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陽鎮在清河縣的北面,出了縣城後,越往北走,雪花眉頭越皺。
無它,地裡的莊稼越來越稀稀拉拉。
苗不多,雜草野菜倒不少,最多的是野生黃菜。
看到那麼多的黃菜,雪花明白了,這些都是鹽鹼地,而且鹼性成分很高。
席莫寒勒住馬繮,翻身下馬。
席莫寒一下馬,張彪當然也跟着下馬。
饅頭一見,忙停下馬車。
席莫寒雙眉緊蹙,蹲下身抓了抓地上有些泛白的泥土,對走過來的雪花道:“小丫頭,這些土和你們家那片棗林子的土比哪個更差一些?”
雪花沒說話,也蹲下抓了一把泥土,用指尖搓了搓,看了看蹲在她旁邊的饅頭。
饅頭對她點了點頭。
“這裡的更差一些。”雪花皺眉說道。
席莫寒一問她話,她就猜出了席莫寒的意思,也明白了席莫寒爲什麼會才上任不久就跑到她家那兒兩次。若說是路過,恐怕席莫寒自己都不相信。
堂堂一個縣令大人,平白無故地就出現在了她家的棗樹林子了裡,現在又讓她對比泥土的成分,意思當然是再明顯不過了。
她家那一大片長在鹽鹼地裡的棗樹林子,有幾個不眼饞的。當然,這是對個人來說,對掌管一縣的縣令,那意義就不言而喻了。
席莫寒一看雪花的表情,就知道她猜出了自己的用意。心中暗自佩服小丫頭的聰慧。也不繞彎,直接問道:“那麼你說,這種地上種棗樹,收成會如何?”
雪花想了想,保守地道:“總不會比種莊稼更差。”當然,這是在會給棗樹開甲,並且,保證肥料的情況下。
其實,說到肥料,棗樹只在樹根附近施肥就行,並不比種莊稼用得多。
席莫寒點了點頭,緊蹙的眉舒展了。
遠處白雲悠然,近處黃菜遍地,秋天清爽的風掃去席莫寒心中的那絲猶豫,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緩聲說道:“小丫頭,席大哥不要求你有憂國憂民的抱負,畢竟,那不是你的責任,但是席大哥還是希望你能教給人們種棗樹,使整個青河縣不再如此貧窮,人們不再食不果腹。”
話,說完了。
席莫寒沒有回頭,沒有看雪花,心中竟有些恐慌。他怕雪花會認爲自己對她好是因爲對她有所圖,他怕看到雪花憤怒的眼神。
良久,就在席莫寒要維持不住淡定的表象的時候,身後“噗嗤!”傳來一聲輕笑。
“席大哥,你真是上天派來要幫我的!”雪花說着,幾步跳到席莫寒面前,瑩潤的小臉上是毫不作僞的笑意。
席莫寒閉了閉眼,長舒了一口氣,瞬間就又變回了那個溫潤如玉的淡然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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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怎麼講?”席莫寒望着雪花,眼中的溫柔疼愛快溢了出來。
他果真沒看錯人。
其實雪花剛一聽到席莫寒的話確實有些傷心,覺得自己的男神是抱着目的故意接近自己的。可隨即就明白過來,席莫寒對自己的那種好不是故意裝就能裝出來的,那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關心不是假的。而且故意怎樣,不故意又怎樣?互不相干的兩個人,本來就沒有義務要對彼此好,帶有某種目的也屬正常。
想透了這些,雪花就開始考慮席莫寒的話,席莫寒叫她教別人種棗樹,肯定是看出了她管理棗樹有特殊的方法,否則不會別家棗樹上稀稀落落的結棗,她家樹上卻一串串的。
對於席莫寒這樣一個心思縝密的人來說,這一點很容易看透。雪花也並不爲此糾結,她也沒想着一直把持着開甲剪枝的秘密,只不過以前她也是摸索,今年是第一次正式成功。
雪花想着席莫寒的話,忽然發現她以前的想法太狹隘了,她以前一直想着賺錢、買地、栽樹,但她現在發現,她能買多少地?不可能全村人的地都賣給她,她去別村買又不方便管理,那麼她一家能種多少棗樹?況且,她還要到處去賣。但是,若整個縣都種棗樹,那就會因此成名,不用她出去賣,就會有商家聞名而來。而且,單純的棗利潤畢竟有限,她加工後可就不一樣了,這些棗子都是她的原材料,她只賣精品,走高端路線,既方便了自己,又澤慧相鄰,何樂而不爲?
