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驚了下,指着王荷花的裙子,“有血!?這是…這是……小產嗎?”
王荷花肚子痛的忍受不住,一聽柳氏說有血,是小產了,她心裡驚慌的臉色發白,整個人就蹲倒在地上了。
聶三郎一看,也大驚失色。
甘氏臉色一白,急忙喊道,“快叫郎中!快叫郎中!”
萬淼在門外,聽見叫喊,忙回一聲,跑去叫了聶郎中來。
王荷花一直月事不準,不知道自己有孕了,剛剛上身一個多月的娃兒又沒了。
看她躺在炕上,眼神失焦的看着屋頂,面色蒼白,生無可戀的樣子,聶三郎痛苦的抱着頭,蹲在地上低低的哭。
柳氏安慰幾句,看也沒啥用,唏噓的出了門,往清園去。
雲朵也剛剛得到消息,默了一會,讓羅媽媽拿兩隻母雞再拿點補藥送過去。
柳氏看羅媽媽拿着東西出來,問,“雲朵已經知道了?”
“已經聽說了。”羅媽媽回她一句,拎着東西送到聶三郎住的小院。
柳氏看着他走遠,又看看依在翠竹旁清雅氣派的清園,心裡忍不住發沉。已經知道了,只派了個下人去看望。她作爲大嫂的,就算不拿東西,過去看一下也是應當的,卻不準備露面。
又擡了擡腳,柳氏遲疑着,有點不敢上前去,猶豫了下,還是咬咬牙,擡腳上前,敲開了清園的大門。
雲朵正在做針線,縫補聶大郎的衣裳。
迴廊下,她穿着藍綠色撒花裙,月白色繡合歡花比甲,頭髮隨意的綰了個丸子頭,沒有戴頭飾,只有一串紫藤花。低着頭縫補着衣裳,嫺靜優美。一旁斜斜靠着的聶大郎,一身淺灰色亞麻長衫,拿着本書,隨意的翻着。兩人彷彿一幅畫,靜謐美好。
看她擡頭微微一笑,叫她三嬸,柳氏兩眼恍惚了下,第一次覺得,他們家和雲朵聶大郎的距離。不!不是他們和倆人的距離,而是雲朵聶大郎跟他們的距離,看着近,卻如何都夠不着,實際上,那麼遠。
“搬個凳子來。”雲朵吩咐小丫鬟。
小丫鬟應聲,搬了個凳子放過來給柳氏。
柳氏看那凳子的距離,想到之前,也是這麼遠,從不曾跟她親近,心裡忍不住寒涼,坐下,“王荷花又小產了,剛剛懷上的娃兒又沒了。”
“又一個怨恨我們的?”雲朵平靜的問。
柳氏愣了下,扯了下嘴,“這個還真說不好。”
“父母和子女都是緣分,既然又沒了,那就可能是沒緣分吧!”雲朵說了句,繼續縫補手裡的衣裳。
“是啊!都是緣分!不過也是王荷花…自己懷孕了都不知道,還鬧騰。”柳氏嘆息一聲。
沒有多待,柳氏說也要送些東西過去,就起身走了。
“作坊那邊,僱個人過去照顧吧!”聶大郎叫來萬森吩咐。
萬森見雲朵沒說旁的,應聲,到村裡僱身強力壯的婦人,十天二兩銀子。
張氏不能下牀,吃喝拉撒都得要人伺候,聶梅也是得臥牀養。縱然出了二兩銀子十天,還是沒人願意來。
張氏和聶梅整天哭哭啼啼的,就算伺候的了她們吃飯拉屎拉鳥,也會被她們厭煩死。再說自己親爹孃端屎端尿伺候吃喝都不情願,更何況大熱天的去伺候別人了。
白石村的日子也相對比之前好了很多,爲了那二兩銀子,大熱天的沒白得去受那個罪。
銀子漲到三兩。
消息傳到外村,倒是有個婆子願意過來伺候,但她年紀不小,弄不動張氏。傷筋動骨一百天,張氏一條腿被鋸掉了,右腿也骨折,上了夾板,根本沒法站起來,拉了尿了都不好收拾。聶梅還能扶起來,她卻只能躺着的。
聶大郎讓羅平幾個搬過來個小牀,中間一塊是空的,給張氏用。直接不用穿衣裳躺在牀上,下面放個馬桶,不用挪動,就可以解決。那婆子只用幫她擦洗乾淨就行了。
王婆子等王荷花爹回到家,一說在街上壞事兒了,次一天王荷花娘忍不住過來看望,沒想到閨女又小產了,是因爲跟聶三郎吵架,兩口子抓着聶三郎要打他,“她懷着身孕,還讓她去伺候三個殘廢的人,你們是幹啥的!?大兒子是幹啥的!?憑啥他們不來伺候,就讓荷花一個人伺候!?你個王八犢子還跟荷花吵架鬧騰,現在娃兒又沒有了,是你們害了荷花!是你們害死了小娃兒!”
