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二老爺沉默不語。
孔氏緊緊的抓住阮二老爺的膝頭,聲音悽苦可憐:“老爺,我是個已經生了孩子的婦人。雖然孩子姓孔,但無論怎麼說,那都是你阮家的孩子。我,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外頭對我來說已經毫無意義,我,我想留在府裡頭伺候老爺……”說着,兩行清淚便從眼眶裡流了下來,很是情真意切。
阮二老爺臉上沒什麼表情,他看着孔氏那張滿是淚水的臉,道:“你可想好了?若是你出府,外頭那間小院子就是你的了,我再給你五千兩銀子,給你留個你安身立命的錢。你年紀還輕,即便再嫁也是不愁沒人娶你;若你留在府裡頭,那就是我二房的侍妾,日後就要好好的守二房的規矩。”
孔氏聞言心中大喜,她費了這麼多的功夫,不就是想要這麼一個結果嗎?
然而,大喜過後,孔氏又覺得心裡頭空落落的。
她想到了被人殺害的華兒……
孔氏垂下頭,緊緊的攥住了拳頭。
……
芙蕖堂裡頭,平國公老夫人望着外頭漫天漫地的風雪,有些發愁的嘆了口氣。
“雪這麼大,也不知道老三領着兩個孩子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平國公老夫人有些擔憂的同方菡娘絮絮叨叨着,“前些日子還來了信,說快要到京城了。結果這麼一連趕上兩場大雪,耽誤行程不說,還讓人心裡頭怪掛念的。”
方菡孃親自拿了個小夾子,剝了個核桃,把核桃遞到老夫人手裡頭,笑着寬慰道:“外祖母,您就放寬心吧。三表哥又不是孤身一人帶着倆孩子,不是還有整整二百阮家軍麼?……都說好事多磨,您啊,就耐心等着。眼下這般冰天雪地的,風雪迷人眼,擋了路,我倒寧願他們慢一些,只要穩穩妥妥的到家就行。”
方菡娘說的話讓平國公老夫人心裡頭聽着舒服極了,她連聲贊同道:“對,對,好事多磨。穩妥些到家纔是最重要的。”
正說說笑笑着,外頭過來個婆子,進來恭恭敬敬的給老夫人磕了頭:“老夫人,外頭淮水伯府的六小姐遞了帖子,說過來給您請安。”
屋子裡頭的人都愣了愣。
尤其是平國公老夫人,年齡大了,冬日裡人又懶乏的很,腦子也不怎麼靈泛,一時之間竟沒有想起淮水伯府的六小姐是哪位。
方菡娘倒是聽到“淮水伯府”四個字心裡頭就是一動,用詢問的眼神望了綠鶯一眼。
方菡娘見綠鶯不動聲色的向她微微點了點頭,就知道,她果然猜對了。
淮水伯府的六小姐,不就是安如意嗎?
然而平國公老夫人還是沒什麼印象,她有些莫名其妙的轉頭同方菡娘道:“淮水伯府……不是你二舅母的岳家麼……她家的六小姐,是來看你二舅母然後順便過來同我請安的?”
方菡娘有些無奈道:“外祖母,淮水伯府家的六小姐……不就是安如意,安姑娘麼……”
平國公老夫人恍然大悟,頗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這人啊,上了年紀,腦子就是不記事了。竟然忘了意兒就是出身淮水伯府。”
綠鶯在旁邊道:“哪能呢老夫人,平時安姑娘過來,都是直接來的,倒是也一直沒怎麼讓府上通傳過。方纔乍一聽聞淮水伯府的六小姐,別說是您了,就連奴婢,也沒反應過來。”
綠鶯說這話自然是爲了寬慰平國公老夫人,平國公老夫人點了點頭後又有些驚疑:“……怎地今兒意兒還遞了拜帖?”
方菡娘心裡一咯噔,老夫人年齡大了,這有些不怎麼重要的事,就逐漸有些記不得了。
方菡娘面上卻沒半分異樣,笑吟吟的又給老夫人端了杯熱茶,聲音清脆:“外祖母,您大概是忘了,之前安姑娘帶了個陌生女人直接進了府,我覺得有些不妥,同您說過以後,就同安姑娘直接提了,讓她日後進府前先遞拜帖。”
平國公老夫人這纔回過神來,記起是有這麼一回事。
然而想起這莊子事,平國公老夫人不由自主的就又想起了阮二老爺那個外室子的事。
其實之前她已經問過綠鶯了,問綠鶯的時候正好是找着孔楚華那天晚上,綠鶯答了句“孩子找回來了”,老夫人放下了心,就把這事放在了一旁。
今日安如意過來,平國公老夫人不由得又想起了這碼事。
“哎,之前你們不是說那孩子找着了嗎?”平國公老夫人微微直起了身子,問綠鶯,“後來呢,二老爺怎麼處理的那女人跟那孩子?”
