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擺擺手,叫下屬避開一段距離,走進了楊樹林,走走,停停,看看。
在楊樹林的盡頭是鬧市街的拐角,常年擺着幾個小吃攤子,夜裡很晚才能散去,而暗衛司的工作又是經常通宵的,也就變成了這些小攤的主要客人。
“這餛飩怎麼賣?”納蘭來到一個餛飩攤前站下問。
他不是第一次吃,卻是第一次親自買。
“五文錢一碗,餡大皮薄湯味美,公子你要來幾碗?”
攤主是個看不出來多大年紀的老頭,佝僂着身體,滿面皺紋,雙手粗大,一看就是經常幹粗活的。
聲音雖然粗啞,卻帶着恭敬小心。
“來,兩碗吧。”納蘭頓了頓道。
“好咧,公子稍等。”老頭麻利地下餛飩。
納蘭站在那,閒適地往街上四下看着。
沒多久,餛飩出來,老頭盛了兩碗遞過去。
納蘭一手接一碗,回身對跟來的親信道。
“這個給你。”
親信微怔,但很快過來接過去,恭敬地說了聲謝謝公子。
納蘭這才端起自己這碗餛飩吃了起來,吃完又把湯喝了。
“大爺,你的餛飩真好吃。”
老頭笑了:“公子愛吃就好。還要一碗嗎?”
“不用了。”
納蘭把碗還回去,轉身離開。
親信過來付了錢也走了。
納蘭在楊樹林轉了一圈,直接回了納蘭王府。
在他離開不久後,買餛飩的老頭進了楊樹林,在一棵楊樹下蹲身解手,等回來時,手裡多了張紙條,掃了眼,然後丟進了炭火裡,收拾起攤子離開了。
寒山寺。
入夜,寺中無上法師的禪室中,閉關數月的無上法師終於出關了!
“去把林國公叫來吧。”
無上法師坐在蒲團上,垂着眼,方正的臉無比肅穆,聲音卻透着深深的疲倦。
徒弟空覺有些擔心,但還是合掌應道,轉身去了。
禪門關上,無上法師聽着外面陣陣的風聲,靜靜等着林國公的到來。
未出家時他就和林國公認識了,曾受惠林國公多次,又曾有着過命的交情,不然這次也不會答應爲林國公推算一個旁不相干人的命數。
推算一個人的命數不但耗費心血,還會耗費壽元,甚至一個不慎就會丟了性命。
可這麼多年來,林國公從未求過他,這是第一次開口,不管怎樣兇險他都不能拒絕。
他已經年過百歲,雖然身爲高僧,功力深厚,年歲也算不上太大,可這次推算卻也叫他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這是他沒想到的。
雖然推算人的命數會損耗心血和壽元,卻還可填補,更不至於如此,只是在推算這個人的命數中,兇險重重,將他一身修爲盡付其中!
他所推算的這個人是個女孩,剛一出生就引發了命案,可以說是煞命中的煞命!
而他也是知道這個人的,凌侯爺的長女,平侯府老太太的外孫女,後取名爲凌月。
沒有算便斷定了這人是煞命,還是不該來到世間的煞命,可推算了這麼久竟然發現,這人根本就沒命!
沒命,也就是沒命數,沒命數也就代表着這人是死人!
這叫他幾次想要放棄,但最終都被那一絲莫名的好奇驅使着,堅持到了最後。
按理說,像他這樣的高僧,無慾無求,即使有好奇心也能把持的住,可偏偏卻沒有。
他還是推算出了結果。
他不後悔,即使爲這個女孩的命數耗盡了心血,耗盡了壽元,再也無從填補,也不後悔。
因爲他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命數!
就在他坐在那想着這次推算的過程,禪門忽然打開,從外面飄進來一張紙。
潔白的宣紙輕飄飄的,卻又穩穩地直奔他這裡來。
他感覺到這張紙帶着特殊的殺氣。
他看到這張紙上寫滿了字。
那一個個字就像一把刀子,想要立刻要了他的命!
