多一個人多幹活,哪想蕭老五娶了這麼個女人?”
“話可不能這麼說。老蕭家那幾兄弟,就蕭老五最能幹,就算娶了雲氏這麼個孽障,他也沒有對不起蕭家,只能說是雲氏那女人對不起蕭老五。”
……
正聊着,蕭寂和給雲氏看病的孫婆子突然從屋裡走了出來。送走孫婆子,男人就把坐在地上哭的兩個孩子抱起來,安慰他們說他們娘救回來了,兩個孩子這才停止了哭聲。
方纔七嘴八舌議論着的婦人們都圍了過去。
“老五啊,雲氏這回又撿回了一條命,不過她尋短見這事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看她就是不安分,不知道哪天就給你一頂綠帽戴了呢。”
“要不我給你介紹個姑娘吧,我孃家那邊的親戚好姑娘多的是,你一個大好男兒,何必守着一個惦記着別的男人的女人呢?”
“咱村那林小靜我看也是不錯的,若不是這雲氏啊,說不定她早就嫁給你了呢。”
……
“別當着孩子的面說這些。”蕭寂沉聲皺眉。
婦人們被他那張冷得就像寒冬臘月的冰一般的臉給嚇壞了,加上雲氏也救了回來,再沒什麼熱鬧可看的,於是便紛紛散去。
蕭寂給兩個孩子擦乾淨眼淚,就去給自己媳婦熬薑湯。
他剛帶着兩個孩子走進竈房,牀上的雲錦書就昏昏沉沉地醒過來,只感覺頭痛欲裂……她只記得雨好大,雷聲很響,毒梟部下的子彈和雨一般密集地打到她身上……
失去意識之前她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被子彈無數次穿透。
怎麼?受了那麼重的槍傷,她竟然還能活下來?是總部來救她了嗎?
她拼命地睜開眼,看到的卻是一片破舊的景象。
這是一間泥磚壘起的小泥房,目測不過十二三平米,她睡在一張硬邦邦,只鋪了一張破舊草蓆的牀板上,稍稍動一下,就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離這張牀不遠的地上鋪着另一張草蓆,上面放着幾件舊到看不清原本顏色的破衣服,除此以外,屋內竟然就沒有別的傢俱了。
是什麼醫院這麼破舊的?
正疑惑的時候,一陣記憶如潮水般涌入她大腦中,讓原本就頭痛欲裂的她更加難受。過了一會兒,她總算緩過來,驚覺自己竟然……
穿越了!
她穿越到了一個歷史上不存在的,名叫大耀的朝代。
原主也叫雲錦書,今年二十一歲,出生在一個叫微瀾村的村莊,有個青梅竹馬名叫姜文淵。
她十二歲那年,十五歲的姜文淵要進京趕考,臨走前把病重的老母親李氏託付給她照顧,承諾等他考取了功名,就回來娶她。
她盡心盡力地照顧他娘,照顧了三年,終於等到他考取功名回來,可他卻忘了當初的約定,去娶了她堂姐雲若瑤。
那時候,貌美如花的雲若瑤到他面前去哭,騙他說照顧他孃的是她而不是雲錦書,任由雲錦書怎麼解釋他都不信,只相信雲若瑤。
在雲若瑤和姜文淵大婚那天,雲錦書想不開,自尋短見跳到了縣城的河裡,被剛巧經過的蕭寂救了下來,最後家裡人做主,讓她嫁給了蕭寂。
如今都過去六個年頭了,她的心還在姜文淵身上,一直想證明當初照顧李氏的人是她,還三天兩頭的爲姜文淵尋短見。
就在今天早上,她聽說雲若瑤又懷了身孕,一時想不開就跳到了河裡,一命嗚呼,最後讓二十一世紀的她給穿了過來。
回憶起這些事情,雲錦書重重嘆了幾口氣。
這都是什麼破事兒啊?穿成一個農婦也就算了,竟然還給她這麼大一個爛攤子!
