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崢下了馬車,就發現自家媳婦正在跟一個小夥子嘰嘰喳喳的說着什麼,兩個人很熟稔的樣子,顯得有幾分親密。
楊崢的臉一下子就黑了,快步走了過去。
走得近了,發現那小夥子轉過頭來看他,還問杜玉娘:“杜姐姐,他是誰啊?”一副很好奇的模樣。
楊崢聽出來了,是個女孩子的聲音,腳下步子就放慢了。再仔細一看朱珠,發現她雖然穿着男裝,頭髮也梳成了一個男子髮式,皮膚也有點黑,但是細看之下,還能發現眼前這個被自己誤認成小夥子的人,其實是個姑娘。
“這是我夫婿。”
朱珠睜大了眼睛,“他就是那個……楊,楊什麼來着?”她爹這幾天總是叨叨這個人,說他當初多麼多麼的厲害,小小年紀就在鏢局裡有了一席之地等等。
她耳朵都要起膙子了。
這個時候,朱老怪也來了,見了楊崢,腳步飛快,跛腳也就更厲害一些。
“好小子,還真是你啊!”
楊崢也有些恍惚,看了兩眼,才認出朱老怪來,“朱叔!”
鏢局也是個論資排輩的地方,誰的本事大,誰的拳頭硬,誰才能服衆。
想要做到這一點,可是不簡單呢!
朱老怪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讓他服氣的人不多,楊崢算一個。
“你小子,是不是認不出我了?”朱老怪笑了兩聲,爽朗地道:“咱們可是有好幾年沒見面了吧?”
楊崢點了點頭,“算起來,有四五年了。”那時候的楊崢,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而朱老怪也遠不是現在這副模樣。
“是啊,老了!走,進去瞧瞧你這作坊,我看管得可還好。”兩個人也不理會身後的杜玉娘和朱珠,並肩向院子裡走去。
朱珠伸手扶着杜玉娘,“姐姐,我扶着你,這邊全是木料,石料,當心點。”
“你怎麼穿這麼一身,我送給你的衣裳怎麼不穿?”
朱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在這兒忙前忙後的,生怕把衣裳刮壞了。就先穿了這身舊的,也方便,等日後有機會,再穿。”
杜玉娘暗想,也是自己想得不周到了。朱珠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樣,家裡的變故讓她很早就懂事幫忙照料家裡了。她大概是節儉慣了,所以捨不得穿那些好料子的衣裳。
看來,以後還要再給她做兩身粗布料子的衣裳,也方便她做活計的時候穿。
杜玉娘暗暗把這件事情記在心裡。
四個人進了院,就不免打量了一下工程的進度。
倪氏得了消息,連忙迎了出來。
“東家,這……”倪氏頭一次見楊崢,只覺得這個人年紀不大,但是身上煞氣很重,心裡不由得猜想起他的身份來。
“這是我夫君,你們也一樣喊他東家就是了。”
倪氏連忙上前叫人。
楊崢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跟他不熟的人,他都是這個態度,沒辦法一下子就熟絡起來。更何況對方是一位婦人,也確實沒有什麼好說的。
“你去忙吧,我們到處看看。”
倪氏連忙下去了,悄悄地鬆了一口氣。看來她回去得和公公說一聲,可要好好敲打一下村子裡的人了,還想打這個作坊的主意,甚至還想打東家的主意,真是不要命了。
杜玉娘看了看作坊的建造進度,又跟工匠們碰了碰,得知上凍之前就能把作坊的全部工程量都建完,杜玉娘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笑容。
她悄悄跟珠珠道:“我還以爲要等開春才能接着幹呢!”要是這樣的話,作坊就得入夏才能用起來,有些耽誤事了。
朱珠道:“你是不知道,我爹看這些人,看得可緊了,生怕耽誤了事。要是換以前他們幹活的進度,可不就是要拖到開春了。可是我爹往那一站,嚇得那些人都不敢偷懶了。”
朱老怪那個形象,確實挺讓人膽寒的。
“楊崢啊,你這個媳婦娶得好啊,你有眼光。”兩個人也算是忘年交了,一起共事過,也一起押過鏢,從感情上來說,朱老怪或許比不上胡鹹在楊崢心裡的位置,但是也絕對是個值得相交的朋友。
“當年,你非要走,留也留不住,要不然,也不能把日子過成現在這樣。”提起這個,楊崢就不由得埋怨了兩句。
朱老怪他們那一趟,實在兇險,回來的人沒有幾個。當時鏢局不但給了撫卹的銀子,還想讓朱老怪這樣受了傷,落了殘疾的人留下來做些雜事,可是朱老怪說什麼也不肯留下來,傷一好,立刻就拿銀子走人了。
“我不能讓鏢局養我一輩子,那我成什麼了?”朱老怪哈哈一笑,顯得很豁達的樣子,“都過去了,不提了。今天你要是沒事,就多留一會兒,咱們啊,炒兩個菜,好好喝幾杯。”
楊崢伸手攔了他一下,“今天不行,我剛回來,晚點還要去拜見岳父岳母。”
朱老怪就道:“那行吧,這是大事!那就改天。”
楊崢就笑了一下,“好,改天我帶好酒來。”
“一言爲定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天知道他的酒蟲都鬧騰多長時間了。
“好!”
