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院子中衆人臉上神情各異。
席莫寒一副淡然自若、雲淡風輕的樣子,含笑看着雪花表演。
韓嘯板着小臉面無表情,但眼底的光卻亮了許多。
李達面色糾結,矛盾難決。
至於那羣老頭,早就驚呆了,沒了反應。
錢元寶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他今天必須要探清這兩個大人物的態度。
想到這兒,錢元寶咬了咬牙,壯了壯膽,高聲說道:“縣令大人,李家故意縱狗傷人,不知大人管?還是不管?”
雪花一聽,樂了。
“縣令大人,你的狗故意傷人,你管?還是不管?”雪花說完,調皮地對席莫寒眨了眨眼睛。
席莫寒看着雪花,無奈地一搖頭,但也沒掩飾眼底的笑意。
錢元寶一楞,怎麼,這狗難道是縣令大人的?
這時,席莫寒看向錢元寶,臉上的溫柔斂了去,換上一副冷冽,“本官的狗何曾故意傷人?”
錢元寶滯住。
席莫寒冷冷一笑,繼續道:“本官的狗雖爲畜生,也容不得被人誣告!”
錢元寶驚呆了。
不但錢元寶驚呆了,院子中連同屋裡拔着脖子偷聽的一衆人等也都驚呆了。
誰都見過護短的,可誰也沒見過這麼護短的,而且還護得這麼明目張膽、理直氣壯。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一向給人清正廉明感覺的現任縣令大人。
當然,誰都明白,縣令大人護的不是一條狗。
是雪花!是李家!
雪花這時指着錢元寶對如花道:“如花,那個人誣告你!”說完,一拍如花的狗背。
如花早就被雪花訓練出來了,收到雪花的暗號,狂叫一聲,對着錢元寶就撲了過去。
“攔住它!”錢元寶大驚失色,對着他帶來的小廝們大喊一聲,扭頭就向外跑。
衆小廝雖然平時對錢元寶表現的忠心耿耿,溜鬚拍馬,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但關鍵時刻誰還聽他的,一見如花撲過來,立刻做鳥獸散,於是,如花很輕易地對着錢元寶的屁股就去了。
也幸虧是冬天,錢元寶穿的多,外面還披着火狐大氅,如花一口下去,只咬到一嘴狐狸毛。
錢元寶嚇得屁滾尿流,象徵翩翩公子的扇子也不知扔去哪兒了,連滾帶爬地衝進門外的馬車,關緊車門,吆喝趕車的車伕快跑。
這也就是如花放水,不,是雪花放水,雪花及時叫了一聲如花,阻瞭如花一阻,要不,錢元寶哪能進得了馬車。
雪花沒想真的讓如花把人咬死,雖然她很想那樣,但衆目睽睽之下,不太現實,後果很麻煩,何況今天還是金花大喜的日子,沒的爲一些渣渣攪和了一個好日子,添了晦氣,所以,雪花適時地阻瞭如花一下。
錢元寶跑了,錢金寶也不是傻的,趁着如花追錢元寶的空隙,喊了兩個小廝攙着他也向外跑。
一陣雞飛狗跳後,院子中靜了下來,不僅是靜,簡直針落可聞。不,還有如花的“呼哧”聲。
一干老頭回過神來,面面相覷,最後都看向李達。
就這樣把鎮上最大的大戶給趕跑了?
這,行嗎?
李達看向雪花,目光復雜,他是又解恨又擔心。
錢家算計饅頭和金花,他恨死錢家人了,可是就這樣和錢家徹底撕破臉,萬一錢家惱羞成怒,再算計他們,自家能應付嗎?
“這種人上門一次,就該打出去一次!”韓嘯掃了李達一眼,冷聲說道。
雪花一伸大拇指,終於第一次覺得這個傲嬌的小爺也有那麼一小點可愛了。
韓嘯看見雪花的動作,一皺眉,不雅。
席莫寒卻看着雪花微微一笑,“在青河縣,錢家不足爲懼。”
“嗯、嗯!”雪花眉眼彎彎,連連點頭。
李達聽了韓嘯和席莫寒的話,心下大定,收回了看向雪花的目光。
衆老頭聽了這兩尊大神的話,感慨萬千,老大家這是一步登天了。
李家這邊剛纔如花的一番表演,隔着一個牆頭張家那邊當然知道,於是,韓嘯和席莫寒的話那邊當然也知道了。
於是,張家的一衆老頭也是各自感嘆,李家登天了,他們張家是不是也跟着登天了?
