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北宮雪不由分說,幾步撲到牀前。
牀上的女子身上纏着厚厚的紗布,就連整張臉都被紗布包裹着,根本分辨不出模樣,她喊了她好幾聲,都沒有得到迴應。
“別喊了。”妙神醫慢悠悠的開口:“照你這麼喊下去,喊破喉嚨她也醒不過來。”
“那她何時能醒?”
“少則半年,多則五載,也說不準明日就能醒了。”
看着妙神醫不以爲意的回答,北宮雪氣不打一處來,“大夫行醫救人,怎會有如此不負責任的說辭?若是病人個個聽天由命,還要醫生做什麼?”
“醫生救人,但不包治百病。”
“你不是號稱藥到病除的神醫麼,怎麼如今忽然說不能包治百病了?”要不是他治好了百里玉衍的眼睛,她還真以爲他是打着神醫幌子騙錢的江湖騙子!
“有人信便是神醫,無人信便是江湖郎中,一介虛名而已。”
“你……”北宮雪氣結。
百里玉衍拽拽北宮雪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上前兩步走到了妙神醫面前,淡如止水的聲音道:“內人性子急,得罪之處還望神醫見諒,就不要再兜圈子了。”
聲音不高不低,擲地有聲。
妙神醫聞言臉色緩和了許多,捋着山羊鬍,慢條斯理的道:“還是陛下禮數週全。”說着,輕蔑的眼神掃了北宮雪一眼,“有的人,自己連基本的禮節都不懂,還指責老夫不懂如何醫治病人!”
“哎,你這人……”賺了便宜還賣乖!
殘月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位妙手春神醫的爲人,她曾聽清月閣的人提起過,說他脾氣古怪不說,還有些自視甚高,就連百里玉衍他都不放在眼中。
現在看來,果不其然。
“娘娘,若不是神醫妙手回春,小影恐怕早就性命不保了,您還是相信他吧。”殘月勸解道。看出百里玉衍已經向她坦明身份,她也隨之改了稱謂。
這點細小的變化,細心的北宮雪自然也聽得出來。
除此之外,她還發現了一件事。
百里玉衍與這位妙神醫,關係似乎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當年到金陵城,她不遠千里找到回龍山莊,想求這位神醫幫百里玉衍醫治眼睛。跑了幾趟他都不見人影,後來她要離開金城去賑災,不方便帶着百里玉衍,他忽然就回來了。
這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在於百里玉衍並沒有留在山莊,而是化身千夙隨她一起去了災區。
隨她同去災區的千夙不是瞎子。
這就說明什麼,說明他的眼睛不是妙手春醫好的,而是……他根本就沒有瞎!
靠!
這個發現非但沒有令她感到激動,而是感到無比受挫!她忽然覺得自己那點兒小聰明在這裡根本就不夠用,這些年來不但被人家矇在鼓裡騙得團團轉,還心甘情願送上門,給人家當棋子。
“娘娘,您怎麼了?”見她臉色慘白,殘月小心翼翼的問。
“我沒事。”流失的理智被殘月喚回,她努力剋制住自己體內那些即將爆發出來的激進因子,換上了一副笑顏,“妙神醫,剛纔北宮雪言語過激,頂撞之處還請望神醫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與女子一般見識。”
妙神醫見她態度轉變,捋着鬍子輕哼了聲,“如此這般還並不多。”
倨傲的臉上添了幾分柔軟的神色。
北宮雪見他臉上有鬆動,心中輕笑,有的人吃軟不吃硬,看來妙神醫便是這種秉性。百里玉衍便是知道他這種性子,所以纔會放下九五之尊的架子,客客氣氣的與他說話。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她在生意場上慣用的伎倆,到了這裡反倒是忘了個乾淨。
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平日裡她與人交往,總會戴上一層保護色,以僞裝自己的強大。在百里玉衍面前,這層面具不知不覺的被她脫掉,做回了最真實的自己,因爲她知道,不論她做錯了什麼,那個男人都會將她保護的好好的,所以她會變得無所畏懼。
這個念頭將她嚇了一跳,她竟不知道,不知不覺中自己對他的依賴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慌亂之餘還有些慶幸,還好他一直都在。
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慌亂沒逃過百里玉衍的眼睛,他脣着噙着笑,擡眸望向妙手春,“小影的傷勢如何?”這話是問給北宮雪聽得,暗影的傷勢如何,曉風早已向他稟報。
“請陛下放心,影姑娘雖然傷得重,但底子好,恢復得也快。我給她做了接骨術,再過個十日半月的,就能下地了。”
“您的意思是,再有半月小影就能好了?”北宮雪迫不及待的問道。
“好還好不了,只是能下牀走動了,想離開這裡,沒個半年是不可能的。”
“沒關係,我可以在這裡等她一起離開。”
“你不能留下。”神醫一口回絕,“之所以在這裡治療,但是因爲沒有人過來打擾,你若是留下,不但會擾了此處的清靜,還有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神醫點到爲止,聽得殘月雲裡霧裡,不明白留下一個人能帶來什麼麻煩。
可北宮雪聽懂了。
殘月的傷需要的不是清靜,而是一個相對乾淨的環境,這裡極少有人來,空氣污染少,暗影傷口感染的機率就會大大降低。就像現代醫院中,普通病人只需要住在普通病房,而重症病人要被隔離,住在連探視都要通過醫生允許的重症監護室一樣。
這也說明,暗影身上傷口之多,已經超越普通醫術能治療的範圍。
“妙神醫,謝謝你。”謝謝他出現的足夠及時,謝謝他保住了暗影的性命,謝謝他讓她生命中沒有多出又一條遺憾。
妙手春爲了減輕暗影的痛苦,用藥將她陷入沉睡狀態,北宮雪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說了一些自己現在的狀況,又說了一些辰兒的趣事,臨近傍晚時,他們順着原路返回。
第二日,她去了漱芳齋。
漱芳齋生意依舊紅火,莫冼言與嶽遠峰夫婦在忙着招呼客人,見她回來,莫冼言驚訝之後是狂喜。
“掌櫃的,您可回來了!”他丟下客人,徑直迎了上來。見她身後只跟着殘月一人,他狂喜過後又有幾分失落,“掌櫃,影姑娘,怎麼這麼多天不來了?”