“哎,你家裡那邊,怎麼安頓的?”楊崢有個能鬧騰的母親,這事兒朱老怪記憶猶新,“我記得你好像還有個哥哥,已經成家了吧,想必孩子也有了。崢子,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現在成家了,可不有不爲你媳婦和你將來的孩子考慮啊!這世上偏心的爹孃有都是,就是慣出來的。”
楊崢點頭,“你放心,早就解決好了。”具體是怎麼解決的,卻是沒有提。
朱老怪表示自己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人,只是善意的提醒,畢竟杜玉娘給他的印象很好,他實在不希望這小兩口受什麼委屈。
與此同時,杜玉娘也跟朱珠在另一間屋子裡說話,“你這邊缺什麼,一定要跟倪氏說,或者直接讓人給我送個信。”
每天來石河園取貨的雜貨鋪子有很多,光是五巖鎮上,就有六七家。這六七家的夥計和掌櫃,都知道千味齋,讓誰送個信,都是舉手之勞的事兒。
他們還巴不得朱珠能求他們辦點什麼事呢!這樣一來,也就能跟作坊這邊搞好關係了。
“我什麼都不缺,杜姐姐你就放心吧!還有啊,我要謝謝你。”
杜玉娘不太明白,就挑眉看她。
朱珠難得露出兩分羞怯的意思來,“我們來了這邊以後,我爹的心情好多了。眼不見心不煩,現在也不用擔心那兩隻白眼狼再跑過來打擾我們的生活了。我們現在吃得好,穿得好,住的地方也比之前強了好多,每天不用太累,就能拿到工錢,說起來都是因爲姐姐你的照顧。”
“說什麼呢,這是跟我生分了?”
朱珠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有些糾結,“其實我知道,你可以僱用更好的人來做這些事。我爹殘着,我又是個沒什麼本事的。”
杜玉娘連忙拉了她一下,“好了,你再這麼說,我可生氣了。你要是真的覺得過意不去啊,就幫我好好守着這個作坊,知道嗎?將來你出嫁的時候,我給你攢一份嫁妝,好不好?”
朱珠再怎麼說,也是個姑娘家,一聽說嫁妝這兩個字,臉就一下子紅了,“杜姐姐,你怎麼……怎麼打趣人呢!說完竟是一轉身從屋裡跑了出去。”
杜玉娘呵呵真笑,也起身往外走。
來之前就說好了,主要是到這邊看一眼,一是讓作坊裡的人認認楊崢這個主子,二是讓楊崢和老朱敘敘舊。
“這是怎麼了?”
巧的是,朱老怪和楊崢也從屋裡走了出來。
“朱珠害羞了。”
害羞?
朱老怪一頭霧水,自家閨女什麼時候害羞過啊!
這件事就被暫時按了下去。
杜玉娘帶着楊崢在作坊裡轉了轉。
這裡男工少,乾的都是一些力氣活,翻曲子,下醬,需要臂力。女人也能幹,但是會很累,不如男人幹得輕鬆。
女工乾的活主要是擇擇洗洗的活兒,相對輕巧一些。
“差不多了,今天就這樣吧!”有機會再過來。
現在天黑的早,加上杜玉娘身體也有些不適。
杜玉娘就點了點頭,交待了幾句,跟楊崢一起上了馬車。
朱氏父女站在坡上送他們,一直等馬車跑得沒影了,這纔回了屋。
“爹,我再抱點柴火,給您那屋燒燒炕吧!”沒到十月呢,但是山裡有點涼,所以這火炕就提前燒了。
“行啊!”朱老怪很奇怪地看着女兒,問道:“白天杜氏跟你說啥了,你咋還害羞了呢?”
