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慎之垂眸,視線落在手腕上,眸光幽深而微妙。
商枝心思不在薛慎之身上,並未發覺他的異樣,接過他手裡一碗紅薯湯,催促他,“藥都涼了,你先喝了,我將紅薯湯熱一下。”
屋子和商枝住的差不多大小,一間廚房,一間外屋和裡屋。看書寫字,薛慎之都是在外屋,光線明亮一些。
她徑自走去竈臺,鍋裡只有一個硬邦邦的饅頭,她往鍋裡倒一碗水,準備隔水蒸紅薯湯。卻發現沒有柴禾,這個時候才過飯點不久,竈臺冷冰冰的沒有生過火的痕跡,他並未吃晚飯。
“你身體不好,再飢一頓飽一頓,更加不利於你的身體健康。”商枝皺緊眉頭,竈臺旁放了米缸,只有小半碗米,其餘都是空的,他連飯都吃不上,許氏逼着他送栓子去一個月兩百文的私塾,不顧薛慎之的死活,心下不快,“你家都是吸血蟲,自私自利,貪得無厭,即使你給他們金山銀山,也不知滿足。你盡你的那一份心力便足夠了,有的親情緣分強求不來,你只當與他們緣分淺。若是連你自己都不愛護身體,誰會管你的死活?”
何況,許氏還盼着他死呢!
薛慎之盯着手裡的藥碗,裡面參片沉浮,散發出淡淡的藥香。放在以往,商枝寧願將東西扔了,都不願給他,而今卻特地給他送一碗昂貴的湯藥。今夜更是反常的維護他,平時裝作沒看見已經算是很好,偶爾她會在許氏離開後落井下石。
薛慎之抿緊脣角,望着那道清瘦忙碌的身影,目光復雜。他並不覺得摔一跤,磕壞腦袋便能讓一個人徹頭徹尾的轉變性子。
他沉默半晌,喝完藥,踏進廚房,舀水在一旁將碗洗乾淨。聽到商枝的話,心口微微一震。
“我說的話不中聽,但是忠言難免逆耳。”商枝許久沒有聽到動靜,她側頭仰望着他,微微露齒一笑,“他們這般對待你,終有一日會悔不當初。”
薛慎之眼睫猛地顫動幾下,拿着碗的手指收緊力道,骨節泛着青白色。她這幾句話在他心底造成衝擊,洶涌的情緒在胸腔裡翻涌,久久無法平靜。
望着她眉梢眼角的溫暖笑意,他平靜無瀾地眸子仿若微風拂過,興起絲絲漣漪。
“你……”就這樣相信我?
薛慎之脣瓣微動,吐出一個字,忽而收了聲,面色沉冷。
商枝敏銳的覺察到他心緒變化,不禁嘆息,原主曾也對他示好,關切有加,卻只是爲了捉弄他。薛慎之對她惡劣印象根深蒂固,不會輕易的接納她,想來他以爲自己固態萌發,又有什麼陰謀吧?
腦仁疼!
許氏還在外頭罵罵咧咧,商枝拉開門,許氏叫罵聲戛然而止,看着商枝冰冷的眼神,緩過勁來的後背隱隱作痛。她艱難的嚥了咽口水,灰溜溜地跑了。
商枝回到屋子裡,鍋裡悶着的紅薯湯還有餘溫,重新盛一碗給薛慎之送去。
“趁熱吃,那一碗紅薯湯你留着明早吃。”商枝放在桌子上,催促薛慎之,“就當我報答你今日爲我解圍。”
薛慎之靜默片刻,沉默不語的吃了半碗紅薯湯。
“你不必爲我解圍。”
“嗯?”商枝疑惑的看向他。
“妨礙你的名聲。”薛慎之淡漠道:“許氏會記恨你。”
商枝哂笑,“怕啥?看我不順眼的多了去,不差她一個。”
薛慎之抿了抿脣,被她的話噎住。
商枝瞥見他淡漠的臉上出現一絲龜裂,不由興起逗弄他的惡趣味,“你呢?你當着鄉鄰的面說娶我,兩個人已經互定終生,不怕妨礙我的名聲?現在說這個,晚了!”
薛慎之耳朵動了動,白皙如玉的耳廓泛着淺粉,掩嘴咳嗽幾聲,掩飾心內的幾分不自在。瞥見她眼底濃郁的笑意,耳廓愈發的鮮豔充血,嘴角繃緊了。
“情況緊急,自然另當別論。”
“哦——!”商枝點了點頭,尾音拉長,漫不經心的,暗含着戲謔,“我方纔也是情急所致。”
薛慎之眉心跳動,沉着臉,轉身進裡屋。
商枝看着他兩頰浮現兩抹不正常的紅暈,顯然是急惱出來的,‘噗嗤‘笑出聲,竟覺得他有幾分可愛。
薛慎之聽着毫不收斂的清脆笑聲,腳步微微一頓,冷冷瞥她一眼,見她愈發笑得肆意張揚,臉色幾乎繃不住,‘哐當’一聲,關上門。
“商姑娘,夜色已晚,你請回。”
薛慎之清越的聲音從門內傳出。
商枝挑了挑眉,也不惹急了他,收拾乾淨,關上門離開。
聽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靠在門板上的薛慎之緊繃的面色緩和,緩緩拉開門,望着桌子上黃澄澄的紅薯湯,心頭泛起一絲異樣,轉而他揮去那一抹微弱怪異的情緒,重新坐在書案後看書,不管她想做什麼,他且等着便是。
可過去半晌,薛慎之捧着的書,不曾翻動一頁。被商枝攪亂的心緒,仍舊無法平定,不由有些心煩意亂。
提起筆,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寫下一個大大的靜字。
盯着靜字半晌,壓在鎮尺下,熄滅油燈回裡屋睡覺。
薛慎之一向淺眠覺少,這一夜,臨近天亮方纔睡了過去,待醒來已經日上三竿。
隔壁熱鬧之極,歡聲笑語,顯而易見其樂融融的氛圍。
商枝脾性不好,極少與人爲善,旁人不與她往來,張神醫故去後,他們這裡冷清許久,不曾這般熱鬧過。
薛慎之帶着一絲疑惑,洗漱後,他從屋裡走出來,便見商枝蹲在地上晾曬草藥,而她的身旁一個十五六歲的俊秀少年,跟在她身後低言細語的交談,商枝不知說了什麼,少年靦腆一笑。
商枝側頭盯着少年的臉龐,忽而伸手擦掉他臉頰蹭上的污泥。
薛慎之眸光微微一沉,望着自己被她拽過的手腕。
呵!
神色意味不明。