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大郎說這話,那就是根本沒有讓聶蘭去沖喜的意思。只是說聶蘭不懂事兒,喝問長兄,對長嫂不敬,聶大郎用郭四郎拿來比較了一句。
柳氏離得最近,驚詫的看着聶大郎的神色,又看雲朵,心裡明白過來,也有些沉了。聶大郎看不上聶蘭!讓聶蘭去沖喜的種種可能打算和想法,他都沒有!他根本瞧不上聶蘭去嫁給他的親弟弟。
要是這樣,那他們是準備認回郭家,拋棄聶家這邊了!?
張氏臉色變了又變,看着聶大郎,“不…不叫蘭兒去…那你們……”
“聶蘭回家說你說了讓她沖喜的話,咋又不算數了?”聶二貴臉色不好道。
劉氏冷嘲笑道,“呦!這是看不上聶蘭那死丫頭吧!覺得她那樣的不配嫁給郭四郎沖喜啊!?那你們是打算幹啥了?準備認祖歸宗,不管聶家了!?”
聶老漢立馬怒道,“大郎!你不要忘了,要沒有聶家,你早餓死病死了!是我們你才活了下來!要不是我們老聶家,你也沒有今日,也成不了舉人老爺!你可得記着良心,不能幹忘恩負義的事兒!”
“忘恩負義?我如何忘恩負義了?”聶大郎淡淡的挑眉,“是弟弟妹妹的事兒我沒管,還是爹孃長輩我沒孝敬?又或者比二郎三郎他們孝敬的少了?”
聶老漢張嘴要說話,甘氏狠推他一把,低聲怒喝,“你給我閉上你的嘴!”
劉氏撇嘴,聶二貴攔住了她即將要出嘴的話。
柳氏皺着看了聶老漢和劉氏一眼,都說了只她和婆婆,大房的人過來,全部都過來了。誰不想聽好話!說這樣的話,不是更讓人心裡嫌惡!?本應該沒有疏遠的打算,也要疏遠了!
甘氏目光嚴厲的看着聶老漢,又瞥了眼聶二貴和劉氏,“沒有你們的事兒,都給我閉上你們嘴!”
咋沒他們的事兒!?劉氏心裡憤恨。大房的有啥能耐,還不是他們二房人丁多,乾的多,掙的多,要不然聶大郎早死了!結果現在,好處沒有他們的事兒,壞人都是他們的!
“這外邊也冷的很,要不二哥二嫂先送爹回家?”柳氏出聲提議。
“知道外面冷,咋不讓進屋去!?還攔在個門外!”聶老漢不滿的又嚷一句。
“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剛吃了飯,在外面走走!”雲朵朝天翻了一眼。
聶大郎看着幾人,“要聶蘭嫁去郭家沖喜的事兒不存在,爹孃根本沒必要擔心。不過她那性子,能改的話,最好還是改一改的好。翻過年就十四了,是大姑娘了。不再是小娃兒,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她也該學學規矩了!”
張氏神色有些難堪,“是…是我沒把蘭兒教好……我回去肯定說她!以後她再也不敢了!”
聶大郎點點頭,“改了對她好,對家裡也好。”說着轉身,順着湖岸往東閒步。
雲朵看了眼幾人,也轉身跟上。
“大郎!?”張氏看他竟然走了,忙叫他。
甘氏心裡又涼又沉。
柳氏抿了嘴,神色有些沉重。現在他們對老宅的人都如此,那他們三房……又能討到多少好兒?
聶大郎停住腳,回頭,“還有事?”
他的意思是沒事兒了,可是他們來是有事的。
張氏張張嘴,有些說不出來,扭頭看向甘氏。
甘氏深吸口氣,開口問,“你們……今兒個去郭家探望了是吧?身體咋樣了?嚴不嚴重?”