“是都怨我!都怨我!”聶三郎兩眼噙淚的任由兩口子打罵。
王婆子怒恨的叫罵着,重點卻是雲朵爲啥不伺候,“…當少奶奶就不是兒媳婦了是吧!?憑啥讓荷花一個人伺候?她還懷着娃兒呢!我們荷花不是少奶奶,就活該受欺負是吧!?好好的娃兒現在沒了,都是你們害的!”
“全部都怨我!不怨我大哥大嫂!你們打我好了,都怨我娃兒纔沒有了!”聶三郎愧疚的不行,往自己臉上甩耳巴子。
“娃兒沒了,把荷花害成這個樣子,你們一個也少不了!就是怨他們!要不是他們把事情推了個乾淨,三個殘廢的人都叫荷花一個人伺候,荷花會小產嗎!?他們難道不是兒子,不是兒媳婦!?憑啥他們就不伺候!?”王婆子怒罵。
聶三郎沙啞着嗓子也喊,“診費藥錢幾十兩銀子都是大哥出的,就讓我們出出力!”
“他們出診費藥錢難道不是應該!?自己爹孃病了
應該!?自己爹孃病了,他們難道不管不問!?出了銀子就沒事兒了是吧?他們是兒子兒媳婦,那就該伺候!出不出銀子都應該伺候!”王婆子怒聲喝。
聶三郎沒了聲音,也不解釋了,任由他們打罵。
甘氏走到門口,就聽不遠幾個看熱鬧的人指點議論,“人家有銀子是人家辛苦掙來的,憑啥就該出啊!?”
“眼紅嫉妒唄!”
“要是有銀子就活該出銀子,那都不幹活掙錢了,等着有錢的給我們銀子花就行了!”
“做夢呢!”
甘氏心胸又是一陣疼痛,疼的她喘不上氣來。是不是就這樣,大郎纔跟他們越來越不親近了!?眼紅嫉妒嗎?家裡的人有多少眼紅嫉妒的?突然富裕起來,家產越來越多,又能有幾個不眼紅的!?雲朵的孃家不是也眼紅嗎?
王婆子已經說罵着出來,要找雲朵和聶大郎要個說法,“是我們荷花的公婆,就不是她公婆是吧!?荷花該伺候,她是大兒媳婦,她更應該伺候!現在她不管不問,坐在家裡享清福,拿我們荷花當下人使喚,結果害的荷花又小產了!不給我個說法,今兒個我決不罷休了!”
聶三郎出來攔住,“你們找大哥大嫂要啥說法!?他們在忙宮裡的差事,啥事兒都管好了,就讓我們伺候一下爹孃,連這點都做不好,不是我們不孝了嗎!?荷花小產是怨我,跟大哥大嫂有啥關係了!?”
“跟他們沒關係!?爹孃就不是他們爹孃了!?不是她雲朵的公婆了?出了銀子就了事兒了,憑啥她就不伺候公婆,讓荷花一個人伺候!?以爲有倆臭銅錢就了不起了!?”汪婆子嚷罵着,一路到清園來。
村裡的人都聚過來看熱鬧,“伺候幾天公婆就功勞天大了,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就算她小產了,也是因爲他們兩口子生氣吵架,跟人家雲朵大郎有啥關係啊!?”