她正抓狂着,那扇破舊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了,一個身材筆挺的男人在走了進來。她愣了下,還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目光便不由自主停留在了他身上
男人的身材高大偉岸,目測一米八幾的身高,寬肩窄腰,比例無可挑剔,還長了一張俊美無匹的臉。
都說人靠衣裝,這男人身上是一套洗得發白,還打了不少補丁的粗布麻衣,卻絲毫不減半分俊美。略微黝黑的皮膚,長期乾重活而練出來的精壯肌肉,反而讓他多了一股子濃烈的雄性的張力,狂野又透着一股子血氣方剛、器宇軒昂。
真是俊美到令人窒息,而跟在他後面的兩個屁大的孩子也是可愛得緊。
兩個孩子都很瘦弱,小小隻的,很明顯就是營養不良,但是五官很好看,眼睛很靈動,十分可愛。進來的時候臉上還掛着淚痕,見到她又喜笑顏開了。
這就是她這一世的相公和孩子……“娘!”兩個寶寶從蕭寂身後探出腦袋來,奶聲奶氣地喊了聲,眼裡又是害怕又是擔心,看樣子是想到她跟前去,可猶豫了一會兒,又不敢過來了。
原主對自己兩個孩子並不好,她總覺得是這兩個孩子擋了她去找姜文淵複合的路,因而對這兩個孩子不是打就是罵,兩個孩子見到她有這樣的反應也是正常。
看到兩個孩子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雲錦書真的很心疼,她對輕輕點頭,應了聲“嗯。”
小寶和妞妞瞧見她今天竟然這般溫和,感動得險些眼淚汪汪,不過還是不敢從蕭寂身後出來。
蕭寂也是很意外,把煮好的薑湯放在席子上。
“你喝些薑湯,別染了風寒了。”低沉又渾厚的性感聲音傳來,果真是聲如其人,這蘇到炸的嗓音很配得上他俊美無雙的外表。
雲錦書看着那碗薑湯,說了聲謝謝,就端起來喝。
蕭寂聽到她說謝謝,那張俊美無匹的臉上又露出意外的神色來,他看到雲錦書臉色還有些白,就抱起兩個孩子。
“你再休息一會兒。妞妞小寶,我們先出去,不要打擾你們娘休息。”
“好。”兩個小豆丁奶聲奶氣地回答,兩個小腦袋瓜子擱在蕭寂的肩上,稚嫩的可愛小臉蛋上,兩雙眼睛依依不捨地看着雲錦書。
男人高大筆挺,兩條大長腿筆直健壯,光是一個背影,就是一股巍峨的男子氣息。
趴在他肩上的兩個小包子和他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相互襯托,男人更加剛健,奶娃兒更加可愛。
目送三個人出去,雲錦書才收回視線。
心想原主可真是夠恨的,這麼俊美的相公,這麼可愛的孩子,她竟然也可以做到那般。
那她呢?想了好了一會兒,她也不想騙自己還能穿回二十一世紀了,受了那麼重的傷,誰還能活?所以她只能在這一世活下來,並且以這一世雲錦書的身份活下來,因爲她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她是一名軍醫。入伍五年,她跟着部隊走南闖北,適應能力極強,所以她相信自己肯定能好好活下去的。
至於前世……就當是前塵往事吧。前世的父母在她少年時期就過世了,她沒有別的親人。所以她可以說是無牽無掛,一身輕鬆。
那就好好活下去。
剛被蕭寂從河裡撈起來沒多久,身上有些發冷,她還是先注意下不讓自己感冒了。
紅糖姜水是驅寒良方。這姜是院子裡自己種的,可蕭家買不起紅糖,所以她喝的只是薑湯,沒有紅糖,這裝薑湯的碗還是有豁口的,根據記憶,這還是蕭家比較好的碗了。
真是夠窮的,可暫時也只能接受這種貧窮。
一碗薑湯下肚,肚子餓得火辣辣的疼,她有些難受,放下碗站起來,突然一個沒站位,“咚”一聲,整個人都栽倒了。膝蓋磕到地上,傳來劇烈的疼痛,讓她不住倒吸了幾口涼氣。
不就是落個水,連站都站不穩了?腳腕感覺都使不上勁,雲錦書連忙去檢查。
一邊檢查一邊回憶,最後恨不得指着老天破口大罵。原主弄了這麼個爛攤子也就算了,竟然還是個跛子!