“看着挺嚴重,還沒到不行的時候。”聶大郎回道。
甘氏點頭,“那就好!人上了年紀,就容易這病那病的,找個好大夫看看,多花點銀子沒啥,關鍵的是能把病治好。”
聶大郎應聲。
看他沒有談話的打算,甘氏說完這話,有點不知道再說啥別的了。
柳氏看着眸光轉了轉,笑了一聲,“聶蘭這娃兒也真是的,連話都不會聽。哭着要讓她去沖喜了……既然沒事兒,那我們就回去吧!”倆人明顯都不願意多說,再留下來也沒啥好說的,反而招厭。
甘氏沒有說話,過一會,點頭。
張氏欲言又止。
柳氏看她的神情,看看聶大郎和雲朵,笑着問,“大嫂你還有啥話?”
“沒…沒了……”張氏忙道。
可是明明一副很想問問情況的樣子。柳氏抿了下嘴,笑着跟雲朵聶大郎打招呼,“天也不早了,你三叔和嬌兒還在家裡,既然沒啥事兒,也不用我來陪了,我就先回去了!”
雲朵點頭應聲。
甘氏也道,“那我們也先回去了。”
張氏輕輕嘆口氣,也跟着轉身。
劉氏站着沒動,“不是事兒還沒問完?那郭家叫他們去幹啥了?是要錢還是……”
“你給我閉嘴!”甘氏咬着牙怒喝。
劉氏不忿,過來就是問事兒的,現在不問就回去了!?
聶二貴也喝罵了她一句,“給我回家去!”
柳氏看着嘲諷一笑,沒有多理會,快步走向村裡。
看她走的快,甘氏抿了嘴,也加快了腳步。
雲朵伸手抱住聶大郎的胳膊。
聶大郎摸摸她的手,“回家吧!外面太冷了。”
雲朵眨眨眼,點頭,“好!”
揉揉她的頭,聶大郎笑着拉她回了家。
走到家門口的甘氏停下來,轉身又去了三房。老頭子混不吝,老大家的也不是商量事兒的人,她現在有事兒也只能去找老三媳婦兒商量。她這個旁觀的人,也明事理,心裡也清透。
“娘!你去哪?”聶二貴叫她,也跟上來。
“我去老三家裡,都別跟着了!”甘氏沉聲說着,腳下沒停。
聶二貴忙道,“我也跟娘一塊去!”
甘氏不悅道,“讓都別跟着,就都別跟着!”
聶二貴停下腳,“娘!天黑,你走道看着點腳下。”
甘氏沒搭理他,徑直到了三房。
柳氏剛坐下,正在想以後咋辦。之前她希望大房犯蠢,雲朵和大郎都疏遠大房,親近他們。大房和二房綁在一塊,雲朵和大郎就不情願幫襯,就算幫襯也有數。到時候就會多幫襯拉拔他們一把。可現在聶大郎要是成了郭三郎,可就跟他們沒關係了。關係遠了,就別提幫襯的事兒了。
見甘氏過來,她眼神閃了下,笑起來,“娘來了?快點坐炕上吧!剛燒的炕,正熱騰騰的!”
甘氏本沒打算多坐,看着柳氏滿臉溫和的笑,又看了看在炕上靠着歇息的聶三貴,一旁玩布偶玩具的聶嬌。看了眼屋裡,兩間桌椅板凳雖然是新的,但都不是好木料打的,只有兩個櫃子,一個箱子是雕了花的厚實物件。
屋裡簡簡單單,乾乾淨淨。被褥和衣裳也都洗的乾淨。油燈照着,屋裡不是很亮堂,看着卻有暖意。
甘氏長嘆一口氣,脫了鞋,盤腿坐在炕上。
清園時刻不斷熱水,分家出來,柳氏自己當家做主了,也買了個小爐子,反正家裡有柴火有炭,冷天燒點熱水喝。摸摸爐子上的茶壺還熱着,倒了碗茶端過來給甘氏。
甘氏喝了口茶,看柳氏拿了針線活兒坐在對面,問她,“現在,你覺得大郎和雲朵對老宅咋樣?”
柳氏動作頓了下,笑着回問一句,“娘覺得呢?”
甘氏默了下,“你說說你的看法。”這樣的事,她本該和家裡的老頭子坐下說,老兩口活一輩子,眼界力是有了,看事情也該有不少想法,可是家裡的老頭子……
柳氏捻了根線,穿在針孔上,“娘既然特意過來問,我也就不說一句留一句了。”擡眼看着她,“大郎和雲朵對老宅只有面子情了!”
