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個乞丐人數不算太多,有老有少的,加起來也不過十來個人,個個面黃肌瘦,多多少少都帶着病色,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還要另說。
這處義莊不過也就是讓他們頭頂有幾片瓦片遮擋罷了。
眼下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要把他們趕出去,這些乞丐哪裡肯幹,紛紛鬧嚷起來。
來送葬的幾個家丁,面面相覷,都在猶豫要不要聽孔氏的話。
畢竟,這寒天凍地的,趕這些乞丐出去無異於斷人活路了,他們平國公府的下人,素日裡規規矩矩的,從來不幹這等傷天害理仗勢欺人的事。
尤其是,支使他們的,還是一個身份尷尬的外室……
想到這裡,家丁們便沒吭聲。
孔氏急了,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惡狠狠的瞪了這幾個家丁一眼。
你們不幹,自有人去幹!
這銀票,是送葬隊伍從府裡頭出發前阮二老爺塞給她,讓她拿來打點打點幾個看守義莊的差人。
因着看守義莊是個極晦氣,還沒什麼油水的事,很少有人願意去幹。西京城外這個義莊因着是都城附近,倒比其他地方稍微正規些,五城兵馬司的人專門僱了差人過來看守義莊。
阮二老爺在兵部幹事,關於義莊這一塊多少也有些瞭解。今日送葬,他不方便過來,這才把銀子提前給了孔氏,讓她來打點這些差人。
孔氏這些年就沒操心過銀子的事,阮二老爺出身國公府,出手從不小氣,孔氏母子這些年的嚼用那從來都是給的足足的,從未短過缺過什麼。
這次也是,不過是打點義莊幾個差人,一出手就是一張一百兩銀子的銀票。
孔氏舉着銀票大叫:“那幾個看守義莊的呢?!”
那幾個看守義莊的本來抄着手躲在後頭看熱鬧,一見孔氏手裡頭舉起了張銀票,隱約看見上頭寫着壹佰的字樣,個個激動的臉紅脖子粗的,眼裡頭都快冒火花了,忙你推我我推你的,從後頭推搡過來,個個臉上都一副嬉皮笑臉的諂媚模樣:“哎,哎,這位夫人,在這呢,在這呢。”
孔氏見他們眼神都直勾勾的黏在了她手裡的那張銀票上,冷冷哼了一聲:“銀子,可以給你們,但這銀子,不是白給的!我兒子的屍身暫且停在義莊,你們可得給我打起萬分精神來守好了!……我隨時會過來查看,若是有個不妥的地方,別怪我不客氣!”
孔氏雖然是個外室,但這兩日她見安二夫人一言一行都是底氣十足的正室範,不自覺的就跟着學了起來,腔調拿的是有範的很。
幾個差人點頭哈腰,連聲應道:“那是,那是,夫人放心,夫人儘管放心。”
孔氏陰沉的臉色總算是好了幾分。
她拿下巴點了點那些個蜷縮在義莊角落稻草堆上的乞丐,聲疾色厲的吩咐:“把他們給我趕出去!”
差人們俱是一愣,頗有些爲難。
他們也是社會底層的,但凡能有點好工作去做的話,沒有人願意來義莊這看守義莊,陰氣沉沉的,不僅撈不着錢,還不吉利的很。
也因此,這幾個差人對於這十來個乞丐蝸居在義莊裡,也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大家都不容易,何必互相爲難?
誰知道,好不容易碰上了個大主顧,頭一件事就是讓他們把那些個乞丐給趕出去……
差人們個個天人交戰,面露猶豫神色,但一百兩銀子的誘惑實在太大,最終,他們還是咬了咬牙,將那些乞丐往外頭驅趕:“走走走,快些出去,別在義莊裡頭了。”
乞丐們對官差有一種天然的畏懼,方纔還敢同孔氏鬧嚷,眼下這些看守義莊的差人一發話,他們個個面如死灰,哭天搶地的,那些稍強壯的乞丐,扶老攜幼的就給幾個差人哭着跪下了:“差大爺,我們出去就沒活路了啊。這是讓我們去死啊!”
幾個差人猶豫了會兒,對一百兩銀子的貪念還是佔據了上風。幾人板着臉,去驅趕那些個乞丐:“快走!不然直接把你們拖菜市口去了!”
菜市口,有時候也作爲公開處刑的刑場。
這個恐嚇顯然震住了這些乞丐。
乞丐們個個面黃肌瘦的,又有老又幼的,自顧尚且不暇,哪裡有力氣去反抗這幾個差人?一時間哭聲震天,不管多麼不願,都哆哆嗦嗦的從義莊裡頭爬了起來,顫巍巍的往外頭寒風冷雪中走去。
孔氏厭惡的皺了皺眉,心裡頭不由得恨恨的想,都凍死纔好呢,都凍死,到了地底下去給華兒賠罪!