一個婆子忙道,“你們還不知道兩口子爲啥吵架吧!?因爲那王荷花不願意伺候公婆,讓孃家的人來說她娘病重了,叫她去孃家照顧幾天。結果聶三郎那天正趕集遇到他岳父,給他岳父割肉吃,可是一點沒聽家裡有誰病了。倆人爲這個吵架鬧騰,王荷花才小產的!”
“我看那王婆子中氣十足的,好像要去撕吃了雲朵一樣,可一點不像病重的樣子!”
幾個人紛紛嘲笑出聲。
羅媽媽一開門,看見王婆子第一句就道,“哎呀!原來是王家的太太,您不是病重了嗎!?”
一句話問的王婆子差點噎過去,滿臉怒火的叫雲朵和聶大郎出來,“以後拿了銀子,就不管爹孃了!?都是兒媳婦,憑啥就使喚我們荷花當下人!?你們不伺候公婆,不孝順爹孃,你們就是不孝!你們害的荷花小產,沒了娃兒,今兒個不給個說法,我跟你們沒完!”
雲朵冷笑出來,看着兩眼噴火的王婆子,“聶梅的大兒子生在了七月半,怨恨我們!小兒子她自己壓死了,也怨恨我們!現在輪到王荷花了嗎?她自己小產了,也是因爲我們害的!?也怨恨我們!?”
王婆子臉色頓時漲紫鐵青,怒指着雲朵,“不是你們以爲有錢,扔倆要錢,就不管爹孃了。使喚我們荷花去伺候三個殘廢人,我們荷花也不會小產了!那爹孃難道就不是你們爹孃了!?你們憑啥不去伺候!?”
雲朵冷冷的看着她,“身爲兒媳婦,她王荷花伺候婆婆理所當然!她要是不願意伺候,可以花錢僱人去伺候!而害她小產的人,是你們王家!”
“你…”王婆子惱恨的瞪着眼。
雲朵走上前,冷冷盯着她,“她嫌累嫌髒,不願意伺候婆婆,花錢僱人就是。你們王家的人偏偏捎信騙說你病重了,讓她回去照顧幾天。這樣的謊話說出來,被聶良當場識破,這才造成了他們夫妻吵鬧,孩子才小產的!害她王荷花小產的人是你們!要不是你們來行騙,他們夫妻就不吵鬧!你們還倒打一耙,怨我們害的!?”
“你們纔是倒打一耙!就是你們不管自己爹孃,就是你不去伺候婆婆,狠使喚我們荷花,才害她小產的!”王婆子惱怒的大嚷。
看熱鬧的人紛紛議論不止,“肯定是王荷花不願意伺候婆婆了,跟孃家串通了,想要去躲懶,結果纔跟聶三郎吵鬧起來的!根本就是怨他們自己,來怪別人!”
“這是看雲朵大郎好欺負啊?還是看他們有錢,想來訛錢的啊!?”
王婆子是急了,閨女好不容易懷上了,沒想到竟然又小產了。那聶梅生個兒子七月半,生個兒子被她自己壓死了,結果那方二郎就在外面又找了一個,還生了個野種。要是聶三郎也到外面去找一個,到時候聶大郎出來站在聶三郎一邊,他們是胳膊擰不過大腿,肯定要吃大虧的!
現在閨女又小產了,她自然是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別人頭上,不能讓閨女背了罪名,以防聶家拿這個事兒做藉口,讓聶三郎在找別的女人,或者休了她閨女!所以就咬死了聶大郎和雲朵不孝,不伺候爹孃,才害王荷花小產。
“既然說到不孝了,正好有件事兒也該公佈了。”聶大郎扭頭看向羅平羅媽媽和萬森幾個。
萬淼跑出去,很快叫了羅丘回來。
羅媽媽回屋拿了紙筆和賬本算盤。
羅平和萬森搬了椅子,把張氏放在椅子上,擡了出來,放在聶家老宅大門口。
門口。
那甘氏,和柳氏,聶三貴,和聶里正等人都聚了過來。
王婆子不明所以,臉色很是難看,這是公佈讓聶三郎休了荷花嗎!?