一句話砸過來,彷彿砸在心上,悶的一聲。甘氏愣着,看着柳氏。……面子情?
“情分,那是用一分,少一分。即使是親近的一家人。更何況大郎並不是聶家親生的子孫。這三年也出了不少事兒,之前不說大郎,雲朵要是弄了啥吃的,也都會想着老宅一份。現在……除了逢年過節,或者趕上了,纔有老宅那一份。他們倆人掙下那麼一片家業,不說叫咱們一塊享福,至少也不會是現在這樣!”關於情分這點,她之前就看出來了。到底大房不是親爹孃,真到有事上,就看出來了。
甘氏何嘗不知道情分用一分少一分,她覺得都是一家人,雲朵和大郎幫襯老宅,幫襯兄弟姊妹,他們也對雲朵大郎好,三郎他們也對大哥大嫂敬重,關係就好親熱。只剩面子情了!?
柳氏沒有再多說,垂了眼拿着繡活兒飛針走線。那作坊之前從五月到12月就賺了三百兩,那一年少說也掙四五百兩銀子。現在作坊又擴建,以後七八百兩,一千兩都說不定。
還有那幾個山坡,他們既然種了花木,種了藥草,那就肯定能掙錢,不然也不會花錢買那些山坡,種些不賺錢的東西。他們一年掙的銀子現在應該不下一千兩,那麼多銀子,就算聶大郎趕考打點花了些,餘下的也是一大筆。
要說幫襯他們,把老宅的院子翻新了也就纔不過幾十兩銀子,一年孝敬些肉,衣裳料子,都不用他們花銀子買,有的是人給他們送。他們卻不願意多給。不是隻有面子情,又是啥!?
聶三貴接話,“大郎是我們老聶家養大的,給他治病抓藥的,只有面子上的情分,他們那是不孝!”
甘氏久久沒有說話。
“現在郭家也貼上來了,不管大郎和雲朵是啥態度,那郭二丫可常常去清園,跟雲朵學識字,清園的點心小吃她碰上就沒少過份兒。她可一直都是叫大郎雲朵哥哥嫂子的!”柳氏再提醒一句。
甘氏面色沉重,眉頭緊緊的擰在一起,嘴角抿着,有些發白。
聶三貴不悅道,“那郭家也真是的,把閨女嫁到咱村裡來,根本就是沒安好心!現在大郎是舉人老爺,那麼一片家業,他們當然想算計算計,想讓大郎認回郭家。到時候大郎成了郭家的人……”
郭家的人也正在想辦法,家裡的氣氛很是凝滯,涼重。李大妮兩眼紅腫着,“三郎不願意,不認了吧!我們不認了吧!”
郭樹根躺在炕上,咳嗽了好幾聲。
郭二郎勸道,“娘!三弟是咱郭家的子孫,是爹和孃的兒子,現在爹病這麼重,讓三弟認祖歸宗也是應當的。他總不能一輩子認聶家爲祖宗啊!”
“當初送他去聶家,他肯定心裡怨恨的!他都記事了!他心裡怨恨我們啊!”李大妮嗚嗚痛哭。
郭二郎拍拍她的背,“娘你別哭了!三弟他就算心裡有點怨恨,也該體諒的!當初家裡就要揭不開鍋了,把他給了聶家,也是想讓去過好日子,吃飽穿暖。他病了那麼多年,爹孃還不是掛念了那麼多年!?我們也都知道他受了很多苦,我寧願當初被送出去的是我!要不是礙着舅母,咱們也早就把三弟接回來了!”
“都怨我!這事兒都怨我!要是當初我不答應,三郎也不會去聶家!也不會現在怨恨我們,不願意回來!”郭樹根也哭。
“現在咋辦?要不……我們再去勸勸?”馬氏提議。
李氏看她一眼,“能勸回來嗎?”