雪花越想越高興,噼裡啪啦把她的想法和席莫寒說了一通,最後道:“席大哥,我只教給人們種棗樹,並且負責買他們的棗子,至於我的那些棗加工的做法,我暫時不想告訴別人。”
席莫寒狠狠地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終於沒忍住,伸出了手,摸了摸雪花的頭,“你這樣就已經很了不起了,我只想讓你教人們管理棗樹,並沒想到你還要買他們的棗子。你這樣做,人們沒了後顧之憂,很快,大片的棗樹就會長起了,整個青河縣就會成爲聞名大燕的棗樹縣。”
“錯!是金絲小棗縣。”雪花歪着頭,興奮地糾正道。
“是。”席莫寒眼睛一亮,“就是金絲小棗縣。”說完,揚頭一笑,意氣風發。
雪花也站在旁邊如銀鈴般“咯咯”歡笑。
她的夢啊,越來越瑰麗宏大了。
從上陽鎮回到縣衙時已快到了掌燈時分。
這還是席莫寒最後找了鎮上的里長,里長戰戰兢兢地帶着他們找了鎮上的中人,中人又戰戰兢兢地給他們介紹了鎮上所有想要出租的店鋪和院子,然後雪花選中了一個帶後院的鋪子,中人就在席莫寒面無表情的面孔下,替他們商談了一個合理的價格。
雪花明白,若不是席莫寒出面,選店鋪哪兒有這麼快,怎麼也得要幾天的時間。看位置,打聽是否有什麼隱患?有沒有出過什麼事?是否有沒解決完的糾紛等等,稍不注意,不是被房東坑一下子,就是被中人忽然一下子。
要不人們都那麼熱衷與權勢呢,無論古今。
回程的路上,雪花笑嘻嘻地對席莫寒說:“席大哥,你最終還是以權謀私了,呵呵……”好像看到席莫寒爲她破例是多麼高興的事。
“你呀。”席莫寒無奈地一笑,然後緩聲道:“席大哥是謀私了,不過不是給你,是給整個上陽鎮的人。”
雪花疑惑了,不解地歪着頭,等着席莫寒的解釋。
席莫寒嘴角一挑,眉梢帶了笑意,“你想想,你將來可是上陽鎮的大貴人。你在鎮上開包子鋪,就地買他們曬好的野菜。做小菜,就地買他們的白菜、蘿蔔等,你哥哥的乾貨還要就地買他們的花生瓜子等物,這些爲整個上陽鎮帶來多少收入?”
沒等雪花反應過來她這些最後都是要賣給上陽鎮的,席莫寒就接着說:“最最重要的是,你將要教給他們摘種棗樹,他們若是不小心在店鋪的問題上騙了你,你一生氣不教給他們了,那麼別的鎮都富了,就上陽鎮貧窮,你說他們還不後悔死?我今天所做的,不過是爲他們着想罷了。”
席莫寒一席話,雪花凌亂當場。隨即星星眼冒了出來,她的男神大叔不會是腹黑妖孽一隻吧?
席莫寒見雪花眼冒綠光的看着他,眼一眯,溫潤的臉上笑意怎麼也掩不住,打趣道:“不要太崇拜席大哥。”
哇!怎麼辦?怎麼辦?溫潤的謙謙君子,說出了痞痞的話,雪花內心咆哮,她好想撲上去親兩口呀!