那邊羅丘給作坊的僱工們放了假,很快收拾好作坊,鎖上大門,領着疑惑不解的衆人趕過來。
柳氏看着忍不住心驚,“這是……”要徹底和大房斷絕關係嗎!?還是和聶家斷絕關係!?
甘氏兩眼發黑,臉色發白,兩手忍不住顫抖。
萬淼和兩個小廝從作坊搬了椅子過來,讓甘氏和聶里正,聶大貴等人坐下。
聶里正心裡暗歎口氣,終於還是鬧到了這一步啊!他還以爲一直沒有公佈,是還想跟老聶家繼續往來,沒想到忍了這麼久,還是忍不住,要公佈了!
聶婆子看的直搖頭,這聶家的人,都太能作了!要不是大郎和雲朵受不了他們一次次鬧,也不會非得辦啥獨戶要斷絕關係!
“大郎!你這是要幹啥!?”聶大貴神情驚慌,上來拉聶大郎。
“叫大家來,是有件事要公佈,也需要大家做個見證。”聶大郎背了手,冷眼看着聶大貴。
“你要跟我們斷絕關係了!?”聶大貴白着臉提高聲音問。
“啥!?斷絕關係!?”聶三貴跳起來。
柳氏伸手一把拉住他,把他拽下來,“別多插嘴,對自己沒好處!”不斷關係,他們也沒有得多少好處。雲朵和聶大郎終究是大房的人,幫襯的也都是大房,得真正好處的也是大房。真斷了關係,他們也未必就啥好兒都落不上了。
“大郎……”張氏不敢置信的看着聶大郎,頓時崩潰的哭起來。
聶大郎冷冷看她一眼,抿嘴沉聲道,“聶家今時今日,本來蒸蒸日上,子孫滿堂。然而現在的情況,大家也有目共睹。不說冤魂作祟,也像是做了有損陰德的事兒。我如今已經二十有六,成親也幾年了,卻子女皆無。我本不是聶家子孫,到聶家來是爲了幫聶家引來子女。如今聶家子女也都已經成家立業,我也該功成身退。和聶家斷絕所有關係!”
衆人都心驚,卻都沒有說話,也覺得合情合理,靜靜的看着。
“我不同意!”聶大貴老淚縱橫。
張氏也不同意,哭着搖頭,“大郎!你是咋了?爲啥要跟我們斷絕關係了!?你不是我生的,我也把你當親生兒子養大了你!跟你相比,三郎都靠後了啊!”
聶二貴反應過來,嚴詞斥責聶大郎,“我們含辛茹苦的把你養大,給你治病,一次次保你活了命,你現在出息了,發達了,就忘了我們的恩情!?就想跟我們這些窮親戚斷絕關係了!?你還有沒有良心!?你這是忘恩負義!”
“我是七歲那年病的……”聶大郎說着頓了下,看了眼聶大貴和張氏,“當時我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幾兩,還是十幾兩。後來,家裡不出銀子給我抓藥了,娘賣了陪嫁的簪子和銀鐲,再後來,爹孃到處借錢給我抓藥,上山採藥回來給我熬藥,續命。一直到我二十歲,十三年。”
羅丘打着算盤,“頭一次按二十兩銀子,聶家大太太的簪子和鐲子,摺合五兩銀子,一共是二十五兩銀子。後來從範舉人家借的,姑太太家借的,張家借的,里正家借的,一共是九兩多,這個銀子是我們少爺少奶奶後來掙了錢自己還上的。鑑於至於吃住和這麼多年的照顧……少奶奶教了你們做魚做小龍蝦,生豆芽。”
羅媽媽拿出二十五兩銀子放在桌上。
羅丘繼續算,“聶良少爺因爲要給未婚妻買金簪,我們少爺少奶奶拿了六兩,一直沒有還。因爲住在老宅一直不孕,我們少爺少奶奶幫着買了宅基地蓋了屋子,那總共花了四兩多。辦魚塘借了十兩。聶梅小姐生子七月半,到村裡來住,我們少爺少奶奶幫着蓋了屋子,總共是花二兩半。這些一共是二十二兩半。”
羅媽媽拿走二十兩裝起來,留了個五兩銀子的銀錠子放那。