“要不找別人去說項說項,多勸勸。咱們說的,三弟心裡有氣,也有些聽不進去。要是別人去勸,應該就能聽進去了!三弟是讀書人,那唸的都是聖賢書!懂事着呢!不會真的不管親爹孃的!”馬氏笑道。
“去找大舅吧!讓大舅去勸!舅母她……她應該也不會攔着的!三弟畢竟是郭家的兒子!”郭大郎道。
“能不能勸回三郎啊?”郭樹根哭問。
外面門響了,郭四郎跑去開門,是郭里正來了。
看到他過來,馬氏頓時一喜,小聲道,“也可以讓郭里正去勸勸,他也是讀書人,會說話!說的都是聖人說的大道理!”
郭里正來就是爲了這事兒,聶大郎中了秀才,他就起了意,沒想到短短時間,聶大郎又從秀才考到舉人,要是他認祖歸宗,那這榮耀就是巨石村的,就是他們郭家一門的榮耀!而且,聶大郎認祖歸宗,那作坊也就要搬回村裡來了,到時候整個村的人都能受益。
白石村的里正,只不過是個童生,都多少年沒拿書本了,還能有多少學問!?聶大郎中舉,多少人都說是他的功勞,讓那聶里正風光了一回。還在村裡蓋了個學堂給他。
聶里正揹着手在屋裡又轉了兩圈。他有些拿不準,大郎是要留在村裡,還是準備認祖歸宗,回郭家了。
聶婆子說他,“你別轉悠了!你要是想去問,就去問問吧!大郎和雲朵倆娃兒應該也不會瞞着的!”
“你懂個啥!真要去問了,大郎還以爲我怕他離開村裡,不讓他回郭家呢!”那邊畢竟是親爹孃,誰能和親爹孃沒有感情!?聶家老宅又對他們那樣。
聶婆子嘆口氣,“雲朵是個可人疼的娃兒!大郎也是個可憐的娃兒!”
聶里正皺皺眉,想到雲朵睜着兩個大大的眼睛,笑眯眯說着‘攛掇里正爺爺開辦學堂啊’。那是個靈透又有見識的娃兒。大郎也個極爲聰敏的,一點就通。不然,別說是探花郎,就算是狀元,是鴻學大儒,也不可能教的他短短兩三年就先後考中秀才,又考中舉人。
想了又想,聶里正決定去問問。
聶深想跟着,聶里正沒讓他跟。
雲朵已經洗漱好,正在泡腳,兩人一個洗腳盆。
聶大郎用腳搓她的。雲朵癢的笑,蹬了蹬腳,濺起的水花撒了一片。
“你別碰我,我自己洗!太癢癢了!”雲朵咯咯咯笑着,把腳丫子擡起來,踩在盆沿上。
“你洗的不乾淨,我給你洗!”聶大郎笑着又把她的腳按在水盆裡。
“你才洗的不乾淨!”雲朵跟他頂嘴。
聶大郎笑看她一眼,“洗的乾淨,腳丫子還那麼臭?”又添了些熱水進去。
雲朵紅着臉瞪他,誰讓他要親她的腳了。
羅媽媽把聶里正領到正廳,過來外間回稟,“少爺!少奶奶!里正大人來了!”
聶大郎笑容微微收起,“先上茶,稍等一下,我這就過去。”
羅媽媽應是。那邊萬森已經端了茶送到正廳。
聶大郎擦了腳,趿了棉拖鞋,讓雲朵也再泡一下也趕緊擦了出來,別一直泡。穿上襖子,到正廳跟聶里正說話。
看他去了正廳,羅媽媽進來,等雲朵擦了腳,扶她到炕上坐着,把水端出去倒掉。羅平家的,進來把地拖了,問雲朵,“少奶奶還想用點梨膏嗎?這些天,都乾燥的很!”
雲朵想了下,點了頭,“好吧!”
少爺在正廳和聶里正說話,少奶奶一個人在屋裡也有點無聊。吃點梨膏,也正好打發時間。羅平家的笑着下去,端了碗梨膏送來。
雲朵一碗梨膏吃完,見聶大郎還沒回來,抽了本遊記翻着看。
外面聶大郎送聶里正離開。
“你回去吧!”聶里正擺了下手,往村裡走。
萬森萬淼兩人跟着,送他到了村裡,看他進門,這才返回清園。
聶婆子看他臉色不太好,問他,“咋樣?大郎是準備……認祖歸宗了?”