一路上雪花都是在想入非非和激動興奮中度過的。但一靠近縣衙,雪花立刻想起了如花,所以沒等車停穩,雪花就跳下了馬車,驚得席莫寒連聲斥責她。
雪花沒理會席莫寒埋怨她不小心的話,只是快速地說:“我們快走,如花一定餓壞了。”
“沒事,如花已經習慣了。倒是你,不餓嗎?”席莫寒只得快步跟上雪花。
“我沒事,我中午已經吃飯了,剛纔還在車上吃了點心,如花可是從早上到現在什麼也沒吃。”雪花滿是心疼地道。其實是她剛纔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新的馴服如花的方法。
匆匆趕到關如花的小院,雪花心焦地等着席莫寒栓好如花,等着張彪提來了喂如花的肉,這纔在席莫寒疑惑不解地目光下,拽過席莫寒的衣袖,用力在自己手上、臉上擦了擦,又在自己身上撲打了幾下,然後拿起一塊肉,拉過席莫寒的手,“席大哥,你握着我的手,我們一起喂如花。”
席莫寒爲雪花的古靈精怪哭笑不得,還是依了她的意,握着她的手一起把肉扔進了狗盆子。
如花看了看肉,又看看雪花,再看看席莫寒,大眼睛骨碌碌轉,“呼哧”了幾聲,又看看肉,那副苦惱糾結的樣子,使雪花再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了。
席莫寒也忍俊不禁,走上前拍了拍如花的頭,“吃吧。”
如花瞅了瞅席莫寒,然後低頭快速地吃了起來。
張彪在旁邊佩服得簡直五體投地。
“雪花真是太聰明瞭。大人,不如你也用這個方法慢慢地教孫婆婆,那樣以後我們出去,如花也不用捱餓了。”
張彪話一說完,雪花立刻想象出了席莫寒握着孫婆婆那雙粗糙乾裂的手喂狗的樣子,而且還是在孫婆婆被狗嚇得哆哆嗦嗦,顫顫悠悠的情況下。越想越樂,雪花忍不住就笑彎了腰。
席莫寒見雪花那副高興的樣子,瞪了張彪一眼,卻怎麼也惱不起來。
“好了,還喂嗎?等如花以後吃你喂的東西了,我再出門,就把如花給你送去。”席莫寒說着又拿起了一塊肉。
“喂,一起喂。”雪花連忙直起了腰,握住了席莫寒的手。
如果真把如花給她送去,那簡直是太好不過了,她只要把如花往門前一栓,保準連氏不敢再進門。
一想起連氏被如花嚇得抱頭就跑的樣子,雪花又要彎腰了。
強忍着笑把肉扔給如花,這次,如花毫不猶豫地就把肉吃了。
雪花得意極了。
怎麼樣?姐馬上就把你拿下了。你馬上就要歸姐所有了!
洋洋自得的小腦袋一昂,“這次,我自己來。”
然後,雪花被華麗麗地轟了個灰頭土臉。
離了席莫寒的手,如花就硬是不吃。
最後,席莫寒拍了拍如花的頭,“吃吧。”
於是,如花吃了。
雪花有些氣餒了,但是若真的這麼容易叫她認輸,那也不是雪花了。
“席大哥,你把你的外衣脫下來我穿。”雪花說着就去解席莫寒的衣服,“現在我身上你的氣味太淡,等我穿上你的衣服,身上都是你的味,我看如花吃不吃?”
雪花話一說完,站在旁邊的饅頭立刻呵斥道:“雪花,別胡鬧!”
話說,饅頭還是第一次對雪花擺哥哥的威嚴。
雪花還真是被驚到了,擡頭看了看饅頭一臉不贊同的表情,又看了看張彪目瞪口呆的樣子,再看看席莫寒竟然臉色微紅,立刻想起了這是講究“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
其實,她和席莫寒之間的關係早就逾矩禮儀了,但因爲年齡相差大,席莫寒對她又是一副對小孩子的口吻,所以也就沒人理會。但她現在去脫席莫寒的衣服,還真是……
萬惡的封建社會呀!雪花內心咆哮。
“我、我說着玩兒的。”雪花乾笑兩聲,訕訕地收回了手。
“小丫頭,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席莫寒恢復了常態,開始教育雪花。
“嗯、嗯。”雪花連連點頭,態度要多好有多好。反正明天她會偷着拿一件席莫寒的衣服穿身上來如花面前逛。
*
雪花這次在縣城足足呆了半個月纔回去,饅頭倒是早就回去了,因爲找店鋪的事有席莫寒幫忙,也用不到他,而家裡卻離不了他,所以沒呆兩天他就回去了。
反正去各處租鋪子有席莫寒和張彪跟着,席莫寒直接找里長,里長找中人,一切都順順利利。用席莫寒的話說,他這是在爲全縣人民謀福利。
雪花常常爲此竊笑不已。