她不是天生的跛子,腳上的傷是七年前從山上摔下後造成的。
當初姜文淵進京趕考,只給原主和他娘留了一點錢。可他娘李氏不僅是瞎的,還一身的病。原主沒錢給李氏買藥,只好上山採,有一次從山上摔下來,把左腳給摔跛了。
從那以後,她只記得要幫姜文淵照顧好他娘,壓根就不去治自己受傷的腳,於是把病根留到了現在。
雲錦書真是不知道該罵原主傻還是罵姜文淵渣了。好在她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她這個傷還可以治癒,這才鬆了口氣。她可不想一輩子做個跛子。
“咕嚕咕嚕……”肚子餓得響了起來。原主早上聽說雲若瑤有了身孕,早飯都沒吃,後來乾脆就跳河裡去了,不餓纔怪。
她還是墊飽肚子再說。
牀邊有一個苦楝樹枝做的柺杖,是蕭寂給她做的。
原主走路不方便,嫁過來第一天,蕭寂就給她做了根柺杖,她嫌太重,就扔掉了。蕭寂又找個輕一點的木頭做了根,她嫌太長,又給扔掉。
後來蕭寂又給她做了無數根,她總是嫌這嫌那的,拿到手就扔。可即便如此,蕭寂還是毫無怨言地一根又一根地給她做。這根苦楝樹柺杖,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根了。
平心而論,蕭寂對她是真的很好,可以說是個無可挑剔的好丈夫,只可惜原主不領情。
她拄着柺杖艱難地往外走,推開那扇破得不成樣子的木門,眼睛被盛夏強烈的日光照得險些睜不開,過了一會兒才適應過來,走了出去。
外頭是一個破敗的院子,包括她剛纔在的那間土房子之外,總共有五間挨在一起的小房子,清一色是土磚堆砌成的,屋頂是經風吹日曬早就破破爛爛的稻草。
老蕭家總共四個兒子,一個女兒。
雖然五個孩子都成家了,但是老蕭家還沒分家。
除了老三蕭紅嫁到隔壁微瀾村去了,老四蕭強在縣城上學常年不回家。餘下的老蕭夫婦,還有大房三口人,二房三口人,五房四口人在村裡。
老蕭夫婦住一間屋,其餘三房大人孩子一塊兒每房一間屋,擁擠又寒酸。
也怪老蕭家太窮了,家裡也就兩畝七分薄田,卻要養活這麼多人,連溫飽都是個問題,哪兒還有那閒錢去建房的。
五間屋子,最破敗的就是蕭寂一家四口住的那間。
因爲蕭寂不是婆婆趙氏所生,而是老蕭從外面撿回來的。趙氏一直認爲他是老蕭的私生子,從小就對他百般苛待,連房子都分給他最差的。
也是夠慘的。
雲錦書梳理下記憶,就感覺胃被颳得生疼,她實在是太餓了。不知道蕭寂帶着兩個孩子去哪兒了,不見了蹤影,她只好自己到竈房找吃的。
說是竈房,其實裡面就只有一張缺了一條腿,用土磚撐起來的木桌子,上面放着一些不是豁口就是開裂的破碗,竈臺是幾塊土磚砌起來的簡易竈臺,上面放着一口補了好幾塊的破鐵鍋。
這個家,真是到哪兒都寫着一個窮字。
桌子上沒有吃的,她打開角落的米缸看了看,眉頭不由皺起來,怎麼會這樣。裡面早見底了,只剩下不到一捧的米,米粒上還有點點黴斑。
不吃了,不如去挖野菜。
她把米缸的蓋子蓋上,在家裡轉了一圈,才發現家裡連個挖野菜的條鋤都沒有。
今天一大早的,老蕭夫婦和二房一家上山幹活去了,帶走了家裡本就不多的農具。
雲錦書有些苦惱,總不能讓她用手挖吧。
乾脆到鄰居家去借好了。
老蕭家的鄰居是一個寡婦,叫楊絨花,帶着一個七歲的兒子。
三年前楊絨花的丈夫鄭大鬆上山打獵的時候出意外死了,留下孤兒寡母的,守着不到一畝的薄田。她孤苦伶仃的,不過爲人倒是和氣,跟她借應該不難。
“壞女人,你來我家幹什麼!”剛踏進楊氏家的院子,前頭就傳來一個怒氣衝衝的童聲。是楊絨花的兒子聰子。
“聰子,我是……”