聶里正搖搖頭。
“沒準備認回去?那你這臉還那麼難看?”聶婆子也鬆了口氣,又問他。
聶里正長嘆口氣,“大郎讓我幫他開個獨戶。”
“開…開個獨戶!?”聶婆子愣了。
聶里正又嘆口氣,搖着頭,脫了鞋坐在炕上。
“開獨戶是啥意思啊?”聶深不明白,不解的問。
聶婆子好一會道,“那娃兒心裡……也是寒啊!”在村裡開了獨戶,那就不會回郭家了。聶家這邊……也嘆口氣。
雲朵坐在牀上,仰着頭,大眼閃閃的,“你想不想看書?”
“不看了。”聶大郎脫了衣裳,掛在衣架子上。
雲朵點頭應聲,把被子拉開,讓他睡進來。不等他躺好,伸手摟着他腰,貼在他懷裡抱着他。
聶大郎嘴角微揚,伸手抱了她。
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藥草味兒和他獨特的味道,雲朵蹭了蹭,胳膊又收緊些。
過了一會,雲朵鬆開手,拉他,“聶大郎!你往下面睡點!”
聶大郎疑惑,聽她的話,往下面睡點。
雲朵拉着他睡到下面,自己拱到上面,把他摟在懷裡,笑,“好了!睡吧!”
鼻尖縈繞的滿是她身體的馨香,聶大郎睜着眼一會,抿嘴笑,閉上眼,伸手抱緊她,在她懷裡蹭了蹭。
雲朵把被角拉好,又伸出手輕輕的拍他。
聶大郎臉上笑意更深。
果真,沒拍多少下,她就睡着了。
聶大郎掖好被子,深吸兩口氣,讓自己沉浸在她的溫柔懷抱裡。
天明起來,下起了雪粒子。
萬廣已經早早吃了碗熱菜湯,揣着倆餅子啃着,趕了馬車奔向縣城。
雪一直沒下大,雪粒子砸在地上蹦起來,滾了好遠。
雲朵起來小解,推開窗櫺看了下,冷風呼呼刮進來,連忙關上,快步又回了牀上,鑽進被窩裡,“我不想起牀了!”
聶大郎翻身過來,抱住她,“你不餓?”
“不餓!”雲朵懶懶道。
聶大郎剛剛就聽到她肚子在叫,昨晚他吃的多,她卻只忙活了,後來覺得飽,也是喝的湯水。伸手把她的小腦袋按在懷裡,拉高被子,“那就接着睡吧!”
睡飽了哪還睡得着。而且不到一會,雲朵的肚子就又叫了起來。
聶大郎笑着拉了她起來。
龐仁今兒個很老實,天不亮就起來訓練,外面下雪,就在屋裡打拳,和二子三子對練。吃早飯的時候,他已經練了滿身汗,衝了澡,過來,看倆人的臉色。
雲朵擡眼。
龐仁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我今兒個可是天不亮就起了!這幾個月我真正做到了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了!爺我還從來沒有這麼厲害過!”
“是啊!除了吃胖,在縣裡橫行霸盜,你堅持最久的事兒了!”雲朵呵呵。
龐仁不滿的撇嘴,“說的爺我好像多沒用一樣!爺我乾的事兒多着呢!不信再不久……”
聶大郎朝他瞥過來一眼。
龐仁頓了頓,“再不久……爺就能瘦的和聶大郎一樣!”
雲朵噴笑,“你現在還有一百七呢!想瘦的和聶大郎一樣!?”
“咋着?你還瞧不起你家大哥!?”龐仁拍桌子瞪眼。
“接着減吧你!”雲朵翻他一眼。
龐仁哼哼一聲,“真以爲爺我瘦不下去啊!百來十斤爺都減了,還差這點!”