老頭們感嘆完了,勁頭就來了,紛紛招呼張家的後生晚輩,趕緊敲鑼打鼓,擡着聘禮圍村子繞一大圈,風風光光地送到李家去。
張家的鑼鼓響了起來,雪花的大爺爺——李財,把李達叫到了一邊。
“老大呀,我知道你心裡怨你爹,可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爹當初也是……,唉,我也不說了,你讀過書,應當明白子不言父之過的道理。你爹是金花的親爺爺,今天這事,你爹沒有不在場的道理。”
李財說的是語重心長。
李達聽的是有苦難言。
他何嘗不想把李富叫來,他昨天晚上就和全家人說了這事,可是,不管夏氏還是雪花姐妹,沒有一個同意的。
他一提,雪花就提她挨的那一巴掌,然後就抱着腦袋說頭疼,說完頭疼就說腳疼。
雪花一說疼,夏氏就掉眼淚,夏氏一掉眼淚,金花、梨花、荷花就跟着掉眼淚。
銀花倒是不掉眼淚,一擼袖子就開始狀告這些年連氏等人的所作所爲。
也是,幾年的時間,雪花有兩次差點送命,一次是被李耀祖推下了河,一次就是連氏那一巴掌。
當然,前一次確實死了,後一次是裝的,不過,這些李達都不知道。
李達眉心糾成疙瘩,看着李財那期盼的目光,他想說,說不出口,想邁步,又邁不出去。
“老大呀,你可不要忘了,‘百善孝爲先’。”李財說完,面帶不滿地走了。
不過,一轉身,就換上了一副笑臉。
笑話,去兩位貴人面前刷存在感,能不滿臉帶笑嗎?
李達原地轉了幾圈,舉棋不定,然後,一擡頭,定了!
李富來了!
父子二人兩兩相望,那叫一個複雜情深呀。
原來李富在家裡一直等着李達去叫他,可張家的鑼鼓聲都從他家門口過去了,他也沒等來人。
“爹,今天這日子,大哥肯定很忙,哪能騰得出時間來叫您?咱又不是外人,您是金花的親爺爺,我是她的親叔叔,咱應該主動去幫着招呼一下貴人。”李貴一看再不去人家一會兒沒準都開席了,趕緊攛掇李富。
李貴原本也想象連氏似的,跟着李家的長輩一起去,可又一想,李達一向孝順他爹,今天這種大日子,就算再怨他爹,也會來叫他爹的,他到時跟着一起去,那多有面子,也讓村人都瞧瞧,不是他們上趕着巴着李達一家的。
不成想,他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算盤落空了,計劃不能變,這是重新和李達家連在一起的機會,無論如何要抓住。
所以,李貴開始遊說李富,其實也是給他自己和李富找臺階。
李貴把臺階放到李富腳邊,李富猶豫了一下,邁了上去。
於是,就出現了李富和李達兩兩相望的場面。
“大哥,爹這身子還沒好利索,受不得風。”李貴的意思很明顯,快把爹請進屋。
李達一聽果真一急,“爹,您怎麼了?”說着,趕緊過來攙李富。
李富一見大兒子還是這麼關心他,老眼一紅,一激動就又咳了起來。
“爹,我爺既然身體不好,不如還是回家養着吧?”雪花在兩個新得的丫頭,煙霞和籠月的攙扶下,跳了過來,笑着說道。
聽了雪花的話,李富和李貴的臉色變了。
雪花沒理會李富和李貴的變化,盈盈一笑對李達繼續道:“爹,咱家今天各屋子都是人,我爺歇都沒地歇,而且,一會兒張家送了聘禮來就要開席了,爺身子不好是萬萬不能陪貴人的,若是過了病氣,衝撞了貴人,就是我們的大不是了,可爺若是不陪貴人,沒的別的爺爺叔伯們陪着貴人,爺卻要和一衆晚輩一起吃的道理,還不如一會兒派人給爺送一桌上等的席面過去,叫二叔在家陪着爺好好的喝幾盅來的痛快。”