“順着這條小路,再走幾裡,有個破廟,你們可以暫且棲身。”其中一個差人心裡頭終是過不去那道坎,同幾個乞丐低聲指點,又把他今天的伙食——兩個玉米饅頭,咬了咬牙拿了出來,掰成了幾塊,分給了那幾個乞丐。
一瞬間,那幾塊玉米麪饅頭,就被乞丐們哄搶光了。
其中有個乞丐舔着乾裂的嘴脣,哆哆嗦嗦的從地上抓了一把雪,塞到了嘴裡,一邊倒吸着涼氣,一邊又青着臉強迫自己把那雪給吃下去。
那差人想了想,索性從腰間解下了錢袋,倒了倒,倒出了十幾個銅板,全給了那些個乞丐。
他想着,一會兒就有銀子分了,這些個銅板還不如分給這些乞丐,求個心安。
十來個乞丐,扶老攜幼的,在寒風冷雪中,互相攙扶着往幾裡外的破廟行去了。
孔氏站在義莊門口,見那些個乞丐走遠了,她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把那張一百兩的銀子交到了爲首的一個差人手上,冷着臉交代道:“我兒子是因着兩個乞丐的欺辱而死,我不想在他死後停留的地方,看到任何一個乞丐!”
爲首的那個差人點頭哈腰的:“您就放心吧!一定把小公子的遺體給照顧的好好的!”
孔氏站在孔楚華的桐木棺材前,默默的想,華兒,娘走了,先委屈你在這裡待一會兒。這麼冷的天,也沒法讓你入土爲安。不過你不要怕,等娘成了你爹的侍妾以後,一定會說服你爹,給你找一處好些的地方下葬……
孔氏打着傘,同幾個家丁離開了義莊。
在他們走後,其中一個差人滿臉興奮的湊到拿着銀票的那差人面前:“頭,那個女的什麼來頭?出手這麼大方!”
“就是,就是,也太大方了!頭,你說,既然這麼有錢,幹嘛要把屍體停到咱們這個小破義莊裡頭?……大戶人家屋子不是多的很嗎?隨便找一間停靈就是了……”
“不過那女的,有錢是有錢,估計錢來路不正。你看看她那副狠毒心腸,那些個乞丐,唉,好歹也是十幾條人命啊,還非得讓咱們趕出去,也太過歹毒了。”
“就是就是。”
“行了!你們別說了!有錢拿不就行了嗎!嘟囔這麼多幹什麼!我話可說在前頭,人家可是提出要求了,說讓咱們看好她兒子的棺材,到時候出了紕漏,這銀子可就飛了知道嗎?!”
“知道了!”
……
因着連續幾天都在下雪,街道上行人幾乎見不到,開張的店鋪也不多,街道兩旁擺攤的小販更是不見蹤影。
原本車水馬龍,摩肩擦踵的街道,入目一片白茫茫空蕩蕩的,蕭瑟的很,越發讓孔氏心裡頭不得勁起來。
她支走了那幾個家丁,說要自己在外頭走一走。
家丁本就不願意伺候這種不明不白身份尷尬的主子,眼下一聽,既然孔氏自己都發了話,這幾個家丁那更是毫不拖泥帶水的拱了拱手直接走人。他們不管孔氏想幹什麼,這與他們無關。
幾個家丁直接回了平國公府。
孔氏見幾個家丁都如此輕慢於她,心裡頭怨氣更甚,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打着傘,慢慢的往一家點心鋪行去。
她記得阮二老爺曾經說過,那家點心鋪雖然小,但做出來的點心味道地道的很,價錢也十分實惠。
她打算買一些回去,好好討好一下阮二老爺。
畢竟,眼下兒子沒了,阮二老爺是她唯一的立身之本了。
只是,孔氏沒料到,她在那家點心鋪門口,遇到個樣貌有些眼熟的少女,一手提了小半包點心,另外一隻手裡牽着個幼童。
只是那幼童眉眼間距寬得很,面相不太正常,像是個腦子有問題的。
孔氏微微蹙起眉,猛的想起了這少女是誰!
她想起來了!
之前這少女跪在屋子裡,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二老爺網開一面,不要趕她們一家人出府,她爹癱瘓在牀,她弟弟腦子有毛病,全靠她同她孃的月錢過活……
孔氏眉眼一下子狠戾起來。
是了,就是那個叫百靈的丫鬟!
這個百靈,夜裡沒看好華兒,才讓她的華兒這麼早早的就去了!要她說,這個百靈就該下去給華兒陪葬!
不!這百靈不過一個卑賤的丫鬟,哪裡能賠得起她華兒貴重的一條命……她華兒日後可是要繼承二房家業的……
眼下,沒了……全沒了……
孔氏越想,目光中的陰戾越發顯得有些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