“你別過來!”雲錦書話還沒說完,就被聰子打斷了。
聰子一臉的戒備,手裡拿着彈弓,拉緊了對準她。
原身在村裡的口碑是真的不好。她心裡惦記着姜文淵,總想覺得自己終有一天能讓姜文淵知道真相,能回去做姜太太,因而一直瞧不起村裡人,時常村裡胡作非爲,把左鄰右舍都得罪光了。
就在前陣子,她去搶聰子的烤麻雀拿去喂狗,聰子想去找蕭寂告狀,她還把聰子打了一頓,聰子不記恨她就怪了。
雲錦書嘆了口氣,她清楚原主留下了個爛攤子,但是沒想到爛攤子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大。
“聰子,我不是來搗亂的,以前真的對不住,我是……”
“你又想來搶我什麼東西?還是想來欺負我娘?我告訴你!雖然我爹不在了,但是我們家也是有我這個男子漢的,你休想欺負我娘!你快走!”聰子再次打斷她,抓起院子裡的掃帚就往她這邊打,臉上帶着些許驚恐的表情。
原身打過他,還是毫不留情地打的,他到底是個孩子,哪裡打得過原主,因而心裡多多少少都有些害怕。
雲錦書正想着怎麼跟他解釋的時候,聰子突然絆了一腳,“咚”一聲栽倒在了她跟前。
她條件反射地蹲下來,把孩子給扶起,幫他把身上的塵土排乾淨,擡起頭時看到他驚恐中帶着意外的表情。
“走路小心一些,有沒有哪裡疼?”她溫和地問。
“聰子,怎麼了?”聰子還沒回答,楊絨花就從屋子裡走出來了,手裡還拿着刺繡盤。
聰子撒腿就跑,回去躲在了楊絨花身後。
到底還是個孩子,剛纔還說要保護自己娘,如今就怕得躲在自己親孃身後了。
“雲氏,你又來欺負我家聰子?他只是個孩子,到底哪裡得罪你了。”楊絨花冷着一張臉。
雲錦書苦笑了下,看着架勢,今天她是借不到農具的了。她畢竟打了人家的兒子,現在來借東西,她會給就怪了。
想到這裡,雲錦書只好作罷,她低頭看了聰子一眼。
“聰子,你的麻雀我會還給你的,真的很對不起,上次我打你的事,我也跟你道歉。”
說完也不提借條鋤的事,轉身就離開。
楊絨花疑惑了,她低頭看向自己兒子。
“聰子,那潑婦是來幹什麼的?又來打你?”聰子搖了搖頭。
“娘,沒有,她沒打我。我剛纔摔了一跤,是她把我扶起來的,還幫我把身上的塵土拍乾淨了。”
“是嗎?”楊絨花眉頭緊皺。難不成這人死了一回,性子都變了?
從楊絨花家離開,日頭還是明晃晃地曬人。這個季節,村裡的農人都躲在家裡避暑,田間地頭幾乎沒有忙活的人,四處靜悄悄的。
雲錦書頂着日頭穿過田埂,走了很長一段路,竟也沒遇到一個農人。
這樣也好,村裡的人都被原主得罪光了,遇到他們,無非就是像遇到楊絨花母子一樣罷了。楊絨花人還挺好說話的,要是遇到別人,保不準會罵一頓,想想就麻煩。
只是……
她看了看河裡,清澈的一片水,沒魚沒蝦。
田邊、路邊只有雜草,找不到可以吃的野菜。
……
杏林村實在是太窮了,大部分人家都一貧如洗。儘管地處南方,氣候溫暖,物資豐富,也經不住大家的飢餓。有能吃的魚蝦、野菜,哪能還留着的?怕是連河邊那幾棵芭蕉樹,也被人挖了根拿回去吃了。
她找了許久,纔好容易找到一片十分稀疏的馬齒莧。
這馬齒莧不僅稀疏,還十分瘦小,乾癟癟的,每根都只有不到一根手指長,莖葉都很小。看起來像是長得好的都被人給挖走了,剩下這些長勢不好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馬齒莧很軟,很容易摘,就算沒有農具,用手挖也綽綽有餘了。
她挖了一大籮筐,才帶到河邊去洗。
站在河邊,看着倒影裡的自己,她嚇得險些把手裡剛挖的野菜都給扔了出去。
媽呀,這是什麼情況?