“那你早飯少吃點!”雲朵拿了筷子,把煎餃夾到聶大郎和自己碗裡。
“喂喂喂!你個死丫頭又虐待我!?”龐仁嗷嗷叫,下手搶盤子。
一頓早飯吃的熱鬧。
飯後不久,柳氏過來,拿着鞋樣子,說是給聶嬌做棉靴,請雲朵幫着畫兩個花樣子,“見了那麼多花樣子,還都比不上你畫的。嬌兒也喜歡你畫的花樣子做出來的衣裳鞋子!”
雲朵知道她不是來求花樣子的,是來探話兒的,笑着讓她坐了,隨手畫了兩個花樣子給她。
“哎呀!真是好看!你畫的花樣子,和別人的都不一樣,看着有趣,繡出來漂亮!我還記得你那雙繡滿了雪花的棉鞋,像是那一朵一朵的雪花兒落在了腳上,別提多好看了!我試了幾次,都沒有繡出來!”柳氏笑着誇讚。
“那是我大姐的手藝,我也就會畫畫花樣子了。”雲朵笑。
“你是會學問的人,不一樣!這家裡要是沒有你,哪有現在這一片家業!”柳氏自然而然的把話轉移到家業上,又轉到郭家,“…已經要人去沖喜了,那麼嚴重?”
“應該還不算嚴重。喊着不行了,聶大郎也是會點醫術,他把了脈,說找個好點的大夫看看,抓點好藥吃吃就沒事兒了!”雲朵看着她。把該告訴她的話告訴她,也讓聶家老宅那邊知道。
柳氏哎呀一聲,“那沒啥大事兒就是好事兒啊!應該用不到沖喜了吧?沒想到大郎的醫術也能看病了!”
“病的時間太久了,久病成醫了。”雲朵淡聲道。
柳氏眸光轉了下,嘆口氣,“之前我沒嫁過來,不太清楚。不過大郎也實在是個可憐的!不過好在有了你,他現在有家有功名,還有你這麼好的媳婦兒,等你生了娃兒,一家人親親熱熱,多好的日子啊!”
雲朵沒說話。
柳氏看看她,又接着道,“我也實話跟你說了吧!我今兒個過來,是你奶奶和大哥大嫂他們託我過來的。昨兒個大嫂就過來,你們沒在家,也沒好開口問你們。郭家那邊……是不是想讓你們認祖歸宗?”
雲朵眸光微動,點點頭。
不吭不響的,先得了法子去買豬雜,又把閨女嫁到這邊來,現在藉着那郭樹根病重,還真的想把大郎認祖歸宗。柳氏心裡冷笑。郭家是聰明人啊!可比大房精明多了!這算盤打的可真是好!
大郎和雲朵現在守着一大片家業,大郎又是舉人老爺,家裡有下人伺候着,以後背靠龐家,要是再高中,那就能當官了。現在裝裝可憐,把大郎認回去,那是好處堆成山!
“這事兒……你是咋想的?”柳氏沒有直接問聶大郎,因爲她知道聶大郎多看重雲朵,他自己的衣裳來回那幾套換着穿,雲朵的衣裳,尤其這一年,綾羅綢緞皮毛的,不知道換了多少套。要是雲朵不願意,聶大郎肯定會偏向雲朵。本來孃家那樣,這邊的婆家又不是親的。突然又冒出一家子公婆妯娌小叔子小姑子的,她肯定心裡不願意。
“我?”雲朵指了下自己,“不同意啊!再多一個婆家,那可真是傷不起!”
柳氏眸光閃了下,雲朵被孃家賣了,婆家這邊,大房沒咋樣,二房可查到要了她的命,她這是覺得很受傷……嘆口氣,應和她,“嫁了人的女人,孃家那邊你成了親戚,婆家你是外人,做媳婦兒的難啊!你這又比別人更難了幾分了!那郭家即便是大郎的親生爹孃,要認祖歸宗也是應該的,旁人都不能說啥。只是真要認回去,就苦了你了!平生生多出一大家子婆家人得看顧伺候着!”