可他卻無法阻止,最後的生機他還要支撐着告訴林國公凌月的命數,所以他不能浪費。
就這樣,那張紙落在了他身前的位置。
字數不多,卻很清楚地敘述了一件事。
他不想看的,可當看到紙上寫着,“凌月不是人是鬼”這句話時,便再也無法收回目光。
……
無上法師會推算人的命數,林國公曾見過幾次,不過據無上法師說,那算不上真正的推算。
不過是打眼看一下,聽聽對方的家世背景,成長經歷,便大致推出這人將來會遇上什麼,成就如何。
說起來,有些閱歷見識的老人都有這樣的本事,不過是無上法師說的更準確更詳細。
這次是真正的推算。
由此判斷的理由是時間太長了。
林國公第一次見到,無上法師推算一個人的命數用這麼長時間,還全在閉關中。
開始還不覺得什麼,可隨着時間越來越久,也越來越擔心。
特別知道了外面有關凌月是鬼不是人的傳言傳的人人盡知,這其中還有兒子的參與,更有種不好的預感。
可無上法師不出關,他再着急也沒有用。
這幾日他日夜難安,直覺告訴他,無上法師也該出關了。
果然當日夜裡無上法師的徒弟空覺就來了,無上法師出關了,請他過去。
林國公驚愣了一下,連日不安的心並沒有因爲聽到這個消息而安定,反而更不踏實。
“你師父可還好?”林國公一邊匆匆跟着空覺趕過去,一邊問。
“看上去很疲憊。”
林國公心裡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走的更急更快。
終於到了無上法師的禪室門口,他深吸口氣,伸手將禪門打開,大步走進。
“無上……”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隨着禪門打開,外面的風吹進來,在屋裡打了一個旋,吹起了無上法師的僧衣,也吹散了無上法師的身軀。
無上法師隨着這陣風化作了一捧塵埃,散滿了禪室,只留下了一個腦袋,落在了僧衣上。
“師父!”
空覺驚懼又悲痛絕望地大喊一聲,撲了過去,跪在了無上法師的腦袋前。
林國公直接跪坐在門口,直愣愣地看着林國公那顆腦袋。
他終於明白自己的不好的預感是什麼了。
“無上……我對不起你……”林國公留下了渾濁的淚水。
而這時空覺忽然發現了什麼,伸手拿起來,很快憤恨地轉過頭來,瞪向林國公:“是你害死了師父!”
林國公以爲他指的是無上法師爲自己推算凌月命數才圓寂的,便苦笑道:“不錯,是我害死了無上……”
空覺卻不容他說下去,而是起身蹬蹬來到他身前,將手中的東西扔給了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林國公怔了下,下意識接過來一看,驚愕不已,這是無上法師給凌月推算出來的命數嗎?
卻聽到空覺憤怒地道。
“原來你們早就預謀好了,不管師父給你們推算出什麼結果都不重要,因爲你們早就把這個結果坐實了!找我師父推算不過是爲了按一個名分,你們真是好毒的心!可憐我的師父爲了你沒了性命,姓林的,你對得起我師父嗎!”
林國公頓時像是雷劈了一樣,整個人呆住了,什麼,這個不是無上法師推算出的結果!
想到這,只覺得喉嚨一甜,一口血噴了出來!
空覺卻依然不干休,指控道。
“師父爲了你的事耗盡了心血和壽元,出關第一句話說的就是請你過來,卻不知道你存的是這樣的心!師父啊!”
跪坐在那嚎啕大哭。
林國公年歲不輕,爲女兒的事心神耗損的厲害,又爲凌月那些傳言而憂慮,如今無上法師圓寂,還是因爲這樣的原因,他一時忘記這張紙怎麼回事,只想着是自己害死了無上。再被空覺這一質問,無法承受,又吐了口血,撲倒在地,斷了氣息。
空覺看了愣了愣,叫道:“林國公!”上前去探知了一下,見林國公沒了氣息,悲痛的神情變爲了平靜。
他將林國公臨死還捏在手中的那張紙輕輕抽出,雙手合十,那張紙頓時化爲碎屑。
然後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院中的圍牆下,對着黑暗輕聲道了聲佛號後說了句:“我佛慈悲!”說完便腳步不停往院外走去。
不多時,寺中響起了喪鐘,寂靜的寒山寺喧譁起來。
“無上法師圓寂了!”
……
圍牆外的黑暗中,一道身影悄然離去。
無上法師以推算命數而聞名,而寒山寺以無上法師而聞名,所以天明時分無上法師圓寂的消息,也迅速傳遍了整個京都,甚至作爲奏摺出現在皇上的書案前。
同時還有林國公去世的消息。
林國公府是最先知道的,林夫人聽完當場暈了過去。
整個林國公府也混亂起來。
林飛舞在睡夢中驚醒。
從白馬寺回來她過得並不好,爲了嫁給納蘭可以說耗費了精神,帶着傷請求晉太妃憐惜,甚至入宮求太后和皇上,最終納蘭接受了她,以側妃迎娶。
她自然是不願的,可當納蘭居高臨下,目光平靜到近似冷酷地看着她道。
“我答應你的永遠作數,同樣,我不答應你的,永遠都不會給你。”
看到納蘭那樣的無情眼神,聽着納蘭那樣冷冷的聲音,林飛舞生起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她很想就此逃開,可最終還是強撐着答應了。
她付出的太多,她只能往前走,無論遇上什麼都得走下去!
就算是結仇,她也要成爲納蘭最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