羅丘看了眼聶大貴和張氏幾個,“給聶大老爺和聶大太太,聶梅小姐治病抓藥,一共三十八兩銀子。蓋祠堂扒舊屋是三兩,磚瓦和石塊共二十兩,木料共十六兩,工錢共二十九兩,上樑十兩,一共七十八兩銀子。共計一百一十六兩銀子。”
聽着他沉冷的一項項報出來,算盤噼裡啪啦響着,衆人的神色也越來越凝重。
聶大郎聽羅丘算完,抿脣道,“這些銀子花了,也算是我盡的一份孝道。”
張氏泣不成聲,“大郎…大郎…不要啊……”
聶大郎定定的看着她,看着聶大貴,“不知道是不是我七歲那年病了那一場,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麼多年吃的藥,還是我幫聶家引來了子孫傷及自身的運勢,我至今沒有一兒半女。不過我能活下來還真是萬分不容易,多虧了爹和娘。”說着衝兩人笑。
張氏全身僵硬,血液倒流,臉色一點點的白到如同縞素般。
聶大貴也瞳孔縮成一點。
收回目光,聶大郎看了眼甘氏和聶二貴,聶二郎幾個又掃過聶三貴和柳氏幾個,沉聲道,“我已經開辦了獨戶!從此世上再無聶引此人!同聶家斷絕一切關係,生死貧貴,各自由命!互不干擾!”
衆人倒吸一口氣,小聲嗡嗡議論起來。因爲很多人不知道獨戶的意思和意義。
聶里正出來解釋,“開辦了獨戶,將作爲獨立戶
作爲獨立戶籍,獨自立戶。也是一家開元始祖!”
獨戶本是爲外來人口辦理的,但慢慢地,也有人會因爲各種原因,辦理獨戶,成爲獨立戶籍,獨自立戶。
羅丘拿出斷絕書,讓聶大貴和張氏一衆聶家的人簽字按手印。
張氏搖着頭,哭着不按。
甘氏艱難的張口,“大郎……”
聶大郎看了她一眼,目光一一掃過,落在聶大貴和張氏身上,“我已經幫你們聶家引來子女,雲朵也出於你們養了我,幫你們各自致富。如今聶家大院落成,再留我下來,你們不怕……斷子絕孫嗎?”
衆人臉色都變了,互相對視,也都不敢在議論,看着聶大郎。
王婆子突然指着聶大郎怒道,“荷花兩次小產,就是你害得!?”
聶大郎笑出聲來,“我八字奇特,能幫聶家引來子女。但後來聶家不是算出我八字和聶家新一輩媳婦兒相沖嗎!?要說是我害得,難道是因爲他們住了我蓋的屋子?”
王婆子被堵的一句話說不出來,臉色僵紫。
“積德行善,方能得善果。至於釀成惡果的,許是前世作惡太多了。”聶大郎說着看向聶大貴和張氏。
羅丘把用紅墨水寫的斷絕書拿上前來,讓兩人按手印。
聶大貴抖着手,目光祈求盼望的看着聶大郎,混着淚水,“大郎……”
“聶大老爺,還是按了手印吧!我們少爺少奶奶對聶家已經付出夠多,聶梅小姐的兒子如今還在清園養着。”羅丘遞上印泥。
看聶大郎面無表情,目光幽深暗黑,仿若幽冥般,帶着吞噬的黑暗和徹骨的冰寒。聶大貴心神劇顫,張了張嘴,顫抖着手按上了自己手印。
“若是沒有那場病,我或許早早成家立業,也更加孝順了。”聶大郎淡淡的出聲。
張氏垂下眼,臉色白的瘮人,被羅媽媽指引着按了手印,整個人彷彿被抽乾了所有氣力,無力的癱軟在椅子裡。
柳氏拉着聶三貴,不讓他說話,催着趕緊按了手印。今兒個的事兒太不尋常了,剛剛有兩個瞬間,她覺得聶大郎……好恐怖,她竟然感到了恐怖的感覺。啥作孽作惡的,這裡面還有她不知道的事兒嗎?
聶二貴不同意按,“我們二房的勞力多,家裡地裡多少活兒都是我們乾的!家裡有多少銀子也多是我們幹活兒掙來的!全給你治病抓藥花光了!大房得了你們啥啥東西,多少多少銀子,我們二房得啥了!?”