李達聽到雪花的頭一句,以爲雪花還是不願意他爹來他家,剛要斥責雪花兩句,雪花又說了這麼一通道理,於是李達放心了,他的女兒嘛,怎麼也不會不懂禮數,往外趕自己的親爺爺的。
李達放心了,李富傷心了。
李富定定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一身嫩紅的盤扣對襟立領錦緞小襖,小襖的領口、袖口、下襬都滾鑲了雪白的兔毛,下面是同色繡着折枝梅花的錦緞襦裙,頭上梳着雙羅髻,並在兩邊各插了一朵紅色珠花,膚如凝脂、眼波靈動,滿面含笑,燦若霞光,身旁一左一右站着兩個俏生生地丫頭,身後還跟着一個滿臉恭敬,穿着比他家老婆子都體面的婆子。
這是他的孫女嗎?李富有一瞬的恍惚。
這要是在外面遇上,李富都不敢認。其實,除了金花和銀花,剩下的三朵花李富根本就沒正眼瞅過。更別說雪花現在這通身氣派,根本就不象一個鄉下小姑娘。
李富閉了閉眼,滿心複雜,他錯過了太多的東西呀。
“也是,雪花說的對,我身子不好就不進去了,免得衝撞了貴人。老二呀,扶我回去。”李富說完,轉身就向外走。
“啊?哦,那個……,爹,要不我留下幫着大哥招呼貴人?”這麼好的機會可不能錯過了。
李富一瞪眼。
雪花淺笑吟吟,眨着天真無辜的大眼睛道:“那怎麼行,二叔,爺身子不好,你放心爺一個人回去?都說養兒防老,爺一向最疼二叔,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爺現在用人的時候,二叔不守着爺盡孝,沒的被人笑話二叔不孝。”
“大哥……”李貴下意識的就要反駁,揪出李達也是兒子,雪花卻打斷了他的話。
“怎麼,二叔覺得伺候爺委屈?要不這樣吧,老房子也還沒倒利索,二叔一家搬過去,以後爺由我們家來養着,爺的房子、地呀什麼的也都跟着一起歸我們家。”雪花說到這兒,目光中露出一絲譏諷,“二叔,你看這樣,行不行?”
當然不行!他們一家喝西北風去嗎?
李貴語塞。
李富重重的哼了一聲,瞪了李貴一眼,邁步就向外走。
李貴連忙跟上。雖然他滿心不甘。
“爺慢走!”雪花滿臉喜色,禮節周到。
只是,那語氣中的愉悅,聽得李貴直磨牙,聽的李富直心酸。
打發了李富和李貴,還有連氏和方氏,雪花示意兩個丫頭攙着她,架子十足,姿態十足地去找人。
侯府來的婆子打簾,俏生生地丫頭相攙,雪花一出現在一衆老女人面前,連同雪花的大奶奶在內的一屋人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雪花的三奶奶周氏更是用手撣了撣乾淨的炕單子,滿臉堆笑地道:“雪花呀,不,三姑娘,快炕裡坐,這大冷天的,小臉都凍紅了。”
雪花看見周氏的動作,不由地就想起了當年柳枝回家的場面,當初也是丫頭婆子還有人撣炕蓆,並且口稱“姑娘”。
雪花想到這兒,自己就一陣惡寒,怎麼會想起那個踐人,自己的丫頭可是叮叮送的。
一衆老女人聽了周氏的話連連附和,個個面帶親熱又有些拘謹。
剛纔雪花在院子中面對錢家兄弟的囂張她們在屋子裡都看見了,席莫寒和韓嘯對雪花的袒護她們也都看見了,更何況跟在雪花身後的那可是侯府送的人,哪一個穿的都比她們體面,可哪一個都對雪花畢恭畢敬,所以,雪花往那一站,她們就覺得雪花比她們高貴了不是一星半點。
雪花微微一笑,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看以後誰還敢拿長輩的架子來壓她們家?看誰還敢參與她們家和連氏之間的事?
