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對別人生氣,對你,卻氣不起來.";怕說再多會成爲她的負擔,他輕聲說完,便大步流星的向荒林外走去.長靴踩在尚未消融的積雪上,吱嘎作響.
";可當初救你的人並不是我.";程小野對着他的背影開口.當初救他的人不是她,如今承受他的好意,她受之有愧.
那背影再次頓住,沉默許久,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倏的轉過身,正色道:";你可見過一位叫慕容婉兒的姑娘?";他當時查九頭舞鳳冠一事,查到慕容婉兒身上便斷了線索,那時他並不知道程小野與百里玉衍有關係,而程小野經營的,正是訂做首飾的鋪子.
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果然,她回答道:";是有位慕容姑娘,她當時從我這裡訂做了一頂鳳冠.";只是不知爲何,那頂鳳冠卻成了國丈謀殺皇后的罪證.這一點,程小野不會對任何人講.
一連串事情串起來,公子辰忽然明白了什麼,輕薄的脣扯出一絲淺笑,笑得有些讓程小野有些摸不着頭腦子.許久,他才輕聲開口,";小野,若是有一天你發現他並不是你所認識的他,而你需要一處清靜時,記得到北宮來找我!";無論何時,我公子辰都願做你最後的屏障.
公子辰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百里玉衍.
他說他不好,程小野本能的抗拒,冷冷回道:";他便是他,既然換了身份,變了模樣,也依然是他!";她心中的百里玉衍不會變!
如此絲毫不加揣度的信任,公子辰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若是他能一直如此,那便最好.";如果百里玉衍真是爲她放棄權欲之爭,陪他細水長流,那便是再好不過了.所有沒說出口的話埋進心底,他不再有半分停留,決絕的消失在夜幕中.
公子辰的欲言又止,程小野感覺到了,但此時也無暇多想.
天寒地凍地,宋戍此時虛弱至極,再在雪地中躺下去,他能不能熬過今日都是問題.她蹲下身子,用力拉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幾乎用盡全部力氣,才半拖半拽地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宋戍七尺男兒之身,一百五十多斤的體重幾乎壓彎的她的腰.
用力吸了口氣,她架着他的身體,搖搖晃晃向城中走去.
路上遇到巡防的慶州兵,將他們一起帶回了軍營.
孫正胥正在處理戰後事務,安排城中防守與將士遺體的處理事務,見深夜有人造訪,忙碌之餘有些不耐煩,";這麼晚,是何人來訪?";
";回稟將軍,手下巡防之時,見一女子在城外扶着一重傷男子,便上去盤問.結果發現受傷的人,正是左前鋒將軍.";
";你是說宋戍回來了?!";孫正胥一驚,猛的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他一萬精騎全軍覆沒,如今忽聞宋戍歸來,他心中的激動心情可想而知,";他們在哪裡?快帶進來見我!";
";這個……";士兵爲難起來.
";什麼情況,快說!";孫正胥也是個急脾氣,一見士兵卡着不說話,頓時脾氣上來了,上前便是一腳,";我問你人在何處,快去叫他們進來!";
";宋將軍他,他好像不行了.";士兵瑟縮着腦袋,他們擡着宋戍回來的時候,根本就沒試出來宋戍在喘氣.而且他渾身冰涼,毫無生氣,根本不像是個活着的人.
";什麼?!";孫正胥激動的心情瞬間落空,身子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這一戰,他手下左右前鋒將軍折損,五名副將只剩下一人尚在,還被打傷了一條腿.本以爲宋戍死了,方纔聽說他回來,他心中驟喜.可才一刻鐘不到,卻又聽到他不行了的消息,心情跌宕起伏過大,饒是他多年征戰沙場的人,都覺得有行受不來.
";將軍,您沒事吧?";士兵見他臉色蒼白,擔心的問道.
幾日征戰,他彷彿一夜之間經歷了幾十年的滄桑,臉上皺紋暴增加,就連黑髮都開始變得花白.聞言他卻是搖了搖頭,";我無事,宋戍在何處,你帶本將前去探望探望他.";
宋戍英年,他心中惋惜.
";在宋將軍房中.";雖然宋戍沒蜀犬吠日來,房間卻依然爲他們留着.
孫正胥沒再回話,起身出了議事廳,徑直向後方營房走去.在宋戍的房中,他第三次見到程小野,除了詫異,更多的是疑問.";你爲何會出現在此?";
";他是我表弟,我在城外遇到他,自然要救他回來.";程小野表示的心中不滿,對孫正胥也沒有半分敬意,";路上遇到你們士兵,硬是將我們帶回來這裡便罷了,爲何不給軒請個大夫回來看看?如此下去,是要看着他等死麼?";
她聲音越說越大,臉色也越來越黑.