原主今年才二十一歲,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可是她在水裡看到了什麼?
水裡的女人少說也有四五十歲了,清瘦乾癟,皮膚比橘子皮還粗糙,滿臉的痘痘,頭髮乾燥枯黃,一雙眼睛渾濁無神,頂着兩個重重的黑眼圈,憔悴得不成樣子。
她不由想起蕭寂那張俊美不可方物的臉,很難想象這個又老又醜的女人和他那樣一個美男竟然是夫妻。
難爲蕭寂了,竟然不嫌棄她。
原主醜成這樣,還是當初照顧姜文淵他娘造成的。李氏身體弱,時常大半夜咳嗽,原主盡心盡力地照顧着,照顧了整整三年。
日夜操勞幫姜文淵照顧李氏,她一天比一天憔悴,花一樣年紀的姑娘,被折磨得老了幾十歲。
嫁到蕭家後,她因爲想念姜文淵,每天茶飯不思,尋死覓活,還時常故意在外頭任風吹雨打折磨自己,因而這憔悴的樣子也沒改變多少,一直到現在,還保持着當初姜文淵離開她的時候那副鬼樣子。
雲錦書在想,姜文淵到底是真的信了雲若瑤的話,還是嫌棄原主太醜了所以裝傻?畢竟他現在可是縣主簿,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總不能娶個上不得檯面的醜女吧?
難爲了蕭寂了,娶了這麼個醜女回來,還那般無微不至地照顧着,從不嫌棄她。
不過幸好……幸好這身體也不是天生這麼醜的。
人人都說雲若瑤是微瀾村最好看的女娃兒,可誰還記得,在雲錦書小的時候,村裡人拿她們這對姐妹來比容貌,還久久分不出高下來的。
既然不是天生醜,那恢復容貌總還是會有辦法的,她也不用太絕望,一切都得從長計議。
把馬齒莧洗好,她拿回到家裡那個破敗的竈房中,給自己做了一大鍋的炒馬齒莧。沒有肉,沒有油,可她實在是太餓了,結果還是津津有味地把一大鍋的野菜都給吃了。
吃飽喝足,還剩下一大半籮筐的馬齒莧。
天色漸漸暗下來,轉眼就到了傍晚,家裡人應該快回來了。想着自己那兩個瘦小可憐的孩子,雲錦書打算把剩下的野菜都煮了,當晚飯的菜。
切好,放到鍋中,炒到一半,聽到外頭傳來了說話聲,是婆婆趙氏和她二嫂姜氏,另外還有蕭寂的聲音。
蕭家田地少,幹完田地裡的活兒花不了多長時間。而且那不到三畝的田地養不活家裡這麼多口人,因而老蕭家還得去做別的活兒賺錢。
剛巧蕭老大和蕭寂都是會編竹製品的,手巧得很,編出來的籮筐簸箕好看又耐用,老蕭家就把這個當成一條謀生的路,平時家裡其他人去砍竹子、削竹條,蕭老大和蕭寂就編竹製品。
而今天,蕭老大一家到縣城去賣編好的竹製品,其他人則去砍竹子去了。聽聲音,好像大家夥兒都回來了,夠趕巧的。
“我說老三,你忍那個雲氏到底要忍到什麼時候?今天這都是她第幾回尋短見了,沒完沒了的到底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兒的,她總惦記着姜主簿,你一個大男人,也不覺得丟人嗎?”這是老三媳婦姜氏的聲音。
“三嫂,我自己的媳婦,我會管,不用你操心。”蕭寂聲音平靜。
“哎喲。”婆婆趙氏不滿地喊了聲,“什麼你自己的媳婦?你是老蕭家的人,你媳婦就不是老蕭家的了?她三天兩頭尋死覓活,你讓老蕭家的臉面往哪兒擱啊!