內心得意不必露出來,她還是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孩子,該小白時就小白,“三奶奶言重了,這屋子裡的都是雪花的長輩,哪有雪花坐的理兒?雪花進來不過是告訴我奶和二嬸一聲,我爺身子不好,被二叔扶回去了。”
雪花說完,觀察屋裡衆人的反應。
大奶奶面色略微一變,二/奶奶面色如常,三奶奶眼珠亂轉,四奶奶……
至於連氏,容長的臉上剛剛擠出來的笑再也掛不住,“你爺身子不好回去就回去吧,一會兒把你二叔叫回來就行了。”老頭子肯定是抹不開面子,被這個死丫頭氣走的。她就不信,當着這麼多人,這個死丫頭會不讓老二回來。
連氏真是想錯了,雪花不是不想讓李貴回來,她是想把她們都趕走。
雪花淺淺一笑,掩住眼底的嘲諷,脆生生地道:“二叔要伺候我爺,就不回來了。我爹已經派堂叔給我爺送去了一桌上等的席面,奶和二嬸不如也去家裡看看,免得在這兒呆着,心裡卻惦記着我爺,一會兒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的,還不如索性回去守着我爺,吃個安穩飯。”
雪花話一落地,連氏變了臉色,“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我吃不得你家的飯?“
“奶,您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您不惦記我爺?”雪花眨着無辜的大眼睛,一臉的迷惑不解。
連氏開始喘粗氣。當着這麼多人,她當然不能說不惦記李富。
“金花奶,你就回去吧,當家的身子不好,你當然要回去伺候着點。”雪花的大奶奶審時度勢地發了話。
“大嫂你……”連氏不可置信地看向雪花的大奶奶,她昨天可是給她送了一大籃子雞蛋去。
“金花奶,三姑娘說的對,你和老二家的快回去吧,免得在這兒也是心不在肝上的,沒的掃了衆人的興。”周氏開始倒戈。
雪花暗自嗤笑,這裡面和連氏走的最近的就是周氏,倒戈快的也是周氏。
“是呀,你們就回去吧……”
一時間,屋裡一干老女人都勸連氏和方氏回去。
這些都是什麼人?都是些半截入土,快成了精的人了。
連氏當初一巴掌差點沒打死雪花,這些人可都知道。雪花就是表現的再天真,那也是身份不同的人了,她們可不敢把雪花當成一個普通的小丫頭對待。能在短短几年內把一個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變成現在這番光景,那是普通小丫頭能做到的嗎?
何況,縣令大人送狗,京城侯府送人,這是普通的尊榮嗎?
那兩個貴人可就在旁邊的屋子坐着呢,自家男人正在拼命討好呢,可自家男人說一百句,也抵不上這個小丫頭的一個字。
這個小丫頭,以後不定會有什麼造化呢。
現在的雪花,也可以說是李家,別說在小河村了,就是在整個縣那都是可以橫着走了。以後她們對李達一家,能巴結上就不錯了。
衆人連忙對雪花示好,一面熱情關心地勸連氏回去照顧李富,一面暗自嘲笑連氏愚蠢,當初但凡連氏對李達一家留點餘地,又怎會弄成這種局面?
連氏望着衆人臉上虛假的笑,氣怒攻心,想反駁又說不出什麼,隨即又想起自己的女兒,勉強壓下火氣,擠出一臉皺紋的笑,“大家說的是,我和老二家的這就回去。”
“奶,您慢走。”雪花立刻接口,說完,往旁邊一讓,把門口給連氏讓了出來。
連氏望着雪花精緻的小臉上璀璨的笑,只覺得刺得眼疼。再看看暢通無阻,留給她的門口,又覺得心也跟着疼,不但如此,臉上還火辣辣的。
這時,門外的鑼鼓聲近了,屋裡的人“呼啦啦”搶着去外面看聘禮,於是,推推搡搡中連氏就被帶出了門去。
院子中,一擡擡的聘禮被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們擡了進來,頭一擡就是放在一塊大木板上,被粗麻繩綁起的一整頭大肥豬,由四個小夥子擡着。
看見那頭豬,院子中的人都露出豔羨的目光,別人家送聘禮都是幾斤豬肉罷了,張家倒好,送了一整頭豬。
第二擡是裝在雕花盒子裡的赤金頭面。
第三擡是純銀鑲嵌了紅寶石的小巧鳳冠。
第四擡……
隨着一擡擡聘禮擡進來,院子中的人不是豔羨了,是眼珠子都要紅了。
他們哪家有閨女的收的聘禮不是幾斤豬肉,幾隻雞,幾罈子酒水,幾斤糖果等等的,摺合起來不過幾兩銀子罷了,可這張家這聘禮怕要幾百兩銀子不止呀!
怨不得前些日子,柳枝和柳枝娘拼命要賴上張家呢。原來,不僅僅是受人指使,可能早就看中了張家的富貴了。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