當然,雪花在此也不僅僅是隻租店鋪,租店鋪不過用了四、五天時間,她不過是在另外兩個鎮各租了一個帶後院的鋪子,她雖然計劃把鋪子開遍全縣各個鄉鎮,但也不可能一撮而就,只能一個個的來。她最主要忙的還是買人、訓人、並且裝修店鋪。
鋪子既然租了,當然要越快開起來越好,否則豈不是白白的在那擺着浪費房租,這點不符合雪花的理財觀念。
包子鋪因爲原本就是賣飲食的,後廚什麼的一應俱全,雪花只在裡面加盤了兩個大竈,其餘的也沒怎麼改動。廳堂裡可就不行了,雪花把所有桌椅板凳全部換新,牆面糊上雪白的牆紙,門窗、樓梯也全部刷新一遍,最後又用莫寒的墨寶提了“李記包子鋪”幾個大字,做了個碩大的牌匾掛了上去,當然,牌匾上還有縣令大人的名諱。
用雪花的話說,這就是名人效應,現有資源不用太浪費。至於席莫寒這樣做是不是有“以公謀私”之嫌,雪花已經不考慮了,反正席莫寒有嫌疑也不是僅此一次。
棗行那邊的裝修就簡單多了,因爲店鋪本身就小,原本也很乾淨整潔,櫃檯什麼的也都很新,所以雪花什麼也沒動,只不過把門匾換成了“李記棗行”幾個字。當然,字仍是席莫寒提的,龍飛鳳舞,煞有氣勢。
至於新租的小院,雪花把經席莫寒的手所買的官奴都集中帶到了那兒。對這批人,雪花很放心。這些全部都是席莫寒親自挑選後,又經雪花篩選了一遍,最後兩人一起商定的。
雪花仔細想了想,好像席莫寒這些日子啥正事也沒幹,光給她打工了。不過,好像席莫寒也沒什麼正事幹,除了他所謂的“體察民情”。
雪花住在縣衙的這些日子,硬是沒碰到一個打官司告狀的。
話說,青河縣真的這麼安定祥和嗎?
雪花不解地搖了搖頭。
對於這件事,她也問過席莫寒,席莫寒只是一臉的莫測高深,眼眸深邃地望着遠處,淡然道:“外表祥和,內裡暗潮洶涌罷了。”
雪花一頭霧水,算了,算了,不歸她管的事,她還是不要浪費她那已經超載的腦細胞了,她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而已,幹嘛要懂那麼多呀。
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這期間,李達來了兩次,一次是給雪花送錢,一次是包子鋪開張。
要說李達這個爹,當的也真放心。自從雪花主張買棗樹,結果棗樹今年真的大豐收,他對這個女兒那是完全言聽計從了。
何況他聽饅頭說了,也親眼看見了,雪花在縣城辦的一切事都有縣令大人在旁幫忙,他還真的沒什麼不放心的。
包子鋪開張的前三天,縣城裡的大街小巷就多了一夥打扮得清秀可愛,統一服飾的七、八歲的孩童。這些孩子,不論男孩、女孩,每人一身紅衣紅褲,衣服的前襟後背都繡着“李記包子鋪”幾個字。
孩子們每天在縣城裡排着隊,手舞紅布,打着快板,邊走邊唱:李記包子鋪,香滿天下人。開業大酬賓,進店有禮送。
至於禮,就是雪花的袖珍小包子。
有了到位的宣傳,又有了縣令大人的墨寶,還有飄滿了整條街的香味,可想而知,包子鋪開張那絕對是生意興隆,來了個滿堂紅。
雪花笑米米地數着錢,抽空給坐在大堂裡當廣告牌的席莫寒端去幾個包子,“席大哥,這幾個可是我親手包的,你嚐嚐,絕對比別的香。”說完,露出了狗腿的笑。
席莫寒無奈地瞪了雪花一眼。什麼她自己親手包的?她一早上光顧着數錢了,什麼時候去做包子了?
雖然這樣想着,席莫寒還是夾起了一個放進了嘴裡。
“香不香,席大哥?”雪花討好諂媚地道。
席莫寒點了點頭。
“席大哥,你要說出來嘛。”雪花睜着晶亮的大眼睛,一臉期盼的看着席莫寒。
席莫寒懷疑地看了看雪花,據他對小丫頭的瞭解,這裡面貌似有問題。
“快點嘛,席大哥。”雪花開始不依的催促。
至於口氣,說撒嬌絕不爲過。
席莫寒可抵抗不了雪花如此的樣子,連忙朗聲說道:“香!行了吧?”
雪花嘻嘻一笑,“大家聽到了嗎?縣令大人都連聲稱讚包子‘香’呢!”聲音清脆悅耳,遠遠地傳了出去。
門外幾個嫌人多正要離開的學子,一聽縣令大人都在裡面吃包子,趕緊進來瞻仰縣令大人的風采,並堅決嚐嚐縣令大人稱讚的包子。
席莫寒哭笑不得,原來小丫頭打的是這個主意。
雪花勝利似的揮了揮小拳頭,她打的就是一個也不放過的原則。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