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外,月上柳梢,霧靄沉沉,籠罩了半分月色。
小院裡,氣氛微沉,方明淮低着頭認真的反省一番,認錯道:“大姐說的對,我錯了,不會有下次了。”
方芝娘在一旁,溫柔道:“淮哥兒,那你說一說,你錯在哪裡,下次遇到這種事又該如何?”
方明淮認真道:“我錯在了不自量力上。今天鄭春陽爲了護着尤子倩,同尤府的守軍相抗,我明明只是個手無寸鐵,家中無勢的小小孩童,卻還是腦袋一熱跳了出去,但對事情沒有半分幫助,反而把自己也給搭了進去。無謀的勇氣那不叫勇氣,那叫魯莽。我應該冷靜下來,尋求更好更有效的法子來幫助鄭春陽,不能因爲一時衝動就做事不計後果。”
方菡娘點了點頭,摸了摸方明淮的小腦袋,欣慰道:“淮哥兒能有這番認知,看來這次事情也並非壞事了。你要記得,人並非不能衝動,但前提是你有能力去承擔衝動的後果。”
方芝娘在一旁也輕輕頜。
方明淮重重的點了點頭。
方菡娘又同弟弟妹妹聊了些旁的。
等送走了兩人,自己獨處時,方菡娘望着窗外那朦朧的月亮,有些怔。
又欠他一次人情。
第二日,方菡娘一大早便同方芝娘換好了男裝,送走方明淮上學後,等着焦嫣容過來。
今天該去莊子看看那些葡萄酒了。
昨兒方菡娘就同孟夫子說好給她們姐妹三個調了休沐。
因着方菡娘平日裡表現極好,孟夫子面上雖然不顯,心裡卻是對這學生滿意的很,調休一事不算什麼大事,她便答應了。
其實不僅僅是方菡娘,年齡稍小的方芝娘,懂事又聰明,也頗得孟夫子喜愛。
就連最小的焦嫣容,性子雖然跳脫了些,很容易受外界影響,但小人兒腦袋卻是好使的很,孟夫子嘴上罵着,心裡卻也喜歡的很。
師徒四個相處的倒也算和睦。
方菡娘方芝娘等了不多時,焦嫣容得意洋洋的穿着一身短打過來了,連髻也只簡單的束了一下,活脫脫像個小子。
見兩個姐姐面帶詫色,焦嫣容更是得意了。
她炫耀的同方菡娘方芝娘道:“哈哈,大姐二姐被嚇着了吧。不止你們,今兒早上吃飯時,連爹跟娘也嚇了一大跳。”
焦嫣容一臉得意的轉了個圈,讓方菡娘方芝娘多多欣賞她的男裝風姿,“不錯吧?”
方菡娘一本正經的誇道:“確實不錯,我還以爲是我跟芝娘多了個弟弟呢。”
焦嫣容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去莊子的路上,焦嫣容整個都興奮的很,方長庚都被焦嫣容纏的沒法子了,苦笑連連:“好在平日裡嫣嫣是個女娃……哎,我真希望你們焦姨這次生得還是女娃,若要再生個男娃,想來嫣嫣要帶他上樹摸鳥,下河摸魚了。”
本是打趣的一句話,焦嫣容卻聽得眼神一亮。
對啊,她現在在府裡都是最小的,等有了弟弟或者妹妹,她就不是最小的了,她就可以帶着弟弟妹妹到處玩了!
焦嫣容更興奮了,要不是車廂裡空間有限,她都想翻跟頭了。
方長庚無奈的同另外兩個女兒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到了莊子,牛婆子一如既往的等在莊子外面。
這次倒沒帶着牛三。
牛婆子態度比上次更恭敬了,幾乎到了卑躬屈膝的份上。
沒法子,上次幾個主子來,大小姐還只是大小姐,老爺爲人又寬和,她是不怎麼害怕的。
但這沒幾天的功夫,大小姐搖身一變就變成了莊子的主子!
聽說整整花了一萬兩呢!
這莊子就這麼,成了大小姐的?
牛婆子心裡暗暗警醒無比,大小姐的手段不一般,她可得小心伺候了!
方菡娘向來不在意這個,她心裡滿滿都是惦念着缸裡的葡萄酒酵的如何了,步子邁的快的很,向着放酒缸的院子就過去了。
焦嫣容警惕的環視四周,見莊子上味道輕了不少,這才微微緩了眉頭。
牛婆子察言觀色,連忙上去邀功:“小小姐,這味是輕了不少吧?那日您走了,我領着莊子上的佃戶足足打掃了兩天!”
