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菡娘又使人往院子上頭罩上了粗麻布,免得有東西落到大缸中。
做完這一切,方菡娘囑咐牛婆子道:“這兩日你使人小心守着這些酒缸,讓人拿洗刷乾淨的竹篦子將這些葡萄皮壓到汁液中,早晚各一次。千萬不要忘了。”
牛婆子一臉鄭重的點了點頭。
她從一個小小的粗使婆子摸爬滾打到了一個大農莊的管事婆子,自然是分得清輕重的。她不像她家那個一心泡在地裡的莊稼把式漢子,她知道,這事她是必須好好聽大小姐吩咐的。
而且要完完全全,一絲都不差的按照大小姐的吩咐來。
如果這葡萄酒成了,自然有她的一份功勞;如果這葡萄酒沒成,那她已經嚴格按照大小姐吩咐的步驟來了,出了差錯,鍋自然不是她的。
這是百無一害的事。
牛婆子精神頭滿滿的吩咐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天色也不早了,方菡娘同方芝娘又親自去葡萄園裡摘了兩籃子葡萄,姐妹倆一人挎着一籃子,笑盈盈的回了院子。
在院子裡休息的焦嫣容剛睡醒沒多久,已經好了不少,方長庚正端着一碗熬得香甜可口的松茸粥喂她。
見方菡娘方芝娘回來,方長庚關切道:“事情都辦好了?”
方菡娘搖搖頭:“沒有。按照最近這天氣,怎麼也得先酵個兩天。到時候還要再過來一趟。”
焦嫣容正在生着悶氣:“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生生的被人敗了興!”她看着兩個姐姐都挎着一籃子葡萄,嘴一扁就要哭出來,“我也要去採葡萄!”
方長庚見她臉色蒼白十分可憐,心疼的厲害,哄道:“乖嫣嫣,你沒聽你大姐說麼?過兩天還要再過來一趟,到時候爹再帶你過來。”
焦嫣容這才破涕爲笑:“爹,這可說好了。”她想起什麼,又嚷嚷道,“到時候嫣嫣也要穿男裝!”
方長庚被纏的沒法子,無奈的嘆了口氣:“我分明養了三個如花似玉的閨女,這一眨眼就變成了三個臭小子。真是……”
焦嫣容不依不饒:“爹,你才臭呢。我跟姐姐們都是香香的!”
一屋子人不禁失笑。
回了府裡,焦氏正在側廳裡等着衆人。
她心神不定了一天了,見幾人風塵僕僕的回來,心裡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一陣難言的酸澀。
秦婆子有眼力勁的很,率先迎了過去,摟住焦嫣容就一陣心疼:“哎呦小小姐,這是怎麼了,出去一天怎麼看着人沒大有精神?”
爲了不讓焦氏擔心,幾人在車上時就商量好了這事不告訴焦氏。
焦嫣容便露出個大大的笑臉道:“嬤嬤你這就是太擔心我了,我精神的很啊。”
焦氏細細觀察着小女兒,見她臉色雖有些白,但言語之間還是精神的很,想來是坐車累着了。她招手把焦嫣容喊過去,摟着焦嫣容道:“嫣嫣跟娘說說,今兒在農莊上玩的開心麼?”
方長庚怕小女兒說露餡,給焦嫣容使了個眼色。
父女間相當有默契,焦嫣容心領神會的把這活拋給了方菡娘:“哎呀娘,我坐車好累。你讓大姐給你說說葡萄酒的事吧?”
這事正是焦氏最關心的!
焦氏便看向了方菡娘。
方菡娘笑盈盈道:“焦姨放心,我看了下,葡萄好的很,成熟度也夠,甜爽可口,正好是做葡萄酒的上好材料。”
焦氏想聽的顯然不是這些。
她裝作精力不濟,揉了揉太陽穴。
這是之前焦氏跟秦婆子約定好的暗號。
畢竟,她不想做那個惡毒的繼母,總要有人來替她把難聽的話說出去。
秦婆子一見焦氏這樣,心下也有了主意,開口道:“哎呦我說大小姐,老婆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啊。”
方菡娘偏偏不吃她這一套,她見秦婆子這般說,微微一笑:“那秦嬤嬤就不要說了。”
秦婆子被方菡孃的軟釘子給噎了一下。
她臉上的笑僵了僵,半天說不出話來。
方菡娘便不再理她,回過頭去吩咐小丫鬟,把她們帶回來的葡萄給拿去洗一洗。
方長庚笑着跟焦氏說:“這是孩子們親手摘的,算是一片孝心了。一會兒夫人也嘗幾個。”
焦氏溫柔的笑着點了點頭。
秦婆子瞅着個縫隙,不屈不撓的又陪着笑臉開了口:“……大小姐,老婆子想了想,覺得還是要說說纔好。畢竟老婆子在焦府也待了幾十年了,對府上一片忠心。哪怕大小姐嫌我這個婆子聒噪,老婆子也是不吐不快啊。”
話都到這份上,方菡娘直起身,似笑非笑的看着秦婆子:“嬤嬤這是在說我哪裡做錯了讓你看不過眼麼?不然怎麼就讓秦嬤嬤你‘不吐不快’了呢?”