“謀生的技能豆芽菜,分家三十兩銀子。聶家大院蓋起來了,將近二十間屋子,你們可以都住進去。”聶大郎冷冷的看向他。
羅媽媽輕哼一聲,“聶家二老爺!聶勤砸了我們少奶奶,差點要了我們少奶奶的命,就算他是真被鬼上身了,欠下的診費藥錢九兩銀子,可還沒有還呢!這麼幾年了,我們也不要利息,只要把欠的銀子還上就行了。”
聶二貴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羅丘看他不按,直接拿走也不管他,拿到聶三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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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三郎神色呆滯,至今還沒緩過神來。
“聶良少爺?”羅丘提醒他。
聶三郎愣愣的按了手印,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
斷絕書卻很長,作證的不光聶里正,還有村裡的一些人。楊石頭和聶山根,聶大壯等人紛紛上前在自己名字上按了手印。
有人忍不住問,“你們以後是不是不姓聶了?”難道要改姓郭嗎?
衆人也都很關心這個問題。
“不過一個姓而已,姓什麼都無所謂。”聶大郎笑了笑。
聶保根玩笑道,“那你跟雲朵姓吧!”
聶大郎兩眼含笑的看着雲朵,小丫頭姓什麼,至今他都沒有套出來。真的姓雲嗎?
雲朵小臉有些發紅,不過事情這麼輕鬆就辦好了,以後和聶家再無關係,她總算鬆了大口的氣。以後就她和聶大郎是一家人!別的,都不是!
“我們還沒有按手印!我們二房不同意!我們還不算!”聶二貴怒喝。
聶大郎瞥他一眼,“大房已經和二房分了家,大房的事兒與二房何干!?讓你們按手印,是在作證一欄,和三房一樣,做個證。你們二房做不做,並無妨礙!”
聶二貴怒恨極了,弄這麼一出,直接甩了整個聶家,自己逍遙快活去了?想得美!
一雙眼睛陰冷的盯着聶大郎,是聶二郎的,看這聶大郎,他冷冷譏諷,“世上再無聶引這個人,那考中舉人功名的聶引,也不存在了吧!?你現在已經不是聶引了!”
衆村人一驚,也都反應過來,紛紛看向聶大郎。難道和聶家斷絕關係,這功名還能沒有了嗎!?
聶大郎挑了下眉,“我能考第一次,就能考第二次。功名,還會再有的!”
衆人倒吸一口氣,都亂起來,不停的問聶大郎功名咋還再考的事兒。
聶大郎這才道,“今年春試我已經再次參加,考取廩生資格,馬上秋闈在即,大家等我的消息就是了。”
衆人再次沸騰了,聶大郎已經考過一次春試了!?他們都不知道,他又考了一次,還考中了廩生!?那時候就考了,那這獨戶,也早就辦好了啊!?
聶二郎怒恨的死死握緊拳頭,眼神彷彿淬了毒一樣。
聶保根幾個都問聶大郎名字是啥,“報喜的人沒來村裡,我們都不知道呢!”
知道呢!”
“聶子川。”
聶保根幾個連說這名字好,子子的,聽着就像有學問的名字,比那聶引的好太多了!本來讓聶大郎是幫着引來弟妹不錯,可是給人家起個這樣的名字,也實在難聽了些。
起了聶引這名字,不是招弟盼弟已經很不錯了!
看衆人擁簇着雲朵和聶大郎去了作坊那邊,甘氏一口血噴出來,昏了過去。
柳氏驚叫一聲,連忙喊郎中,又叫聶三貴幾個幫忙,把甘氏擡回家。
張氏也支撐不住,暈死了過去。
羅丘還沒走,讓把張氏直接擡進聶家大院。
院子已經蓋好,屋裡砌了炕,門窗也都做好裝上了,就是沒有傢俱那些,但也勉強能住。
聶梅撐着起來,走了幾步。
羅媽媽過來,讓僱來的那個婆子把她扶到聶家大院去。又吩咐家裡的下人過來全部打掃清理乾淨,點上香薰。
“到底出了啥事兒!?是不是出了事!?”聶梅面色蒼白的不停問。
被僱來的那個婆子只聽了幾句,只知道聶大郎和聶家斷絕了關係,但沒敢告訴她。她現在扶着她能走,要是不扶,她年紀大了可弄不動一個人。
聶梅到了聶家大院,聽聶大郎和雲朵辦了獨戶,從此和聶家斷絕所有關係,驚的死死瞪大眼,“斷絕關係?辦了獨戶?他們憑啥!?是我們聶家把他養大,給他治病,保住他的命,他忘恩負義,還跟我們斷絕關係!?”