焦嫣容滿意的點了點頭,興高采烈的拉着方芝孃的手,去追方菡娘了。
方長庚見三個閨女走的這麼急,不禁搖了搖頭,臉上的笑意卻是遮都遮不住。
到了酒缸前,滿打滿算這是酵的第三日,不知道是不是心裡作用,方菡娘甚至覺得自己聞到了甘冽的酒香。
有機靈的下人掀開了方菡娘面前這酒缸的蓋子,酒味撲鼻而來。
焦嫣容被這味衝的不行,連連退了幾步,皺緊了眉頭,小手在鼻前不斷扇着:“啊,這什麼味啊,好難聞。”
畢竟還是個孩子。
畢竟這葡萄酒還只是剛剛酵,這還只是開始,味道刺鼻是正常的。
方芝娘年齡尚小,也頗聞不慣這個味道,領着焦嫣容去莊子上玩了。
方長庚雖然也不怎麼喝酒,但畢竟平時酒場上的應酬也少不了,他對各種酒的味道也算是比較熟悉,一聞這味,微微皺了皺眉。
“這酒的味道,似乎同別的都有些不太一樣。”方長庚疑道。
方菡娘點了點頭,往缸裡細細看去,紫色的葡萄皮在汁液中微微漂浮着,汁液渾濁的很。
“大小姐,我們按照您的囑咐,早晚都用乾淨的竹竿把這葡萄皮往汁液裡按過了。”牛婆子見老爺臉色不是很好,連忙解釋。
她現在心裡也是惴惴不安的很。
方菡娘卻臉色如常,她知道這都是正常的,眼下葡萄酒剛剛開始酵,距離葡萄酒成品還早的很。
方菡娘指揮着衆人把酒缸蓋子都挪開,又往裡面放了部分白糖,這才復又蓋好。
方菡娘跟牛婆子囑咐道:“行了,這幾日棚子上面的草甸繼續壓着,別挪開,不要讓光折射到酒缸。另外,從今兒起,七天內,誰也不要再動這些酒缸,你使人在院門口看着,誰也不許進,知道麼?”
牛婆子點頭如搗蒜。
方菡娘又去葡萄園看了下,青粒的還多的很,想來後面還能再製幾批葡萄酒。
方芝娘正跟着焦嫣容在葡萄園裡摘葡萄吃,甚至莊子上的下人還幫她們抓了兩隻小野兔,兩人一人懷裡抱着一隻,小心的挪過來給方菡娘看。
方菡娘看了一眼,大概這野兔也就兩個月大,毛色微雜,灰的黑的生得雜亂的很。
方芝娘倒還好,焦嫣容卻是愛不釋手的很。
她眼巴巴的看向方長庚:“爹,我想養!”
焦嫣容院子裡已經養了一隻貓了,但因着焦氏懷着身子,大夫囑咐焦氏儘量不要接近貓狗一類的小動物,焦嫣容除了上學,找兩個姐姐玩,跟她娘在一起的時間也多的很,她已經很少跟那隻名叫“大米”的貓玩耍了。
眼下見着小野兔,焦嫣容養寵物的心思又騰的冒出了火花。
方長庚有些猶豫:“你娘對這些皮毛有些過敏,你養可以,但不要放到你娘跟前去。同小兔子玩過之後,你也要換一下衣服。”
焦嫣容一聽,有些失望的癟了癟嘴:“那還叫什麼養啊。”
牛婆子在一旁聽了一嘴,臉色一變,連連道:“哎呦小小姐,夫人懷着身子,這兔子可不能養。”
牛婆子這麼一說,焦嫣容反而有些生氣了:“爲什麼不能養?”
牛婆子苦着臉,她知道她這般說定然會讓小小姐生氣,但若不說,等小小姐把兔子帶回去,估計夫人會更生氣,到時候還是要把罪怪到她頭上。
牛婆子苦笑着解釋道:“小小姐在府裡大概是不知道這說法,我們村子裡曾經有個婦人懷了孩子,結果足月生下來的男娃卻是個兔缺。當時老奴也去看了一眼,哎呀您是沒見,可嚇人了,孩子的嘴就跟兔子似的,大家都說那是那婦人懷孕時,她男人去山裡給她打了只兔子有關。她那是惹怒了兔神,兔神降了詛咒。”
焦嫣容嚇得手一鬆,懷裡的小野兔沒抱住,跌到地上後,蹬着腿跑遠了。
焦嫣容也沒去追,有些膽顫心驚的對方芝娘道:“二姐,你也放了它吧,咱們不要惹怒了兔神。”
她之前還在興奮做了姐姐就能帶着弟弟妹妹們玩了,一想未來的弟弟妹妹要是長了個兔子嘴……她就有些不寒而慄! Www ¸тt kдn ¸¢ ○
方芝娘順着焦嫣容的意思,把懷裡的小野兔給放了。
焦嫣容認真的跟牛婆子道:“從今天起,直到我娘生下寶寶,莊子裡都不要吃兔子了,給我娘積福!”
方長庚雖然從前一直住在農村,但他一個大男人其實是有些不信這個的。
不過說起這個,方長庚倒是想起一樁事。
當時他娘對他們二房一家子苛刻的很,時常剋扣飯食,那時候阮氏懷着方菡娘,卻是不能捱餓的。
那次,他娘唯一一次,給阮氏端了碗兔子肉過來,說是給阮氏進補。
方長庚當時還滿心感動,現下里聽牛婆子這麼一說,他腦子裡一道光閃過,突然覺得背脊有點涼。
難道,當時他娘打的主意是想讓阮氏生下來的孩子是個兔缺?
方長庚臉色一下子有些青。
不不不,一定是他多想了。
方長庚努力說服着自己,終於勉強自己不去想那些陳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