“可不是。”雲朵也隨着她嘆口氣。
柳氏看着她神色,又壓低了聲音,“也不是我要說啥,郭家雖然是大郎親生爹孃,別的時間不說,我嫁過來幾年,大郎每年都要病幾次,你來那一年病的最厲害,大郎都說不要管他了,還說要走,不拖累家裡,都走了好幾里路了,你三叔他們才又把他追回來。之後就病的更重了。郭家一次也沒來看望過大郎!說實話,大郎從小就被送出來,郭家兒女多,那麼多年不在一塊過日子,哪還有多少感情!大郎真要是回了郭家,估計一大堆麻煩事兒纏身。你怕是也少了不少安生日子!”
她穿越過來的時候,是聶大郎病的最重的時候她知道,要不然聶家也不會借了銀子買了小云朵的屍體來給聶大郎辦冥婚。那時候聶大郎只剩下一口氣,嚥氣就把他和屍體一塊埋了的。他之前竟然還準備離家出走,不再拖累聶家!?雲朵想到他拖着病重的身子,一個人走在路上,想想他單薄孱弱的背影,就心疼的不行。
她要是早一點穿越過來,穿越到他小的時候,不,只要早個幾年,他也就不用受那麼多病痛,苦累和咒罵,嫌惡。
聶大郎,小時候肯定很苦。他都記事了,被親爹孃送到陌生的聶家。聶家有了自己親生的兒孫,聶大郎這個不親的,又佔着長房長子位子的養子,身份尷尬,又要遭受謾罵,拖着病弱的身子。
他好像什麼都會做,燒鍋做飯不足爲奇,他竟然連針線活兒都會。現代很多出名的服裝設計師是男人,但這裡是千年前的古代社會,男子爲尊的封建社會啊!
柳氏看她神色動容,知道她必定心疼聶大郎,趁機問,“大郎是咋說的?他想回郭家嗎?”
雲朵微微吸氣,看着她,眸光幽深,“現在都認爲郭家要認回聶大郎。也都覺得聶大郎會回去?”
“大郎他……”柳氏輕聲問。
萬森輕手輕腳的過來回稟,“少奶奶!門外來了一羣人,說是郭家的人,和巨石村的郭里正,河灣村的李老爺。”
“他們…”柳氏看向雲朵。
雲朵抿着嘴,“外面風大雪大,大老遠跑過來,讓他們進來吧!”
聶大郎正在練字。
萬森把郭大郎郭二郎,李長河,郭里正一行人領進屋。
聶大郎和雲朵成親的時候,郭大郎和郭二郎來過,不過倆人沒有進屋,屋裡都是聶家老宅和雲家,張家的人,他們在外面送上禮,吃了席,也就走了。
郭里正只來過白石村,村裡賣糧食的時候,那時候作坊還沒有擴建,他也沒有進到清園來。看着連綿一片的作坊,氣派的清園,心裡更加堅定,要勸說聶大郎認祖歸宗,回到巨石村去!
聶大郎放下筆出來,直接在上座坐了。
郭里正看了眼另一個上座,見他沒有請自己上座,皺了皺眉,在下首坐了。
柳氏還沒得了確信的話兒,看郭家的兄弟和里正過來,連李長河也跟着一塊過來,悄悄觀察雲朵的神色,看她眼神有些冷,聶大郎的神色也不是很好,很是淡漠,微微放下心。這郭家可能要適得其反,越勸越招人煩!
她小聲跟雲朵打了招呼,看了眼她腳上的羊皮靴,轉身走了。那羊皮靴毛長,再加一層棉花,穿着是暖和。她那裡還有兩塊緞子,雖然不是很好,但她繡活兒不錯,給雲朵做上一雙鞋,不管她穿多穿少,鞋子在那,她的心意就在那。
看了看手上的兩副花樣子,她既然畫了這樣的,應該是喜歡這樣的。回去就照着這個花樣子繡吧!
雲朵坐在另一邊上座上,端着茶杯,抿着茶。聽着郭大郎和郭二郎講,昨兒個他們走後郭樹根更嚴重,差點昏迷的話,垂了眼,吹了吹茶杯上面飄着的茶葉。
郭里正一副長輩的姿態,語重心長的對聶大郎諄諄教誨,不能忘本,不能逆孝道而行,說着這麼多年郭樹根和李大妮的不容易,說着郭家的艱難。子曰了一堆。
雲朵聽他們說着說着,話裡就帶了責問,冷笑出聲,“子曰的有時候也不一定就是對的!”