聶大郎不是親大哥,他們都是從小就知道的,長年累月的,這個不親的大哥,他們養着他,給他抓藥治病,借錢看診,因爲他遭受二房的白眼壓迫和謾罵。她的心裡早已經潛意識裡形成。聶大郎是他們負擔起來的,爲了負擔聶大郎他們大房付出很多很多。他們對聶大郎恩重如山!
柳氏見她還這樣認爲,到這一步了,還覺得聶大郎忘恩負義,卻不想沒有聶大郎,就不會有她和聶三郎幾個,抿着嘴沒有理會,讓她自己一邊跟張氏哭去。
“他們早就辦了獨戶,要不是還能緩些時候,等明年還是啥時候。誰讓王婆子他們過來鬧事兒的!聶梅兒子死了怨恨他們,王荷花小產也怨恨他們。住着他們蓋的屋子,兒子讓他們養着,花着他們的銀子,還怨恨人家。真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現在給他們蓋這麼大一院,也仁至義盡了!還有啥不知足的啊!?”
“要是我,聶家的人這麼一回回的找事兒,一次次的鬧,我早就跟他們斷絕關係了!又不是親生爹孃,親弟妹,還都擺起譜兒來了!不要臉!”
村裡的輿論大多都站在聶大郎和雲朵一邊,讓王婆子兩口子是臉色難看,心裡鬱恨,卻說不出話來。
一座聶家大院,堵上了聶家所有人的嘴。
這樣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
楊氏聽到連連追問是不是真的,一家人急忙忙就趕到了清園來,得知真的跟聶家斷絕關係,還辦了獨戶,永遠也不會回郭家去,楊氏哈哈笑,簡直樂開了花兒,“早就該跟他們斷絕關係了!一窩子豬狗不如的畜生!就想着佔便宜,還搶家產,也不灑泡尿照照自己,就他們那鱉樣,也配!”
雲鐵錘也大呼痛快,“以後聶家的事兒,再來找你們,求着你們,也不都管他們死活了!白白給他們蓋那麼大的院子,已經便宜他們了!”
“還有郭家!那一窩子也不是人!他們要是敢來,直接打出去!不要臉的無恥賤人!還懶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呸!”楊氏到現在都憤惱當初郭二郎要強娶雲英的時候她沒在,她要是在,罵死那一窩子不要臉的畜生!
雲朵聽他們說了一堆,朝天看了看,“聶大郎還要去趕考,我們就先走了。”
一聽趕考,楊氏和雲鐵錘的臉色都有些不好,“上次名次不就很低,這次能考中嗎!?”
