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被認出,也沒有什麼遮掩的必要。方菡娘大大方方的認了,誰知道下一刻方艾孃的反應竟然那麼激烈——
方艾娘一把推開方菡娘,滿是淚痕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你是來特意看我笑話的麼?”
方菡娘無語的很:“要不是我家馬車差點碾死你,我下來看看情況,誰管你是誰?”
方艾娘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淚,她這幾年自覺混得好,在方菡娘面前向來覺得自己已經高她一等,當下這副狼狽的模樣讓方菡娘看到,方艾娘覺得既是窘迫又是尷尬,甚至還夾雜着絲絲對方菡孃的惱怒:“我的事,不用你管!”
哦,你以爲我很閒嗎?管你的破事。
方菡娘仗着帷帽遮掩,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十分不雅的翻了個大白眼。
既然方艾娘都這麼說了,方菡娘自覺是一個通情達理的妹子,當即就聽取了方艾孃的建議,掉頭就走。
結果她轉身的時候,方艾娘不知哪根筋沒有搭對,又過來推了她一把:“看夠了我的笑話,就想走了?!”
這麼一推,方菡娘踉蹌幾步,腳下一個不穩,絆到了石板路上的突起的青磚縫,差點撞到自家馬車車轅上!
彭老爹驚呼一聲,連忙去扶方菡娘,方菡孃的帷帽在方纔摔倒的時候掉了下來,露出一張寫滿怒意的秀美小臉,她藉着彭老爹相扶之力,從地上爬了起來。
“大姐,怎麼了?”車廂裡的方芝娘聽着外面的動靜,有些擔憂的問出聲。
方芝娘乖巧的很,她大姐不讓她掀車簾,她便老老實實待在車廂裡。
“沒事,被狗反咬了一口。”方菡娘安慰着擔憂的妹妹,順手撿起地上的帷帽,扔到馬車上。
“你這小姑娘,心思也忒歹毒!我家大小姐好心去扶你,你……”彭老爹氣不過,指責方艾娘。
方艾娘有段時間沒見方菡娘了,乍一見方菡娘那張不施粉黛,不點朱脣也清秀絕麗的臉,嫉妒的都快不能呼吸了。她直勾勾的盯着方菡娘,眼裡的惡意幾乎要噴薄而出。
等下……
方艾娘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方菡娘,可比她之前見着的,萬叔抱在懷裡的那個十一歲漁女長得漂亮多了!
而且,方菡娘今年只有十三吧?正是萬叔最喜歡的年齡……
方艾孃的心,嘭嘭嘭的劇烈跳動起來,幾乎要跳出喉嚨眼。
方菡娘懶得再理會方艾娘,轉身就要上馬車。
方纔讓她走的是這個方艾娘,她要走了又嫌她走的還是這個方艾娘,簡直是有毛病。
“等等!”方艾娘急急出聲阻攔。
方菡娘充耳不聞,一隻腳已經踩到了馬凳上。
方艾娘顧不上那麼多了,上前扯着方菡孃的袖子就給方菡娘跪下了。
方菡娘即便沒回頭看見,也聽到了膝蓋跟石板路親密接觸的那一聲巨響。
……光聽聽都覺得好疼。
一旁的彭老爹還是第一次見方艾娘這陣勢,呆住了。
這個好像是大小姐的親戚?怎麼說跪就跪啊……他家閨女彭蘭蘭是大小姐的丫鬟,大小姐都從未讓她跪過……
因着袖子被扯,方菡娘不得不回過頭,就見着跪地小天后方艾娘一張臉青青紫紫的,跪在地上求她:“菡娘,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你陪我找一找萬叔吧。他近日迷上了一個漁女,硬是把我趕了出來,你幫幫我吧!”
這不是方艾娘第一次向方菡娘下跪了。
方菡娘相當厭惡這一手,通過下跪逼迫別人去做別人並不想做的事情。
這時候想到姐妹一場了?推她下水的時候想過沒有?次次刁難她們二房的時候想過沒有?
方艾娘見方菡娘鐵石心腸不爲所動,心裡暗罵一聲,面上哭的更是悽慘:“菡娘,往日裡我們之間雖然多有嫌隙,但畢竟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一家子……”她見方菡娘眉毛連擡都未擡,心裡着急的很,一咬牙,摸着肚子哭道,“就算你不管我的死活,你也要替你未來的外甥想一想啊……”
她說的聲音特別小,但方菡娘同彭老爹都聽見了。
方菡娘臉都僵了。
這這這,這是有了?
她沒法忍的一把將方艾娘從地上拽起來,地上涼的很,看她身形也不像是幾個月的樣子,可別影響到胎兒。
方艾娘心中得意,她自然是沒有懷孕的,但爲了見萬叔一面,名聲又算得什麼?
反正她跟萬叔廝混這麼久,早就沒什麼名聲了。
估計自己這輩子再也找不到比萬啓原更有錢的了,更是打定主意說什麼也要摟住萬啓原。
方菡娘對萬啓原印象並不是很好,她乾巴巴道:“你要是想見他,我讓彭老爹陪你去。”
“不行!”方艾娘脫口而出,她見方菡娘疑惑的看過來,當即捂着臉哭了起來,“萬叔根本不肯見我。之前萬叔對你幫縣令夫人整的那生意有所興趣,他一定會見你的。”
正是因爲如此,方菡娘才覺得不想去啊。
但看着方艾娘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臉在那哭……她覺得雖然大人挺可惡的,但方艾娘肚子裡的孩子畢竟是無辜的,這懷孕初期,萬一情緒波動太大,方艾娘流產了咋辦?