郭里正皺着看向她,“婦道人家,又哪裡懂得聖賢之語!”
“子曰的都是對的,也就不會有諸子百家了。天下學問大同,但三教九流皆是學問。佛語說,萬物衆生平等,一草一木一沙一粟皆爲佛。再者…”雲朵掃了幾人一眼,“聖賢之論多高深,怕是有些人根本不能領悟其深意。斷章取義,妄加揣測,便信以爲真,奉爲圭臬,也實在可笑!”
“你……”郭里正滿臉慍怒,卻聽出雲朵也是有點學問,不然也說不出這樣的話。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話不知道郭里正是怎麼理解的?”雲朵挑着看着他問。
郭里正看她還考問起自己來了,心裡有些氣惱,但看聶大郎不僅不阻止,還露出想知道的神情,他心裡暗哼了一聲,“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話多少人都知道是何意思。這話是貶義,也是自私自利之人的行惡的推脫之語,作惡的藉口!”他意有所指。
雲朵呵呵,“自私自利的行惡之人的確用這句話來爲自己做的惡辯護,推脫。但他們也如郭里正一樣,不知道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爲’字不是重調去聲,而是陽平調。”
郭里正皺眉。
郭二郎看了眼聶大郎,插了一句嘴,“我們也都沒念過書,這些啥聖賢的話,我們也都不懂。我只知道,爲人孝道,是子女根本。”
雲朵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繼續道,“聖賢之論也是很好理解的。子曾經曰過:古之學者爲己,今之學者爲人;荀子也曾曰:入乎耳,著乎心,爲己也;入乎耳,出乎口,爲人也。人不爲己,天地誅滅。不修陰德,不顧德行,天地不容也!多少人口中念着聖賢之道,拿聖人行事。卻連聖人之言都曲解到面目全非,完全背道而馳,簡直可笑!”
“你…你……”郭里正嘴邊的‘胡言亂語’硬是說不出來。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麼惡言的話,還能被曲解成這樣!?
可是她說的好像真的是那麼個道理,孔聖人,荀子,說那樣的話,照那個理解……
“也怪不得郭里正只是個秀才。”雲朵冷冷看他一眼,抿着嘴,端了茶。
這下郭里正憤惱了,他竟然被一個無知婦人給駁論的答不上話來,簡直也太丟人了!竟然還嘲諷他只是個秀才……
丟人也是自找的!有啥話不明說,非得拿聖賢之論壓人,以爲誰不會呢!秀才又如何?了不起?她男人是舉人!雲朵暗哼一聲,喝自己的茶。
立在門外的羅媽媽抿嘴笑,今兒個還真是長了大見識了!明明就是短短時間爆發,在好些人眼裡,他們家怕就是個暴發戶。可她看少奶奶也好,少爺也好,都品行高潔,規矩儀態都是上等。怕本就不該是這淺水窪的魚!
聶大郎看着氣哼哼的喝茶的人兒,眼裡笑意流轉。他的小丫頭,終於捨得露一露了。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嗎?還真是兩個意思啊!
郭里正不認爲自己錯,辯駁道,“你又如何知道,你說的就是對的,而天下衆人的理解都是曲解!?”
雲朵隨口應,“哦。這本來就是修行,看個人理解水平的。就像那互相矛盾的俗語一樣,有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還有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有的說: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有的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有的說:量小非君子;還有的說:無毒不丈夫。有的說:百善孝爲先;還有的卻說:忠孝難兩全。這世間萬道,就看個人修行。有人修成了聖人,受世人尊崇。也有人修成了惡人,天誅,地滅!”
郭里正看她一副說教的樣子,臉色漲紫,怒道,“簡直一派胡言!”
看他發怒了,郭二郎怕他壞事,“郭大爺!”
郭里正是整個八經考的秀才功名,今兒個被是揣着孝義大道來的,還沒說幾句話,被一個無知婦道人家給說教了,他心裡又怎會不氣怒。
雲朵喝完一杯茶,擡眼看着他,輕啓小嘴,吐出一句,“怪不得你只是個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