方長庚也看向秦婆子,目露不快。
在他看來,長女在外奔波操勞一天了,剛回府裡,就被府上的老奴倚老賣老教育,他替大女兒想想也覺得有些委屈。
不過這是妻子身邊得力的婆子,他也就不好多說什麼。
焦氏見方長庚神色不快,連忙道:“想來是哪裡誤會了吧?”
秦婆子素來知道方菡娘伶牙俐齒的很,但也知道方菡娘是個脾氣好的,哪裡想到方菡娘會這般抓着她話裡的字眼不放?
秦婆子當然不知道,方菡娘素來容忍焦氏的作妖,那是因爲焦氏是她爹的妻子,她妹妹的親孃,她不看僧面看佛面,自然不會言語刻薄,咄咄逼人。但說句不好聽的,秦婆子又算個什麼呢?她都敢狗仗人勢的跳出來想打她方菡孃的臉了,她自然要好好的,狠狠的,照着臉抽回去。
秦婆子有些傻眼,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硬着頭皮道:“……大小姐言重了。老奴就是想問,那葡萄酒的釀造法子向來都是宮中釀造局保有,大小姐說從古書上看到過,是哪本古書上?大小姐要知道,那千畝的莊子,結的葡萄可不是個小數。您這試也不試的就直接去莊子上捯飭釀造,萬一沒成……老奴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心疼那些佃農這兩年的辛勞被白白糟蹋了。”
方菡娘心中嗤笑。
她又不是不知道,農莊裡的那些葡萄若她不去釀酒,到時候也會落了個爛在地裡的下場,怎麼着她這一開始拿去釀酒了,就又成了她“白白糟蹋”了別人兩年的辛勞?
這秦婆子可真是……
方菡娘看了一眼一旁低着頭抿茶的焦氏。
她自然知道,秦婆子敢這麼跳出來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沒有焦氏的允許那就怪了!
方菡娘便做出一副沒多少把握的樣子來,一臉猶豫道:“秦嬤嬤說的是。我當初不過是在鎮上某處書攤,見着一本古書,覺得它有趣翻了幾下,記了這麼個法子。到底能不能成,我心裡頭也沒底。但不管怎麼說,總好在葡萄爛在地裡不是?”
方長庚點點頭:“菡娘說的是。”
他其實也覺得,比起爛在地裡,讓女兒去嘗試一下葡萄釀酒也沒什麼不行的。
想當年,葡萄還是個金貴物的時候,他那岳父不就曾經嘗試過很多次了麼?
焦氏面上淺淺笑着,心裡卻慪氣的不行。
秦婆子焦急道:“也就是說大小姐心裡也沒底了?大小姐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那些葡萄,少說也能賣幾千兩銀子,您就這樣拿去糟蹋了……可憐我們夫人……”
幾千兩銀子?方菡娘失笑,秦婆子當她不會算數呢?她拿幾年前葡萄走俏時的價格來算,有意思麼?更何況,那莊子上的葡萄別說全賣掉了,賣個四分之一都難的很啊。這秦婆子到底是怎麼算出幾千兩來的?
焦氏呵斥道:“秦嬤嬤,住口!”
秦婆子大義凜然的撲通跪下了,嚇了方長庚一跳。
焦嫣容原本倚在焦氏身邊吃着點心,見秦婆子這般突然跪下,也是嚇了一跳,連忙把手裡的點心包到帕子裡放在桌子上,上前去扶秦婆子:“嬤嬤你這是幹什麼?”
秦婆子朝方長庚磕了個頭,又朝焦嫣容跟焦氏的方向磕了個頭,擡起頭時,雙眼含着淚,嘴脣微微抖着:“老爺,這些話夫人不讓老奴說,可老奴今兒實在憋不住了,不吐不快……老爺,雖說咱們府裡這幾年越過越好,夫人對您跟幾位小姐少爺那是從來不吝嗇,飾衣服書籍那是什麼也不曾落下過。可您生意忙,大概也沒有注意到,夫人已經一年沒做過新衣服,買過新飾了……夫人常說,家裡曾經困難過,如今情況好了,也不能忘了過去,過日子就是要開源節流。可夫人捨不得扣你們的用度,就把她自己的用度都給扣了……夫人,夫人她持家不易啊。”
秦婆子這一番忠奴的自白讓方長庚又驚又是愧疚,他往常見焦氏時常穿些寬鬆些的家常衣服,也很少出門了,竟沒有注意過,焦氏竟已經這麼久沒曾置辦過衣服飾了。
對焦氏的內疚鋪天蓋地淹沒了方長庚。
焦氏皺着眉,看着秦婆子:“嬤嬤你起來,誰讓你說這些的?我有衣服有飾,再花那幾個冤枉錢做什麼?”
方長庚見焦氏還這麼說,心裡更是難受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