不知爲何,那個整日鬧喳喳的姑娘走了之後,整個漱芳齋都安靜的可怕。
“她有要事纏身,可能要過些日子才能回來。”北宮雪隨口編了個理由,她不想暗影回來時,遭受到太多同情或異樣的目光。
“我聽說她受傷了,傷得很重,掌櫃您不要騙我,她現在到底在哪裡?”莫冼言不死心的問。
“掌櫃說要事就是要事,哪來這麼多話。”殘月不耐煩的打斷了他。
莫冼言自知失言,失望的低下頭,抱拳道:“姑娘教訓的是,冼言失言了,還望掌櫃怒罪。”嘴上這麼說,卻掩飾不住眼底那份擔憂。
“你很擔心她?”北宮雪眼神中多了幾許探究。
“是。”
“原來如此。”一縷陽光映入北宮雪眼中,最終化爲一抹了然。她臉上多了幾分愉悅的笑意,如春風中柔軟的楊柳枝,“半年後,我還你一個完好無損的小影,只是,你有信心一直照顧她嗎。”
“有!”莫冼言不假思索的道,他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確定過。
“那就好。”
又與嶽遠峰夫婦聊了幾句,一直未見菜菜出現,她禁不住有些擔心。問過之後才知道,菜菜去了百里之外的豫州送貨,要兩日後才能回來。
按計劃,兩日後她也該離開北宮了。
剩下不多的時間,她帶着小星辰去將軍府小住了兩日。小星辰懂事的一直逗姨祖母笑,逗得她笑出眼淚。可北宮雪明白,白玉蘭那是心結,不是病,想要走出那段陰影,需要時間慢慢熬。
兩日一晃過去,轉眼間到了啓程的日子。
菜菜來爲她送行,看着這個年紀相仿,卻身世差距如此之大的女孩,北宮雪心中百感交集。她不是沒有查過菜菜的身世,可時間過久,再加上當事者基本都在當那場浩劫中死去,能追尋的線索少之又少,查來查去,也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而白玉蘭那邊,她只是出了計策,但孩子的來歷,她並不知道。
事情也只好就此作罷。好是好在菜菜並不知曉自己的身世,一直以爲嶽遠峰與槿忌是自己的親生父母,日子過得簡快樂。而嶽遠峰夫婦對菜菜,也視如已出。
既然如此,倒不如不戳破。
臨別時,北宮雪拉過菜菜的雙手,她的手纖細白皙,手背上一朵青荷別緻而獨特,北宮雪看了一眼,並未放在心上,“菜菜,可否想過有一日隨姐姐去西涼?”
“菜菜追隨父母,父母去哪裡,菜菜便在哪裡。”
同來送行的嶽遠峰夫婦聞言笑了,槿羽點點她的腦袋,語氣中帶着恨鐵不成鋼的寵愛味道,“傻丫頭,你將來是要嫁人的,怎麼能一直跟着父母。”
“我不,我就要跟着你們,吃你們一輩子!”菜菜對着父母吐舌頭,扮鬼臉。
“娘娘,陛下催了,啓程吧。”殘月過來提醒。
“知道了。”北宮雪這才依依不捨的鬆開了菜菜的手,“回去吧,有時間來西涼,我帶你吃遍西涼城中美食。”
“雪兒姐姐,你可要說到做到啊。”
“嗯。”重重的點頭,北宮雪告別一干送行的人。
嗒嗒的馬蹄聲響起,隊伍開始緩緩前行,北宮雪掀開窗簾,陽光映照下,她看到人羣中一個熟悉的面容……慕容婉兒竟也站在送行的人羣中。
四目相對,慕容婉兒對着她揮了揮手。
一抹釋然在眸中融化開來,她揚起手,重重的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