朱珠有些不自在,但是當着自己老爹的面,還是乖乖說了。
“杜姐姐說了,讓我幫她看好作坊,她要給我攢嫁妝。”她一邊說,一邊搬了一個木頭馬紮坐到了竈眼前,將乾枯的松枝掰斷,點燃,塞進竈眼裡。
竈眼裡的火把朱珠的臉映得紅紅的,朱老怪慢慢嘆息了一聲。
再說杜玉娘那邊。
她一上了馬車,就有些犯困,山上冷,她將身上的斗篷拉緊了,倒在楊崢的肩上就閉起了眼睛。
高大山把馬車趕得很平衡,可是還是避免不了顛簸。等到了家裡的時候,杜玉娘就覺得手尖和腳尖都是涼的,小腹也微微抽痛。
楊崢心疼壞了,也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了,直接讓人把火炕給點着了,等潮氣散了一些,讓流螢給鋪了褥子。
“今天晚上睡炕,這上面熱乎。”
杜玉娘眨了眨眼睛,“還沒到十月呢!”
這邊有風俗,要到了十月才燒炕的。十月之前,再涼都要忍着。
“規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哪兒有那麼多規矩。”楊崢皺眉,“我去給你倒點熱水,好好泡泡腳。”
他其實是自責了,知道玉娘不舒服,就不應該帶着她東奔西跑的。
杜玉娘泡了腳,喝了一碗紅糖水,連晚飯都沒吃,就鑽到被子裡睡着了。
楊崢守了她好半天,見她睡得還算安穩,這才進被子裡,吹了燈,安然睡去。
因爲杜玉娘不方便,所以楊崢把回桃溪鎮的計劃往後推了幾天,他不想讓杜玉娘受罪。等到杜玉娘洗了澡,換了衣裳,這才帶着虎子的家信,帶上一些禮物,趕着馬車去了杜家。
杜家人知道楊崢回來了,都很高興。特別是虎子的那封家信,可真是把家裡人喜壞了,虎子離家的時間可不短了,一共就來了一封信,家裡人嘴上不說,其實心裡都急着呢!
厚厚的一封信,把虎子在江南的所見所感都寫到了。他把自己在貢院生活,學習的事情都叨叨了一遍,只說同窗們都很客氣,書童對他也是盡心盡力的照顧,貢院裡的師長,大人們也都是嚴師慈父。吃的東西也都很適應,雖然有南北差異,但是自己都能接受等等等等。最後,還提到了如錦,只說她到了這邊心情似乎開朗了一些,雖然還是寡言少語,但是跟人打交道的時候卻變多了。
劉氏看了好幾遍,暗暗唸了幾聲佛,只要兒子好,她也是別無所求了。
李氏囑咐劉氏將信收好,又問楊崢:“虎子過年的時候,回不回家?”
這個問題,全家都很關心。
楊崢就道:“自然回來的,祖母不用擔心,到時候我派人把虎子送回來,保證他平平安安的到家,一根頭髮都不會少。”
李氏連忙道:“好孩子,這事兒可就全都託給你了。”
杜河清也是特別高興,問楊崢:“這次能在家裡待多久?你這差事到底是在營中當教頭,還是又調到別的地方去了?”
刀劍無眼,楊崢的義父又是武將,杜河清很怕楊崢會‘重操舊業’,要知道有時候當兵,又或者是當捕快什麼的,可不比當鏢師輕閒,都是挺危險的。
他盼着家裡的兒孫們都平安,不求大富大貴。
楊崢就道:“暫時還沒有消息,不過您別擔心,我已經跟我義父說了,不想跟他東奔西跑的,把玉娘一個人扔在家裡。”
杜河清和劉氏都很滿意,“要我看,你就是不做那些也沒有什麼,跟玉娘在家裡守着鋪子,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