孫正胥的眸光落在宋戍身上.
他也奇怪這軍中怎麼這麼多她的親戚,但現在最關鍵的是宋戍的傷勢.他躺在牀上,並不見胸口有任何起伏,臉上是死氣沉沉的深灰.若不是程小野一口咬定他還活着,他真以爲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姑娘稍安勿躁,宋戍乃是我慶州軍大將,我們自然不會不管他的死活.";問題是,他現在是不是還活着!
孫正胥走過去,伸手探他的鼻息.
程小野不客氣的甩了他幾個刀子眼,知道他要確定宋戍生死後纔會去打大夫,便沒有攔他.
他的手在宋戍鼻翼放了半晌,眉頭快擰成疙瘩了,纔將手拿了下來,對着程小野用力搖了搖頭,語氣中透着無盡的失望,";沒氣了,救不活了.";
";你說什麼?滾開!";
程小野一把將他推了個趔趄,走上前去要扶宋戍起來.
";哎,你,你幹什麼啊?";士兵上前來,要阻止他動宋戍.
";幹什麼?你們救不了的人,我自己想辦法救!";她推來上前來阻止她的士兵,硬是將宋戍背起來,便搖搖晃晃的想要向外走.
";都愣着幹什麼,還不幫忙!";孫正胥喝斥道.
不知是出於對宋戍的袍澤之情,還是對程小野喪失親人的同情之念,總之孫正胥動了惻隱之心,命兩個士兵背起宋戍,聽程小野的吩咐,她說去哪裡便去哪裡.其實從內心來說,他也希望宋戍還有救,只是他的傷勢,的確是不容樂觀.
一刻鐘後,程小野讓兩名士兵將宋戍背進了她與百里玉衍的房間.
聽到房門開關的聲音,百里玉衍警覺的醒了過來.這時他才驚覺,程小野已經出去一趟回來了,傷得太重動了元氣,沒想到竟然連警惕性都降低了不少.";娘子這是怎麼了?";他起身下牀,一臉疑惑的望着被披風裹的嚴嚴實實的男子.
將男子被放在椅子上,兩名慶州兵便離開了,程小野忙招呼百里玉衍,";相公你快過來,是軒,軒他傷得很厲害,你快來看看能不能救活他!";
宋戍?!百里玉衍亦是一驚,三步並作爲兩步走到兩人跟前.
話未多問,伸手撈起他的手腕,修長五指搭在他的脈搏之上.幾乎與孫正胥表情無異,他也越來越凝重,白皙的臉是難得一見的嚴肅.
";軒怎麼樣了?他還有求麼?";程小野問道.若是百里玉衍也說沒救了,那便是真的沒救了.她想起了遠在金陵的妙神醫,不知他在不在回龍山莊,就算是在,軒的身子也撐不到金陵了吧?
百里玉衍握着宋戍的脈搏,又診了許久,才輕輕的將他的手放下,";你是從何處找到他的?";宋戍的脈搏很弱,若是常人,怕是早就見了閻王了.索性的是,他服了一種固本培元的藥物,體內又有一股真氣維持本息,吊着他的性命,纔會一直堅持到現在.
";是公子辰將來送來的.";程小野並不隱瞞.
公子辰?
百里玉衍月色般醉人的臉上流閃過一絲慌亂,快得不着痕跡.今日一見,他便知道自己在公子辰面前暴露了身份,他單獨約小野出去,居心何在,他動動手指頭便能猜個不離十.
難怪他覺得宋戍體內那股真氣異常熟悉,便是出自玄冥歸.伏龍訣的內力與玄冥歸相生相剋,若是同時輸入一人體內,有一定武學造詣的人或許有活命機會,像宋戍這樣只懂得硬功夫的人,身體承受不了.看來只能用藥物調理了.
如墨的眸在程小野臉上落定,情意綿綿,卻又隱約含着幾分怒意.
";娘子深夜出去,便是公子辰要你去的麼?";她究竟知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危險二字?就這麼冒冒失失的一個人跑出去,就算公子辰沒有惡意,外面正逢戰亂,她一個婦道人家,萬一遇一不懷好意的兵士,又或者是遇到強盜歹徒呢?
程小野只當他是吃醋,嘿嘿乾笑兩聲粉飾太平,";公子辰只說給我帶來一人,並未說其它的.";
他自然也猜了公子辰沒將自己查到的事情全部告訴她,否則,她現在對自己恐怕一定不是這副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