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秋掌櫃不禁又看向方菡娘,心中暗暗生嘆,這小姑娘看着年齡不大,臉上掛着的笑坦然又自然,想不到心思也是這般玲瓏。面對那老奴的挖坑,竟是這般輕描淡寫的避過了。
又過了一會兒,焦嫣容氣勢洶洶的帶着幾個丫鬟過來了。
高婆子一張臉笑成了菊花,連忙迎上去:“小小姐,您過來了。快來看看,有沒有可心意的料子跟樣式。”
秋掌櫃不由得又看了高婆子一眼,這會兒怎麼不說讓人久等了?還真是看人下菜碟啊。
焦嫣容瞪了方菡娘姐弟三人一眼,之前鬧得那陣不愉快她還沒翻過去,並不想怎麼理會他們。
她自顧自的走到料子前,有些嬌蠻的問秋掌櫃:“他們幾個挑了什麼?”
秋掌櫃賠笑道:“沒呢,幾位都說等着您來先挑。”
焦嫣容有些意外,哼了一聲,倒沒再說別的,看起了布料。
秋掌櫃使勁全身解數,給這位小主子介紹起布料跟樣式來。她知道,光這位每年的製衣費,就頂的上其他幾個府加起來的量了。
這次也沒讓秋掌櫃失望,焦嫣容定下了不少衣服,喜得秋掌櫃喜笑顏開的,忙令繡娘給焦嫣容量着尺寸。
趁着這功夫,方菡娘姐弟三個也定了幾身衣服,比起焦嫣容,三人加起來都趕不上她一個人訂的衣服多。選的料子也中規中矩的,但選的款式,卻是相當適合他們個人氣質的。
秋掌櫃不由得又深深的看了方菡娘一眼。
定好了衣裳,量好了尺寸,方菡娘也沒多待,便帶着弟弟妹妹告辭走人了。
焦嫣容撇了撇嘴:“窮酸!”
高婆子附和道:“就是,小小姐看看她們選的那是什麼料子,過些日子就是尤家老夫人的壽宴了,夫人還有意領着她們幾個出門,到時候真怕她們丟了咱們焦府的人呢。”
焦嫣容一聽高婆子這話,立即來了興趣,眼珠子軲轆一轉,在府裡若是折騰他們,要是讓爹知道了,定會覺得她不懂事。但若是在府外,應該就怪不到她身上了吧?
方菡娘同弟弟妹妹走在回院子裡的路上,正在說着話。
“淮哥兒明日就該去學堂了吧?”方菡娘叮囑道,“這城裡的學堂,想來跟村裡的定是不一樣,淮哥兒可要小心些,莫要被人欺負了去。”
方明淮無奈道:“大姐,我是去讀書的,又不是去惹事的。若他們針對我,我不理他們便是,若他們太過分,我告訴夫子便是。”
方菡娘摸了摸弟弟的頭,他經歷的還是太少,人間險惡還不曾窺見一角,自然覺得無所謂。
無知者無畏。
但她不願意去打破這份無畏,成長的路上,她即便再愛護弟弟,有些事也該他去親身體會一番才更好些。
說到做學問,方菡娘想起也該再讓她那個爹幫着她們請個女夫子了。妹妹的琴好的很,她自己本身願意塗塗畫畫,都想着能再進一步,精進些。
姐弟三人一邊說着話,一邊回了各自的院子。
晚上見着方長庚的時候,方菡娘就同方長庚說起了請女夫子的事。
一旁的焦氏則是有些吃驚,看了方菡娘幾眼。
她是聽了秦婆子說過,方家在鄉下請了個女夫子,隔日給方家兩個姑娘並一個丫鬟授課。她一直以爲那是方菡娘爲了博個名聲,沒放心上。畢竟誰家正兒八經上課還會帶着個丫鬟一起學?