綠鶯身子微微一僵,下意識的看了眼方菡娘。
方菡娘給了她個安撫的眼神。
方纔知道安如意要進府的時候,方菡娘就準備好了應付這樣的場面。
她知道,在她把話說的那麼不客氣之後,沒兩三天,安如意又這麼沒臉沒皮的來了平國公府,只能說明一點,她過來肯定是有什麼目的。
按照之前安如意拿着老夫人當槍使的模樣,方菡娘覺得她完全不會去相信安如意會爲了老夫人的身體健康隱瞞二房那堆事。
方菡娘已經早就想好對策。
她打算先在安如意把事情抖摟出來以前,就把話頭先透給老夫人,讓老夫人有個心理準備。
不然,難道到時候再讓安如意佔了出其不意的高點,拿着平國公老夫人當槍使嗎?
方菡娘打定了主意,方纔話裡頭就提了“陌生女人”一句。
果然,老夫人就想起了之前那樁子事。
綠鶯接到方菡孃的眼神,沒有輕易回答平國公老夫人的那句疑問,而是沉默的頓了頓,把問題直接交給了方菡娘。
方菡娘動了動身子,坐得離老夫人越發近了些。
“外祖母,這樁事,得同您說一下。”方菡娘小心道,“那個婦人的孩子,因着風寒侵體,傷了臟腑,已經夭折了。”
方菡娘說的極爲小心。
畢竟,那個婦人的孩子,也是老夫人的孫子。
平國公老夫人微微一愣。
她活了這麼大歲數,已經見慣了太多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更何況,眼下小孩子站不住,本就是極爲常見的事。平國公老夫人也從未見過那個婦人的孩子,談不上什麼有感情——
只是聽了這個消息,平國公老夫人心裡頭仍是忍不住有些淡淡的傷感。
雖說只是個外室子,連庶子都算不上,但畢竟是阮二老爺的骨肉……
“外祖母,”方菡娘抓緊了老夫人的手,“不要太傷心了。”
平國公老夫人搖了搖頭,淡淡笑道:“囡囡放心,傷心倒也不至於……可憐的孩子,也都怪他那個沒規矩的爹,不然也不至於生下他來受苦。”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但方菡娘知道,聽這語氣,老夫人這確實是沒怎麼生氣,只是對阮二老爺有些失望。
方菡娘自然是不能說長輩長短的,綠鶯更不能說主子的長短。
倆人都沒開口說話。
平國公老夫人說那話也不過是宣泄一下胸中鬱氣,雖說並不是非常傷心,但心裡頭總也是鬱郁的,她想了想,見那傳話的婆子還垂着頭立在那兒,擺了擺手:“讓意兒進來吧,讓她以後——”她頓了頓,想起之前安如意做的那件不妥當的事,到底還是沒有把那句“直接進來”說出口。
婆子領命退下了。
不多時,安如意裹着厚厚的斗篷進來了。
她甜甜的同老夫人方菡娘都各自打了一個招呼,一副心無芥蒂的模樣,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要有拜帖經過通傳才能進來這件事。
平國公老夫人是喜愛安如意的,見她臉色凍得有些白,一迭聲的吩咐丫鬟們,拿湯婆子的去拿湯婆子,端熱湯的端熱湯,幫着解斗篷的解斗篷。
安如意解下了斗篷,露出了裡頭的衣裳。
今兒,她罕見的沒有穿平日裡那些小姑娘家喜愛的鮮嫩顏色,而是穿了件素淨的帶暗紋的襖衫——平國公老夫人見了,忍不住微微有些驚奇:“意兒這是轉了性子了?”
安如意微微垂下頭,臉上露出一抹極爲刻意的笑:“哪呢老夫人,意兒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哪裡就這麼容易轉性子了……”
然而她說到這裡,並不再往下繼續說了。
甚至還微微的嘆了口氣。
方菡娘心道:果然,來了。
她就知道,安如意要作幺蛾子。
平國公老夫人心裡頭對安如意也是關切的很,連忙道:“意兒這是怎麼了?怎麼看上去鬱鬱寡歡不太高興的模樣?”
安如意欲言又止,似是十分爲難。
平國公老夫人反而更是起了疑竇:“意兒,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安如意雙眼微微溼潤,輕搖臻首:“沒有,老夫人,您別問了……”
方菡娘冷靜的端起一杯茶,看戲。
平國公老夫人卻是偏偏吃安如意這一套,安如意讓她別問,她越是想要問個清楚:“哎呀,意兒,你這是怎麼了?若是有什麼難事,說出來,看看我這老婆子能不能幫上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