咱家本來就窮,如今這大熱的天,別人都在家裡避暑的,哪個還上山下地的?就咱家最窮,還得去砍竹子的,日子那麼苦,雲氏還盡會給咱添堵,今天她跳河,要落下什麼病,還不得花錢醫?”
“娘,我請孫婆子過來瞧過了,她喝點薑湯就沒事,不用花錢的。就算要花錢,我自己想辦法。”蕭寂一如既往平靜。
“老三,都到這時候了你怎的還維護雲氏的,你維護她,她領情嗎?她只會給你戴綠帽。你什麼時候才能醒醒,她心裡頭只有姜主簿,平時她對你態度多差大家都看在眼裡的,你趁早休了她得了。要沒有她,你早就娶了咱村那林小靜。
人林小靜人多好啊,家裡那般有錢,心甘情願嫁你個窮鬼,你娶了雲氏,她纔不得已嫁作他人。可如今她也和離回孃家了,現在心裡還有你的,不如你也休了雲氏娶她得了,這麼多年了,她嫁過人,心裡還惦記着你,你怎的就不能想想她的好?”
“不!爹不不許休了娘!”趙氏話音剛落,小寶就大聲抗議,接着外頭還傳來了妞妞撕心裂肺的哭聲。“娘是妞妞娘,妞妞不要別人做娘,妞妞的娘只有一個,嚶嚶嚶……”
妞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寶也在不停說不要別人做娘。到底是親生的,血濃於水。兩個孩子平時被原主那般苛待,可依舊如此護着她。
她想出去抱抱孩子,可是如果不翻炒,鍋裡的菜怕是會燒焦。這也是給孩子吃的,她走不開。
趙氏被兩個孩子鬧得有些不耐煩。
“喊什麼喊,哭什麼哭,你們那娘有做孃的樣子嗎?她除了打你們罵你們還會什麼?家裡的活兒她幹過嗎?你們這兩個孩子她帶過嗎?
衣服不洗,田地不去,竈房不進的,老蕭家這是娶回來一個祖宗來了。祖宗還會保佑咱呢,她會什麼?盡會闖禍,老蕭家的臉都被她丟光了!”
“不!娘不!妞妞娘纔不丟臉,嚶嚶嚶……”
“娘,你別當着孩子的面兒說這些。”蕭寂說完就去哄妞妞。
趙氏又是氣不打一處兒來的。
“我說的不過是實話罷了,怎的就不能當着孩子的面說,我不說,難不成孩子自己看不到?雲氏嫁到咱家來做個有什麼事情還需要我說的嗎?她本就是好吃懶做的,還真當自己是姜主簿什麼人了,十指不沾陽春水呢!”
趙氏邊說邊走進竈房,臉上還氣惱得很,瞧見竈房內正在炒菜的雲錦書,當即便愣住了。
興許是納悶方纔還罵罵咧咧的她突然不說話了,其餘人接着跟了進來看是怎麼回事。
妞妞和小寶看到正在竈臺前炒菜的雲錦書,兩張小臉立刻笑得跟花兒一樣。
“娘在做飯,娘纔不是好吃懶做,娘最好了!奶奶污衊娘!”妞妞被蕭寂抱在懷裡,看着雲錦書一臉驕傲,兩隻小手兒不由自主地拍起來。小寶也在一旁昂着頭,挺直了腰板,一臉的神氣。
趙氏面子上掛不住,還不知如何迴應的,老大媳婦周氏就唾了聲。
“下廚怎麼了?還不是做給自己吃的。逢年過節咱家好容易買些菜回來改善伙食,她都恨不得塞進她自己一個人的嘴巴里,就是個自私鬼。現在怕不是瞧見咱家米缸就只剩下一捧米了,想全做了給她自己一個人吃光吧。
幸好今天我和老大到縣城賣了不少簸箕,不然就雲氏這樣吃,遲早把家裡的囤糧吃光,想餓死咱這些大人和孩子啊。”周氏邊說邊提着一袋新買的糙米回來,一面說雲錦書的不是,一面強調他們大房今天給家裡買了糧立了功。
老二媳婦姜氏雖然不舒服大房立了功,但是聽姜氏說雲錦書貪吃,也是贊同的,於是便在那兒應和。
“大嫂說的是,我就說,老五媳婦怎的突然下廚了呢,還不是因爲想把家裡最後一點米給煮了自己吃光吧?”說着就和周氏一塊兒去打開米缸的蓋子,哪想到,她們竟然看到米缸裡最後捧米好好呆在米缸裡頭?