結果今兒方菡娘就朝方長庚開了這個口。
雲城裡閨閣小姐跟着女夫子學習的人家也不少,方長庚倒不是很詫異,他反而覺得女兒這般有學問,也好的很。之前隱約聽女兒提過一句每日練字時,他就開始琢磨請哪家的女夫子了,只是他認識的人也不多,想了幾日竟是毫無頭緒。
方長庚看向焦氏,有些歉意:“夫人,你在後宅認識的人多,恐怕這事還是得麻煩你了。”
焦氏微微沉吟。
其實她也早就有意待女兒嫣嫣大一些,請個女夫子,拘一拘女兒的性子,也教些女兒家該懂的琴棋書畫。若是現下請,女兒合該跟着一同上課。
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焦氏有些心疼,但眼下方長庚開了口,她又沒有合適的理由去拒絕,只得含糊說:“雖然認識的人多,但德藝雙馨的女夫子向來是可遇不可求,家裡的姑娘們請女夫子是大事,合該好好斟酌一番。”
方長庚覺得焦氏說的甚是有理,連連點頭:“那這事就拜託夫人了。”
焦氏微微一笑:“你我夫妻,何必說拜託。”
方長庚也笑了,看向焦氏的眼神,滿滿都是柔情。
方菡娘自然也是深諳“拖”字一訣的,方纔焦氏那番話,幾分真意,幾分拖的意思,她多少也能聽的出來。只是眼下他們住在焦府,這事確實也不好繞過焦府的女主人自己去辦。
也只好是慢慢圖謀了。
第二日一早,方明淮早早的就起牀把自己收拾妥當,惹得燕舞笑着打趣:“少爺,你這般自立,讓我們這些丫鬟都沒事做了。”
方明淮脾氣向來好的很,跟幾個丫鬟也是有說有笑的,很快膽子大的,如燕舞,就敢稍稍打趣一下了。她知道她們少爺不會因爲這個生氣。
“今兒要去學堂嘛。”方明淮拍了拍他腰間掛着的香囊,裡面散着若有若無的清香,好聞的很。
他今兒頭上的髻插了根水頭極好的玉簪,身上穿着一身淡青色繡福字樣的錦緞長袍,腰間繫了銀白底子的腰帶,顯得小小少年身板挺拔了幾分。
早飯向來是各院用各院的,焦氏說怕幾個孩子不適應,特特不用他們每日去主院請安。
方菡娘大概也能猜到焦氏的小心思,但她覺得這般安排更好些,也懶得去戳破,只吩咐了丫鬟們把早餐擺到一處,姐弟三個一起吃。
焦府的早飯向來豐盛,焦氏也不會在這上面剋扣他們,引人詬病。
一張圓桌上,擺着各色的粥,點心,包子,琳琅滿目。
方菡娘向來喜歡吃三丁包,吃了兩個,又喝了碗皮蛋瘦肉粥,便用好了。從丫鬟手裡接過帕子擦了擦嘴,她含笑看着還在吃小餛飩的方明淮:“淮哥兒,前幾日的時候本想給你再買套文房四寶,只是回府的突然,也沒買上。只能委屈你先用着舊的了。”
方明淮將最後一個餛飩吃掉,滿足的打了個嗝,道:“大姐你真是,我們讀書人有的用就行了,哪裡會在意新舊。”
方菡娘失笑的看着以“讀書人”自居的方明淮,方芝娘抿脣笑道:“也不知是哪個讀書人,昨晚來我這又要了一刀新紙去。我看你書案上明明還有一沓,不是說不在意新舊嗎?”
方明淮理直氣壯道:“宣紙這種東西用的極快,我是怕自己不夠用了。”
姐弟三人說笑着,方長庚過來了。
今天是方明淮第一天入學堂的日子,他這個當爹的,也是上心的很。
方明淮見了,連忙招呼方長庚坐下用飯,方長庚見小兒子對他這般熱情,笑呵呵道:“不用了,我來前已經在正院用過了。淮哥兒今日這身倒是看着像是戲文裡走出來的小狀元。不錯不錯。這衣裳是?我記得不是昨兒才做的新衣服麼,這麼快?”
他記得昨兒才讓雲錦閣的人過來做了衣裳,今天這麼快,這就穿上了?
方明淮心直口快,沒想太多,笑道:“好在我從前新衣裳不少,不然今天上學就得穿舊衣服了。穿舊衣裳倒也沒什麼,只是畢竟第一天入學,我還想給夫子留個好印象呢。”
方長庚也不是什麼彎彎繞繞的人,並未多想,笑呵呵的囑咐起來學堂裡要注意的事。
一會兒,方長庚便帶着方明淮出門去送他上學了。
學堂不讓帶小廝,不管是哪家的公子,進了學堂都得自己背用具。方明淮自己揹着大姐給縫製的,二姐給繡花的新書袋,也是美的不行。
方長庚見兒子這般意氣風,也是感慨不已。
十年前他還只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鄉村野孩子,哪裡會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孩子能這般去學堂?
下午到了時辰,方長庚又特意跟着馬車去學堂接方明淮。
結果是學堂裡的夫子親自把方明淮送出來的。
早上還意氣風的小少爺,下午就眼睛都紅腫了,一臉又委屈又憤怒的隱忍神色,見了方長庚,低下頭,一句話也不說。
方長庚有些愣怔,問那夫子:“敢問夫子,我兒,這是怎麼了?”
夫子嘆了口氣,一臉歉意,他朝方長庚搖了搖頭:“今天慣常做了入學測試,本要按照學生的能力分班,學堂因材施教。令郎聰慧非凡,連跳兩班進了乙班。乙班學生有個難管的,見令郎年紀小,穿着又富貴,以爲是走了後門才進的乙班,竟夥同班上同學把令郎的書袋給撕壞了……”
方長庚前面聽到“聰慧非凡”那裡還有些高興,然而聽到後面,滿心都是憤怒。
方明淮擡起頭,一張俊美的小臉上滿滿都是委屈,他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沒讓眼淚掉下來,哽咽道:“他們把大姐二姐給我新做的書袋弄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