姜麗錦眉頭微蹙,“婆婆!二姑爺不是今年剛又參加的春試,還考了廩生的資格。他的學問早就比前幾年更厲害了,之前能考中,這次自然也不會有意外的。”
“呸呸呸!一定能高中!一定能高中!不是跟龐老爺學了那麼久,那這次肯定也能考中的!你們之前還幫朝廷抓了那匈奴的奸細,那可是個大功勞!”楊氏連呸幾口,吃了飯很爽快的就走了。
雲朵和聶大郎簡單拾掇了行禮,趕往衡州府。
而他跟聶家斷絕關係辦理獨戶的消息也在青陽鎮傳開了,震驚,驚訝的,唏噓的。多數人都覺得也是應該的,那聶家也算是發了家,以爲養着聶大郎,啥事兒都找人家,聶大郎還又幫聶家蓋了個兩進的大院,可沒有哪點再對不住聶家的。
聶貴芝聽了消息,震驚不已,急匆匆的趕到村裡,只看到氣派嶄新的聶家大院,和聶大貴,張氏,甘氏和聶老漢,幾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屋裡,個個傷病殘廢。到清園,主子沒在家,只有下人,客氣了幾句,就關上門。
村裡的人都還在議論,把聶家從小時候咋對聶大郎的都翻了出來,說劉氏打過聶大郎,聶老漢也天天罵,聶大郎吃飯也是吃的最少的,住的屋子也只是個土坯茅屋,冬天再冷,也都沒有炕。幫聶家引來了子孫,自己卻受聶家虐待,現在還幫聶家都掙了錢,還白白蓋了一座大院給他們住。
聶貴芝聽着村裡的人議論,流着淚長長的嘆氣。話她不知
。話她不知道說了多少次,讓家裡對大郎好一點,他分家後,更提了不少次,讓他們別有事兒沒事兒去找,大事兒小事兒都讓他們去辦,銀子啥的伸手就拿。親生的也會寒心,更何況沒有血脈的,還這樣折騰。
聶二貴說大院也有他們二房的一份兒,和聶四郎也搬了過來。
聶三郎也沒臉再住那小屋,可聶家大院他更覺得沒臉住,左右不是。但家裡還有爹孃要伺候,他也只能搬了過來。
王荷花不願意搬,可屋子是聶大郎和雲朵蓋的,又沒說送給他們,地契也沒在他們這,都喊着他們沒資格再住,也只能咬着牙,搬到聶家大院。但不讓聶四郎在家裡住。他是招鬼上身的人,讓他住在家裡,她這輩子都懷不上娃兒了!
聶大貴和張氏也堅持,不準聶四郎住到大院裡。
大房和二房因爲大院的事兒鬧了起來。
聶三貴也想搬,柳氏攔住了,他們分家了,住自家的小院舒服又舒心,自己掙錢自己花,想吃啥做啥,她纔不往大房和二房中間攪合,給自己找晦氣。
聶貴芝讓甘氏和聶老漢繼續住在小屋,也不摻和大房和二房之間的鬧騰,“這小屋,大郎之前讓你們住過來,也不會現在就把你們趕出去。住在這裡也挺好的。你們老兩口想咋過就咋過,他們…隨便他們鬧騰去吧!”
隔壁被羅丘叫人拾掇了個乾淨,過來跟甘氏說,“我們少爺少奶奶臨走前說了,老太太要是不想搬進聶家大院住,就還住在這。把兩邊院子打通,合成一院,老太太住着也寬敞一些。姑太太想來伺候幾天,也能有個歇腳的地兒。”
聶貴芝哭着拉住甘氏,“娘!大郎和雲朵不是沒良心的人!他們還是想着你和爹的!你們就住在這吧!以後過自己的安穩日子,不管他們,隨他們鬧騰去吧!”
甘氏也老淚縱橫,她也實在覺得累,覺得心冷,不願意再搬來搬去,就在小院住下。
羅丘找了工匠,把兩邊院子打通,中間之前聶三郎王荷花用的廚屋扒掉,大門改在正朝南,合成了一個院子。
村裡都說聶大郎和雲朵人實誠,太厚道,都蓋了大院了,竟然還孝順甘氏和聶老漢。
郭家的人來了兩趟,清園都沒有人,李大妮也知道,聶大郎辦了獨戶,怕是這輩子都不會認祖歸宗了。
八月十五很平靜的度過了,聶大郎和雲朵在府城過的中秋,等秋闈結果出來,聶大郎直接帶着雲朵回了村裡。
聶里正等人都十分關心這次科考結果。不過相比較上一次,這一次他們心裡都有了底氣,畢竟聶大郎跟着龐老爺唸了那麼久的書了。龐老爺是曾經的探花郎,又做過官,聶大郎這次的把握會更上一次更大。
等待中,報喜的官差來了,敲鑼打鼓的。
村裡的人都涌了過來,歡天喜地的,“大郎是真本事!學問好!這不又考中了!”
而成績公佈出來,更讓人震驚欣喜。
聶大郎在本年鄉試中,奪得魁首,是本屆鄉試第一名,高中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