“米缸裡那一捧米我沒動,我煮的是今天我自己去挖的野菜。”雲錦書說道,說完還讓到一邊,讓大夥兒看清楚鍋里正在煮着的馬齒莧。
蕭寂那張棱角分明的俊臉上抹上了一層不太明顯的淺笑,他抱着剛哭過的妞妞走過來。往鍋裡瞧了瞧,當即就笑出了起來,開口道:“媳婦這菜做得可真不錯,賣相真好。本以爲咱今晚只能喝稀飯了,想不到媳婦還上山採野菜了,這下咱都有口福了。”
“就怕有人不領情,不想吃我做的菜呢。”雲錦書故意膈應趙氏三個。
三個女人自然聽出她這是故意的,剛想說什麼,就被老蕭呵斥了。
“一個個都在這兒做什麼的,家裡很有錢嗎?趕緊趁着天沒全黑多削些竹條,好讓老大和老五多編些東西拿去賣。老五媳婦你繼續做飯,做好了喊我們。”
老蕭平時話少,也不怎麼管家裡的事情,可到底是一家之主,還是有威信的。他這麼說,大夥兒只好出去忙活去。家裡窮,得抓住任何零碎時間多幹活才行。
雲錦書留在竈房忙活,把炒熟的野菜盛起來後又煮了一鍋的稀飯,叫家裡人進來吃。
趙氏、周氏和姜氏回來,見雲錦書把一切都做得妥妥當當的,什麼話都不敢說。
竈房那張破舊的桌子旁,老蕭夫婦兩口,老大一家三口,老二一家三口,老五一家四口,總共十二個人,就圍着那張破舊的桌子坐着,十分擁擠。
桌上就一盤野菜,一鍋可憐稀飯,襯得這家人越發窮酸。
妞妞和小寶倒是一臉的得意,畢竟這飯是他們娘做的。雲錦書瞧着卻有些心疼。
蕭家總共四個孩子,大房生的是個男孩,蕭穀子,今年八歲了。二房生的是個女兒,蕭來娣,今年七歲了。加上五歲的小寶和三歲的妞妞,總共就四個。
同樣是窮苦蕭家的孩子,大寶和妞妞顯得比穀子和來娣更加面黃肌瘦,那皮包骨的小爪子跟非洲難民似的。
這還不是因爲他們有個不爭氣的娘?穀子和來娣性子隨他們娘,是潑的,平日裡沒少從妞妞小寶手裡搶吃的,有時候蕭寂看不到,原主看到了也不管,才導致這倆孩子瘦弱成這樣。
雲錦書可心疼死妞妞和小寶了,心中暗暗發誓以後一定會對這兩個孩子好,不能再讓他倆受從前那種苦了。
吃完飯,蕭備夫婦和其他兩房回各自屋裡去了,雲錦書收拾桌子,蕭寂和兩個孩子留了下來。
她剛收好一個碗,蕭寂突然伸手把她手裡的碗奪過去了。
他長得很高,她的身高不過到他的下巴,這麼一個壯碩的男人站在自己旁邊,雲錦書莫名感覺到一種壓迫感。
等她擡起頭,在昏黃的燭光下,她看到了蕭寂板着的臉,凶神惡煞跟閻王似的,嚇得她一個哆嗦。
剛纔吃飯的時候她就發現了,蕭寂的臉色十分難看。只是當時在場的人多,她覺得沒什麼。
如今屋裡就只剩下他們五房四口人,面對着這麼一個低氣壓,她哪兒受得了?