本着人道主義關懷精神,方菡娘嘆了口氣,給了彭老爹一塊銀子,囑咐彭老爹先帶方芝娘彭蘭蘭去茶館歇一歇,喝些茶,用些點心,她陪方艾娘去見了那萬啓原就回來。
彭老爹雖然也看不慣方芝娘這做派,但也是有些顧忌她肚子裡的孩子。他也是有閨女的人,閨女要是這麼被人糟踐,他非得跟人拼命不可。
這般想着,彭老爹點了點頭,又有些不放心的叮囑他家小姐:“大小姐,你可千萬按捺住脾氣,別讓自己吃了什麼虧。”
方菡娘點了點頭,又跟車廂裡的方芝娘叮囑一番,目送彭老爹的馬車去了不遠處的茶館停歇,這才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沒好氣的跟方芝娘道:“走吧。”
方芝娘低點了點頭,眼底的狠毒一閃而過。
那幾個烏衣奴僕一直在門口看戲看得津津有味,見方芝娘唱作俱佳,方纔還笑嘻嘻的起鬨了幾句“真該去唱戲”。
方菡娘也不管身後的方芝娘,沉靜的對門口那幾個奴僕道:“幾位,你家老爺在麼?”
烏衣奴僕看着方菡孃的臉也是呆了呆,他們這種門房,最會看人下菜碟。他們見方菡娘生得好,言語間不卑不亢,行事又一派落落大方,一看就跟那種小門小戶裡出來的不一樣。
他們瞥了一眼方艾娘。
有機靈的已經跟方菡娘搭上了話:“這位姑娘,你也認識我家老爺呢?”
心裡暗暗嘀咕,以這姑娘的樣貌跟年齡,應該是他家老爺最喜歡的那一款啊。
更是不敢怠慢。
方菡娘見那烏衣奴僕的表情曖昧,心下只覺得膩歪的慌,她肅了肅表情,淡淡道:“你就說方家村方菡娘求見。”
幾個僕從見方菡娘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不敢怠慢,有人抱了抱拳:“那我就爲姑娘通稟一聲。”
方菡娘頭也不回,低聲對後面的方艾娘道:“我也沒別的法子,要是這樣他還不見,那我也無能爲力。你該回家找你爹孃替你出頭。”
“怎麼會,他一定會見你。”方艾娘故態復萌,又忘了方纔是怎麼跪求方菡孃的,酸不溜秋的說。
方菡娘毫不意外。
她早就對方艾娘沒了什麼人品上的期待,她這次幫她這一把,完全是看在方艾娘肚子裡的孩子份上。
不多時,朱門後小道上傳來了奴僕急促的奔跑聲。
“方姑娘,怠慢了,您跟我來。”那奴僕彷彿換了張臉,神情熱切,那討好諂媚簡直**裸的寫在了臉上。
方菡娘頓了頓,瞥了一眼身後的方艾娘,見她滿臉激動,覺得無話可說的很。
兩人跟着那奴僕沿着彎彎小路進了宅院,方艾娘來過很多次了,輕車熟路的很,幾次都要走到那帶路奴僕的前面。
過了月亮門,迎面是一面畫着貓撲蝶春戲圖的影壁,影壁後的院子寬廣的很,院中央放着兩口粗壯的水缸,缸體用純銀裹邊,看上去低調又奢華。
方艾娘見方菡娘打量着那兩口水缸,不禁又起了賣弄的心思,低聲對方菡娘道:“看到那兩口缸了嗎,裡面養的是金龍魚。一條魚就夠你花一輩子的。”
方菡娘奇怪的看了一眼方艾娘,她到底有沒有棄婦的自覺啊,這一副與有榮焉的炫富模樣,真的讓人很無語啊。
“方姑娘,真是有失遠迎。”萬啓原迎了上來,看着方菡孃的眼神直勾勾的很,毫不掩飾的寫滿驚豔二字。
眼前的少女,樣貌上終於從女童的稚嫩蛻變出了幾分少女的風情。既有女童的青澀,又有少女的婀娜,正是最好的時候。
萬啓原看得眼都要放光了。
方菡娘微微蹙了蹙眉。
萬啓原身邊倚着個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女孩,那女孩身上穿着一件嫣紅色的織錦蝶紋比甲,下身着了一條嫩黃的百花繡紋石榴裙,頭上梳了個雙丫髻,挽着瓔珞,眉眼精緻,看上去嬌俏可愛的很。
只是,這個嬌俏可愛的小姑娘,此刻正滿含敵意的看着她跟方艾娘。
“萬叔都不要你了,你還回來做什麼?”那女孩聲音如黃鶯,即便是表達惡感,也說得婉轉千回。
方菡娘秒懂,這就是方艾娘說的那個漁女了?
怪不得會失寵被趕出來。
不是她貶低方艾娘,就事論事,方艾娘確實跟眼前這小姑娘沒法比,從相貌到聲音,全都被秒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