“怎……怎麼了?”她聲音有些發抖。
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她又有些惡寒。
怎麼說都是部隊出身的,什麼場面沒見過?她怎的竟然被一個古代山裡漢給鎮住了呢?
這都怪蕭寂這男人氣場實在是太強了,那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霸氣,她甚至在跨國犯罪幾十年的國際毒梟身上都沒見到過。
這男人到底哪來的這氣勢?
不對,她現在應該想的是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爲什麼讓他這麼惱火。“你爲什麼要去挖野菜。”蕭寂冷着臉,跟訓斥小孩一樣訓斥雲錦書。
他氣場強大,原本就冷着一張臉,加上這冰冷的語氣,簡直就跟大功率製冷空調一般,冷的雲錦書又一個哆嗦。
他這麼生氣,難不成是她挖的野菜不好吃了?
“我……家裡沒吃的,咱也不用要求那麼高,野菜也能飽腹……”雲錦書支支吾吾地解釋,媽呀這男人太可怕了。
蕭寂還是板着臉看她。
“以後別去了,你的腿是跛的,不小心摔倒了怎麼辦,倆孩子該有多傷心,給我在家好好休息,洗碗這活兒你也別幹。”
說完他迅速收好桌子上的碗筷,碰都不讓她碰,動作利索地走到竈房門口的水缸旁舀水洗。
小寶和妞妞分別抓着兩塊破抹布擦桌子,一邊擦桌子一邊看着她。
“娘腿腳不方便,活兒讓爹和我們幹就好。”
“妞妞可厲害了,妞妞三歲了,妞妞是孃的小棉襖。”
……
看着一大兩小三個忙碌的背影,雲錦書突然間愣住了。她這是被一個男人和兩個孩子寵着呢?
原主平時爲非作歹不知道闖下多少禍,蕭寂沒有生氣,如今卻因爲她去幹活而生氣了,這是怎樣一個寵妻狂魔?
妞妞和小寶平時時不時被原主打罵,可還是那麼喜歡她這個娘。
原主是有多麼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相反那姜主簿給了她什麼?青梅竹馬又怎樣,只會讓她爲他盡孝,替他勞累,到頭來卻死不承認。原主真是瞎了眼還惦記着這個所謂的竹馬。
雲錦書暗自罵了原主一通,也沒真的閒着,就過去幫了點忙。
竈房這邊的活兒幹完了,蕭寂去給兩個娃兒洗澡,雲錦書也自己到澡房去洗。
她的澡房就在他們屋子的旁邊,是蕭寂專程爲她一個人用竹子搭的,裡三層外三層的竹子,遮得很嚴實。
裡頭有兩桶熱水,是蕭寂去河邊擔回來,放在院子裡暴曬一天曬暖的,天黑沒多久,現在還暖和着。
蕭寂知道她惦記着姜主簿,也知道自己的條件沒有姜主簿好,因而總是努力讓她過得更好,就算過不上主簿太太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他也會盡力給她最好的。
這又讓雲錦書不是滋味兒了。
原主啊原主,你真是不知道自己遇到了個多好的男人啊。
她想了一會兒,就認真洗澡。
天氣熱,她忙活了一下午出了一身汗,洗個熱水澡是最舒服的。
就是這身子身上沒半兩肉的,摸哪兒都是瘦骨嶙峋,放在一個女人身上真是一點美感都沒有。想到今天在倒影裡看到的那張四五十歲一般蒼老的臉,她覺得自己真是任重道遠。
不管在什麼年代,容貌對一個女人來講都是很重要的,她自己也不想頂着一副醜陋的身體,一張醜陋的臉生活。這身體的基礎太差了,村裡隨便找出一個五十歲的女人都比她好看,她要變美之路還很長。
洗好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她就回屋,剛推門進去,她就因爲眼前看到的一切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